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宰相韩真也上奏弹劾宦官高准,皇帝震怒,将高准关押起来,下令严查官员谋反贪污一案,因为涉案人员太多,事关重大,收集证据极为困难,一时半会竟也没有多少进展。
皇帝要严查,初时还有不少官员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跳出来保高准,在安王爷、韩相、尚书杨大人三方联手应对之下,慢慢的声音也就小了。
不过政治上的事儿谁也说不准,高准一派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煽动了不少学生,联名奏请皇帝严惩安王爷。理由是安王爷明里是办书院,私下却是安插门客,松仁书院一下成了众矢之的。
外面闹的沸沸扬扬,松仁书院却山门紧闭,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天沈毅带着学生们在上课,讲着‘女色’。
沈毅坐在首座,刚说出‘女色’二字底下就有学生笑了出来。沈毅故作疑惑的问,“女色很好笑吗?”
学生们连忙摇头,沈毅又问,“你们当中有谁娶妻了?”
学生们互相对望了一下,这些学生里年纪最大的就是韩润卓,也才十八岁,当下都摇摇头,“没有。”
沈毅叹息着摇头,“那你们不行啊,先生我十七岁就把你们师娘娶回家了。”学生一听都哄笑起来,“那先生就是贪图女色咯。”韩润卓问的一脸狡黠。
“贪!怎么不贪!这世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我怎么能不贪女色。”沈毅哈哈大笑,然后又问,“那你们贪不贪女色?”
“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先生,君子第一戒就是戒色呢。”一个学生说。
“色字头上一把刀!哈哈!”
“红颜祸水!”
“为女人和小人难养也!”
学生们嘻嘻哈哈的说了不少关于女色的词句。
沈毅摇摇头,“若你们都这么想,那你们以后肯定讨不到媳妇了。”
学生们都大笑起来。
等他们笑完了,沈毅才正色说,“自古都说红颜祸水,夏桀因妹喜而亡,商纣因妲己而灭,可是你们想想,一个个女子,能有多大的能力灭掉一个王朝呢?不过是男人失败后,把罪过推给女人罢了。”
“刚刚有同学说,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这句话并不是让你们远离女色,而是说年少之人,定性不足,不宜太过亲近女色。你们现在正值少年,思慕女子,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诗经上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圣人也说过,食色性也!连圣人都说喜爱美色是人之本性,可见这世上,少有男子不贪女色。”
“我所讲之女色,可拆开来说,一为女子,一为美色。对女子,你们的母亲是女子,你们的妻子是女子,你们的女儿也是女子,还有你们的姐妹,这些都是女子。你们日后会遇到形形色色的女子,她们亦会是别人的母亲、妻子、女儿、姐妹,所以当日后遇到女子,想想你们身边的女子,推己及人,便知如何对待。”
沈毅在学生之间穿行,慢慢的讲着。
“对于美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美也分皮相之美,和心里之美。世人都知百年以后,容颜老去,皮相化骨,可仍然有人贪恋皮相之美,实为人之哀哉。”
“那先生的意思是长的漂亮的女人都不好吗?”一个学生问着。
沈毅哈哈一笑,“什么样的女人才叫长的漂亮呢?只怕你们也答不出来,要知道这世上没有最美的女子,却有善良柔软的心。”
“我问你们,润卓和贺庭,哪个长的更好看点?”沈毅指着韩润卓和贺庭问着。
学生们的目光都锁定在了两人脸上,两个大男孩都有些不自在的表情。学生们看了半晌,有人说韩润卓好,也有人说贺庭更好。
沈毅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看,同样两个人,在不同人的眼里会有不同的样子,所以,这世上并没有绝色之人,只有你喜欢之人。这喜欢从何而来,便是你们日常交往,由心而生。”
“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我们也可以说,君子恋色,慕之有德。我们可以欣赏美貌的女子,因为只是单纯的欣赏美好的人。但是不可沉迷,更不可贪求!日后无论你们做什么,都不可违背道德,不可违了君子之仪.......”
