“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确实伤得不轻。”蓝提斯皱着眉不断查看着他身上的伤口,“要是让凯瑟琳看见了,她一定会狠狠地骂你一顿。”
“多被骂几次就习惯了。”亚文抬起手拍了拍蓝提斯的手臂,“而且我们都很了解凯瑟琳,她就算说得再难听,心里也不会真的有多生气,不是吗?”
丹德里站在他的桌子前面一直不停地写着什么,写完之后,就将纸张拿来递给了亚文,“这是换药的时间和注意事项,要是敢不照做,就把你丢进海里给鱼饱餐一顿!”
“您每次都会为我写这样一份注意事项,实际上我已经完全记在脑子里了,就算您不说,我也会乖乖照做。”亚文虽然是这么说着,但还是伸手接过了单子,“多谢您的照顾,辛苦了。”
“这种话不用你说,”丹德里说,他的胡子被他说话时嘴里吐出来的气息吹得小幅度上下摆动,看起来十分有趣,但却依旧掩盖不了他脸上的怒气,“你要是嫌我辛苦,以后就别再随随便便就带着一身伤回船上。”
蓝提斯听着他满口教训的语气,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丹德里立刻回头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别以为你比他能好到哪儿去,又是胳膊又是肚子的,不把我这把老骨头折腾散,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就从来不会消停!”
蓝提斯抹了把脸,迅速收起嘴角的笑容,但在丹德里的注视下觉得依旧没什么用,于是往安德烈那边挪动了一步。
老医生哼了一声,吹胡子瞪眼的放着狠话,又气呼呼地发了一会儿牢骚,等气消了一些,才撇了蓝提斯一眼,问:“你的伤好了吗?”
“已经完全恢复了。”蓝提斯搓了搓双手,讨好的笑着说,“多亏了您这段时间的悉心照料。”
“别跟我提这些没用的。”丹德里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去去,别在这儿继续烦我,都回去吧,顺便把这个小鬼也带走,让他回自己房间去好好躺着。”
“一切听您安排,医生。”蓝提斯举起双手说完,就来到床边,慢慢地把亚文扶起来。
在蓝提斯的搀扶下,亚文有些吃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连在这种时候都不忘记调侃他:“我可是见过前段时间你躺在床上的别扭样子的,没想到现在换我了,嗯?”
“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蓝提斯的左手搀扶着亚文的左臂,右手绕到他的右臂下面撑着,“等桑塞尔来,他可得支付给我一大笔钱,来报答我精心照顾的恩情。”
安德烈看他们的行动实在不太顺畅,就走过去将亚文从蓝提斯手上接了过来,“去开门。”
“我还以为您要一直站在那儿欣赏我们滑稽的样子呢。”蓝提斯挑了挑眉,快步走到房间门口将门板拉开,“看来您还是挺关心下属的。”
将亚文送到他自己的房间里躺下后,蓝提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手肘撑在自己的腿上,问:“现在可以跟我们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
“大概的情况安德烈应该都跟你解释过了,至于具体的原因嘛,”亚文用右手轻轻地摩擦着自己左手上被细心包扎过的伤口,然后抬起头,眼神在蓝提斯的身上转了一圈,“我听凯瑟琳形容过你上次是如何与那个刺伤你的人搏斗的,听起来你并不惧怕血腥,所以我想,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我身上的这些伤,是制止桑塞尔残忍伤害普通人的唯一方法。”
他说完,面无表情的看着蓝提斯逐渐皱起的眉毛和脸上悲痛无奈的神情,忽然又笑起来:“千万别对我心怀怜悯,这么做不值得。我和我们的船长一样,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亏,所以他比我伤得更重――如果被我捅了那么多刀还没死的话,估计你很快就又会见到他那艘令人闻风丧胆的海盗船了。”
蓝提斯看了身边沉默不语的安德烈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的怜悯是在针对海盗先生,”他回想着桑塞尔脸上偶尔表现出的死寂一般的哀伤情绪,对亚文说:“我不能对这件事多做评论,但说实在的,我非常喜欢海盗先生,不希望他继续保持这种状态直到死去。我知道只有你能救他,亚文。”
“除了亲手送他离开世界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得到救赎。”亚文收回目光,将头侧了过去,“但是有一个观点我和你是一样的,那就是我们都不希望他死去。”他闭上眼睛,表情极为痛苦,“船长,你是对的,是我错了。”
安德烈依旧沉默着,注意到蓝提斯询问的目光,他也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这是蓝提斯第一次见到亚文脆弱的一面,这位年轻的航海家以前无论怎么看都是个随和强大的人。连他都感到如此痛苦,光是想想就知道桑塞尔绝不会比他好受。蓝提斯默默想着,在这么极端的情况下,那位海盗先生本就拧得生疼的内心或许还会陷入更强烈,更致命的绝望之中。
第二天以后,蓝提斯一直默不作声的坐在船长室里,看起来烦躁不堪,就连简单的账本都无法继续阅读下去。
“你现在该考虑的不是他们,是你自己。”安德烈开口说道,“至少他们现在暂时还很安全。”
蓝提斯甩了甩头,打断脑子里杂乱的思绪,“我自己?”
