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钟,船队准时停下来,过了十分钟左右,罗福斯和詹姆先后回了房间。
“再等一小会儿你就可以出去了。”罗福斯把自己放倒在床上,“记住一定要走右边,然后顺着左边走道回来。”
蓝提斯点了点头,“我原本以为你们不会因为我这个奇怪的理由就帮我溜出去的。”
“这有什么,”罗福斯嘿嘿笑了几下,“我小时候也曾经偷偷翻墙到邻居的家里偷摘他们树上的苹果,偷溜回来之后咬下第一口的那种幸福的感觉我到现在还忘不了。况且你这几天也的确闷坏了吧?”
虽然这个比喻很奇怪,但是蓝提斯还是感觉到了胸膛里翻涌出来的无法抑制的开心。
算好时间后,蓝提斯小心翼翼的打开门,走出去的时候,他忽然想到罗福斯对上帝近乎痴迷的信仰,于是回过头对他说道:“天堂的路永远会为善良的人展开。”
“感谢你的祝福。”罗福斯笑道,“不过你现在得先自己小心一点,不然可看不到天堂的路。”
确认外面没人之后,蓝提斯就悄悄地闪了出去。
真正站在船沿边上感受海风的那一刻,他忽然就觉得才是那个彻底找到了通往天堂的路的人。果然这几天可把他憋坏了,亏他还想着要在那个狭窄黑暗的仓库里度过整个旅程。他在心里毫不客气地嘲笑了一下自己以前可笑幼稚的想法。
感受了几分钟冰凉的海风后,蓝提斯转身打算回去。转身后他发现这次的情景跟他第一天来船上的情景非常像――他又被发现了。
而且这次远比上次糟糕,因为这次发现他的似乎是个很了不得的人。蓝提斯愣在原地,没敢说话。
他面前这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正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他一身看起来就昂贵奢华的衣服衬托得他本来就足够英俊的五官更加迷人――但是这完全不能减轻蓝提斯此时心里的惊恐。
“你就是之前那个一直躲在甲板下面的人吧?”
直到他面无表情地开口,蓝提斯才回过神来。他被惊出了一声冷汗,此时更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特别是当他发现自己原来第一天就已经被发现了之后。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下心情,扯出一个绝对不算好看的微笑,“既然您第一天发现我的时候没有把我赶下去,今天也不至于直接把我从船上踹下去吧?”他悄悄地看了一眼身后漆黑一片的海面,喉结紧张的滚动一下。他想了想,惴惴不安地加了一句:“安德烈先生?”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罗福斯直接称呼了他的名字,而不是姓氏,但他既然这么做了,那么最好自己也这么做。
安德烈收回目光,慢慢地走到船边,看着海面,“既然罗福斯和詹姆愿意冒着得罪我的危险藏着你,那你就先待着吧。”
“您是怎么知道的?”蓝提斯刚说出这句话,就觉得不太礼貌,于是他很快改口:“呃......我是说,这不关他们的事。”
“负责餐点的厨师跟我汇报过他们的情况。”
“可罗福斯说他跟其他人解释过那是因为詹姆的食量问题。”蓝提斯有点尴尬地辩解道。
安德烈转过头看着他,眼睛里的温度让他觉得比海风还冷。
对视一会儿后,蓝提斯挫败的收回目光,礼貌地鞠了一躬,准备离开,“抱歉,既然您大度的允许我在船上继续呆下去,那我就不再打扰您了,希望您今晚有个好梦。”
说完之后,蓝提斯抬起眼睛看了看安德烈的表情,见他没有反对,便头也不回地一路快步走回了房间。所幸一路上再没碰见其他人,不过就算如此,关上门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些后怕,以至于他在胸口默默地画了一个十字,整个人才彻底放松下来。
“这是怎么了?”罗福斯看着他做完一整套动作,终于忍不住紧张地问。
“没什么。”蓝提斯掩饰性的笑了笑,“差点被发现,还好我及时躲开了。”
“没被发现就行。”罗福斯松了口气,“你的表情看起来可不太好。早点睡吧。”
蓝提斯点了点头,在地上的一床单薄的被褥上躺了下来――这是罗福斯好不容易才从一个水手长那里借来的一张备用被褥,原因是他的那张小床完全不够两个男人挤在一起睡。第一天晚上是因为詹姆守夜,才会空出来一张床。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安德烈刚刚最后那个表情,差点又被吓得出汗。他算是有点理解罗福斯那种敬畏的心情了。
他看起来才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蓝提斯想着,决定还是快点睡过去比较好。
之后的几天里,蓝提斯再没有过想要出去晃晃的想法,他发现他的运气实在不好――虽然这艘船上的船长已经同意他继续留在船上吃白食,但无论怎么说,都不该再被别人发现了。
可是这种想法,在船队快要到达西班牙的前一天晚上发生了改变。
“我总不能再继续藏在箱子里下船吧。”蓝提斯无奈地说道,“现在这些箱子,可都是会直接送到商家那里去的,万一被发现里面藏着个人,天!先不说我会怎么样,你们商队的信誉一定会受到影响。”
“那你打算怎么办?”罗福斯跟他一样无奈,他一边摇着头,一边喝了口杯子里的热茶,“你当时上船的时候,怎么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
“我可是抱着必死的心上的船,原本的打算是到达西班牙之后就直接冲下去。”蓝提斯抱住头,往椅背上仰着脑袋,近乎呻/吟地说道。
“那你可就真的太愚蠢了。”罗福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怎么可以这么愚蠢?”