沈毅在屋里继续讲着,不时还有学生讨论举例参与着。
在屋外听了许久的小皇帝皱着眉问,“书院上课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安王爷抚着胡子说,“其他课您都看了,这是新开的德艺课,老臣也是第一次听。”
皇帝眼里有了些羡慕,“这么年轻的先生,讲课的时候还允许学生随意插言吗?”太傅是个糟老头子,讲课哪会这样讲,每次都是鲁て淮蠖眩娜朔乘懒恕
“每个先生有自己的教法,沈先生上课更随意了些。”沈晖在一旁恭恭敬敬的说。
皇帝伸着脑袋朝里又望了一眼,安王爷和沈晖在后面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过了几天沈毅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儿,阳春院多了一个很特别的学生,有时候偷偷跟大家后面一起听课,有时候却怎么也找不着,他给沈晖反应过这件事,沈晖只说了一句,“都是学生,一起教了吧。”
后来安王爷领着那个学生在阳春院转了一圈,说是自己的侄子叫安睿,来旁听一下,大家刚开始有些抵触,觉得这个学生贼头贼脑的,但是他知识丰富思路敏捷,不但影响不了大家学习,而且在一起学习的时候还帮了大家不少忙,就是脾气太差,整天拽的不得了,慢慢习惯也就算了。除了韩润卓,每次见到这个学生都是一脸的不自在。
不过那个时候大家还不知道他们眼里的老先生就是安王爷,自然也就不知道他们眼里那个贼头贼脑的学生就是当今皇帝,整天安睿安睿的喊着。
皇帝这天来的不算太巧,学生们要下地耕种了,一看见他来了,就有学生拉着他一起去下地。这可苦了皇帝,从小到大金枝玉叶的,连穿衣洗脸都有人伺候,哪干过这种粗活。没干一会儿就累的气喘吁吁,丢下锄头不干了。
皇帝累极,也不管地下脏不脏,一屁股就坐下了,抬头看着韩润卓正在挥汗如雨,勤勤恳恳的劳作着,啧啧啧的笑了几声,韩润卓看他一眼没理他。
他在一旁歇着,别的学生可不愿意了,硬是上去拉着他继续,皇帝有点生气,谁敢逼过他?又一想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啊,再看看眼前的一票半大的学生,在一起厮混久了,也都熟悉了,他这股子气也撒不出来。索性装模作样的劳作了一会,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到一边休息去了。
刚坐着没多久,身边就多了一个人,皇帝一回头,见是沈毅。知道这个先生脾气好,翻了个白眼没理沈毅。
“有水没有?”习惯的颐指气使。
沈毅笑着递过水壶,拍拍他还稍显瘦弱的肩膀,“安睿啊,歇一会儿赶紧去干吧,做事可不能半途而废。”
皇帝咕嘟咕嘟的灌了一大口水,狠狠喘了几口气,抱怨说,“又不是没钱吃不起饭,犯得着还干这种事儿吗?”
“不亲身体会,怎知度日艰难。”沈毅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坐在了他旁边,摘下头上的草帽扇着。
徐徐清风送来,皇帝感觉舒服多了,他转头看着沈毅平和的侧脸,心里一动,有些话不自觉就问出口,“先生,如果我.....我身边有一个人,我从小就有他跟在身边,他待我极好,还救过我,可是....他犯了错,很大的错,我该怎么办?”