“我们最多在四个月内就会回到西班牙,”安德烈身体前倾,取过他手里的账本放到桌上,“我们在海上航行,完全不清楚西班牙和法兰西的情况还有萨阿德新的动向,如果事情到了最坏的情况,那就是在我们出航的这段时间里,就已经爆发了战争。”
“虽然我想过很多,您也提供给我一些信息,但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蓝提斯调整了一下椅子的位置,坐到了安德烈的正对面,“沙奇瓦为难您的商会,竭力讨好西班牙失败后又在法兰西重新下手,并且搜集我的资料上交给奥多拉公爵,这些事情都存在一定的联系,沙奇瓦的目的也很明确,那就是想在萨阿德和其他大国之间建立交易桥梁。但这跟萨阿德和西班牙的战争,以及那张落款为法兰西王室姓氏的邀请函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我回去后就要立刻找萨百耶商谈的原因。”安德烈将双手交叉在一起放在桌上,表情算不上凝重,但却比以往都要认真,“你刚刚所说的那些信息,一定有所关联,如果我们找不到原因,那么最多只需要一年,这三个国家之间一定会产生不可避免的战事,但如果我们能及时了解清楚所有的情况,就能直接化解这场不必要的战争。”
“我也是这么想的,”蓝提斯说,“虽然还不清楚为什么我单单只是一个偷窃的行为,就直接卷入了这一系列的事情之中,但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看到战争。您也知道,我的母亲就生活在一个离边境距离不远的村庄里,而我的父亲依旧下落不明,您的商会需要维持正常的经济交易,国民们现在也依旧安居乐业,我们不需要战争去扭曲现状。”
安德烈微微点了下头。
“不过您觉得西班牙知不知道萨阿德的那个国王和法兰西王室有联系?”蓝提斯思考了一下,又问,“如果不知道,那他们为什么要去为难萨阿德这个小国家?”
“我之前认为西班牙出兵攻打萨阿德的原因很常见,也能够理解,但现在如果要将几件事情联系到一起,就必须要推翻我以前的想法,如果他们不知道萨阿德国王是什么人的话,那就应该存在其他原因。”安德烈说,“我会先去询问萨百耶,如果他也不清楚的话,就需要我们自己去调查了。”
蓝提斯按压了几下额头,舒缓着脑袋里突突跳动的疼痛感,“我的老天,这实在是太复杂了。”
“这段时间我又仔细想过,沙奇瓦为什么会找上我。”安德烈继续说,“但通过你的事情,他联系上了奥多拉公爵,并且奥多拉已经面见了他,这就给了我线索,我想,他主动邀请我进行交易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我认识萨百耶。”
“那么有多少人知道您认识萨百耶公爵?”
“我在西班牙出口的货物,很多都卖给了法兰西王室,每次都是萨百耶接的货,如果仔细打探过我的行程的话,很容易就能知道。”
“照您这么说,沙奇瓦的目的其实是法兰西王室?”蓝提斯揉着额头侧边,皱着眉仔细想了想,忽然睁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说,萨阿德那位王家姓氏的国王,想要重新联系上法兰西的贵族?”
“不一定。”安德烈摇了摇头,“萨百耶原本不是贵族,他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而被封为公爵,没有实际的王位继承权,连姓氏也和法兰西王室不一样,如果萨阿德的国王真的是某位法兰西贵族的亲戚,那就不应该会找上他。”
蓝提斯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脑子里一阵更加昏沉的眩晕,“这么多个假设,我们该怎样才能在战争开始之前查清楚?”
“我也没有把握。”安德烈语调缓慢地说,“我们最多四个月就能到达西班牙,在这之前,就算我们有任何可靠的推测和想法,都无法付诸于行动。”
“四个月。”蓝提斯重复了一遍,“我们还会在什么地方停靠超过三天吗?”
“不会。”安德烈说,“除了必要的资源补充之外,我们的回程不会再靠岸。”
“早点回去也好。”蓝提斯点着头,“除了我们现在正在讨论的这个问题之外,凯瑟琳的状况也很重要,就算船上有丹德里医生在,我也认为不太保险。”
安德烈低低地应了一声,“我会下令全速行驶,如果没有经常受天气影响的话,或许用不了四个月,三个月左右就能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