“伙计,我可是在法兰西一天都待不下去了。”蓝提斯恢复了坐姿后,对他说道,“等你下一次去法兰西,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了。”
罗福斯一脸疑惑地看了看他。
“咳。”蓝提斯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现在就别问了,我可不想提起这件事。”
“好吧,兄弟,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罗福斯说,“我建议你还是找个机会偷偷下船吧,你如果就这么冲下去,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商船上出现了一个偷渡者,对我们的信誉度问题一样会有影响。或者你干脆在船上留下来如何?虽然你一看就知道是一副做不动什么的样子,但船上总会有的一些轻活儿,我想你应该还是可以接受的。”
“我可以在船上留下么?”蓝提斯惊讶的问道,“你要知道,一份在商船上的工作可不好找,特别是对我这种无家可归的偷渡者来说。”
“我可以替你去说说情,如果你愿意留下的话。”罗福斯说,“但具体效果怎么样,就要看你自己的什么能力了。不过我觉得对你来说,还是先想想怎么安全下船比较好。”
蓝提斯叹了口气,眼神忽然瞟到了罗福斯手上的热茶,忽然有了主意――一个不怎么可靠,但是值得一试的主意。
“罗福斯,这种热茶,可以给我倒一杯吗?”他开口问道,“我还是想去甲板上走走,可夜晚的甲板上实在是太冷了。”
“当然可以,”罗福斯一边回答着,一边重新拿了个杯子给他倒满了茶,“不过还是得像上次一样,尽快回来,虽然还有一天就要到达港口了,但无论怎么说,被发现总归是不好的。”
“我会注意的。”蓝提斯点头答应,接过热茶,等到门口的守夜船员又一次路过之后,打开门悄悄地走了出去。
上帝保佑,那位喜欢看风景的船长今天一定要继续保持这个美好的习惯。
于是在甲板上看到那位船长潇洒的背影的时候,他由衷地再一次感谢一下那位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上帝的仁慈。
“晚上好,先生。”他在船舱的入口处定了定神,然后缓慢而平稳的走过去。
安德烈侧过头看到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晚上的海风很冷,吹多了对身体可不好,我的意思是说,您需要来一杯热茶么?”蓝提斯微笑着将手中的热茶端起来,送到他的面前。
这位年轻的船长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但那种“我知道你有话要说的”的眼神一直都放在蓝提斯的身上,看得他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
所幸对视了几秒后,安德烈也没有再为难他,但他伸手轻轻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后,却一点要喝的意思都没有,“有什么事就说。”
“呃......”蓝提斯脸上微笑的表情终于垮了下来,他一边做出一个他自认为无辜的表情,一边小心地开口请求:“是这样,先生,您知道的,我是一个偷渡者,”他说着指了指自己,“而我在西班牙又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所以,我想请求您,将我带下这艘船,或是给我一份在这船上的工作――事实上,我更偏向于后者。当然,如果您只愿意一脚将我踹下船的话,也请忍到岸边再动手,我会游泳,所以您不必担心淹死我之后需要负任何后果。但如果是在这里,我就不确定我的体力能坚持多久了......”
“我就算在这里把你踹下去,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安德烈打断了他的话,他斜着眼瞟向蓝提斯,像是在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羔羊,“况且就算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为你说话。”
“......我相信以您宽广的胸怀,一定不会做出这种无情的事的,”蓝提斯努力平复下心里不断升起的恐惧,“您一定是个心中充满了慈悲的伟大船长。”
“无论你怎么说,都不具备留在这个船上的条件。”
蓝提斯的表情瞬间变得悲哀起来,“您这么说,实在是太打击人了。”
“先回你的房间去吧。”安德烈再次打断了他,“会有让你上岸的办法。”
“......”蓝提斯见再无话可说,只好叹了口气,“那么祝您好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