话出口皇帝自己都吃了一惊,他怎么就把心里的想法给说出来了呢。
沈毅继续扇着风,很自然的说,“犯错就要受到惩罚,否则他下次可能会犯更大的错。他待你好,你也可以待他好,但是人活一世,不能因为他待某一个人好,就能抵消掉他犯的过错,这世上,谁都是一样的,当然,如果这个过错可以补救的话,你倒是可以尽力救一救,也不枉他的救命之恩。”
皇帝的情绪有些低落,“很多事儿我都知道,叔叔说我心太软,耳根也太软。可是这么多年来,他是唯一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我生母只生了我就被我爹关起来了,没有养过我,没有教过我,甚至我连她长的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
“我的嫡母,一次又一次想害了我,那些日子里是很难熬的。我夜夜都害怕,不敢睡觉,生怕一睡下第二天就再也醒不来。我爹因为听信我嫡母的话,不喜欢我,不给我请先生,如果不是因为他求叔叔教我,我只怕现在还大字不识一个。呵呵,先生,说起来很好笑是不是,谁会想到堂堂....堂堂.....竟然差点不识字。”
“从我记事起,他就在我身边,有人害我,他帮我挡回去,费尽心思对我好。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至少是因为他,我才能活下来。我知道他这些年变了,心大了,手也长了,以前我总是信他,我以为他只是贪了点,可是叔叔说了我才知道事情竟然这么严重。这些日子我看到的证据越多,我就越难过,先生,人为什么会变的那么陌生?我有时候在想,他对我好,到底是真心为了我,还是为了他自己?”
皇帝双臂环着自己,无意识的低语着,沈毅在一旁静静的听着,见他不说了才开口。
“人总是会变得,但是要看是变好还是变坏。他是真心对你也好,假意对你也好,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你从小到大他对你的好是事实,可是他犯了大过错也是事实。去想这些已经完全没有用,你要想清楚什么才是你应该做的,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要背负的东西,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你也有。”
沈毅扇着风,笑着说,“安睿,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你爹和你嫡母那么对你,我却没有从你的语气里听出你有丝毫怨恨之情,可见他还是用心待你了,能把你教养的这么善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一定功不可没,善恶本就是一念之间,该如何做,你要仔细想想。”
皇帝没有吭声。
沈毅拍拍他的肩膀,爽朗的一笑,“走吧,大小伙子哪来的这么多心思,再不去干活,你今晚可就没饭吃了。”
沈毅提着水壶,戴好草帽,悠哉悠哉的往地里走去。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小心的摸去眼角的泪光,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来,这才走了出来。一出来就碰上了韩润卓。
“那个.....你.....”皇帝有些尴尬,也不知道韩润卓听到了多少。刚刚在沈毅面前不自觉就说了出来,现在对着韩润卓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韩润卓表情很平淡,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凉凉的说,“我们都在辛苦劳作,请问安同学你在干嘛?”
皇帝仔细瞧了瞧他的神色,实在看不出什么。心里放心又恢复了拽拽的样子,“我累了,休息一会儿,怎么了?”
韩润卓又是凉凉一笑,指着身后一长片还没弄好的地说,“安同学,这些是你今天的任务,没有做完,不得吃饭!”
说完韩润卓走到学生中间,手一挥,“做完了都走吧!回去吃饭了!”
学生们答应了,拿着东西兴高采烈的回了阳春院。
人越走越少,渐渐就只剩下皇帝一个人看着那一长片地发呆,皇帝摸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恨恨的说,“韩润卓,你个卑鄙小人!不就是昨晚悔了你一盘棋嘛!不就是输你一副吴道子的画没给你嘛!卑鄙!小心眼的男人!以后我赐婚让你尚公主!看你得意!”
他扔下锄头,对空说了一声,“听见没!没干完今晚不许吃饭!”说着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走了,却没有回阳春院,而是直接到了先生们居住的地方,难得住他?有侍卫不用还等什么?去皇叔那儿鸡鸭鱼肉样样都有,哼哼,韩润卓,你还嫩着点!
他人走了,几个苦命的侍卫才从四面出现,互相对视了一眼,无奈的拿起锄头,开始干活。
正在吃饭的韩润卓不知怎的突然感觉浑身泛起一阵凉意,他看看外面的天,今天日头不错,很暖和啊!一定是错觉!他摆摆脑袋,继续埋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