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在酒店躺了一整天,这个问题就在杜瑾涛的脑子里转了一整天。鼻涕纸填满了半个垃圾桶,抽纸盒子已经被掏空,就连房间里赠送的矿泉水也一滴不剩,再找不出不出门的理由,就算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鼻涕总还是要擦一擦的。况且,于冉的电话从中午打到现在十几通,再不回一下,就该被当成失踪惊动人民警察了。
于冉在老黑那儿等了半个小时,总算等到人出现,准备了一肚子的抱怨正准备发泄呢,等坐过来了才看清杜瑾涛眼底泛红的血丝,和那一脸挡也挡不住的失魂落魄。叹了一声:“祖宗,你真是回来看我的吗?”
“啊,不然呢?”杜瑾涛想笑一笑,可看见于冉的眼睛,委屈如水面散开的涟漪,她凑过去抱住于冉,说:“我感冒了,让我抱一下。”
“操,感冒了还凑过来,传染我怎么办?”于冉嘴上嫌弃着,手却腾出来揽住她的肩膀。
老黑叼着烟将啤酒送了过来,看了看于冉又看了看杜瑾涛,什么也没说,拍了拍于冉的肩膀扭头投入姐姐妹妹的怀抱里嬉笑人生去了。
“干嘛啊?又吵架还是又分手?”于冉戳着杜瑾涛的脑袋,脑袋没反应,她唉了一声,仰头枕在沙发的靠背上,开始说:“曲静回来的时候我其实挺恨的,这些年我一直跟你说因为价值观不同,所以我俩分手了。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丫那混蛋在认识我之前就订婚了,她说她没想到会爱上我,说她如果知道会爱上我就绝对不会招惹我。长这么大小我就没见过这么自私的人,说走就走了。那时候我想,无所谓啊,不就是感情么?没了还可以再挣,跟人民币一样。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你知道有句诗怎么说的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曲静这骗子就成了沧海了成了巫山了,可那又怎么样呢?没了就是没了,再努力也挣不出来的东西就是感情了。可没成想这骗子她又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吧,干嘛又告诉我因为爱我所以没去结婚。没结婚那这些年又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知道她怎么说的吗?她说,于冉,我觉得我爱你这件事儿挺难接受的。你说她是不是有病?她还真是有病,病的快死了。”
杜瑾涛绞着于冉的外套,无声的颤抖。
于冉揉着她的头顶笑了一声:“杜瑾涛啊,我想说,人的感情就是这么折腾。好像好日子从来都是别人过的,自己永远都是腥风血雨的没个消停。可其实谁都一样,看见的都是好的吗?经历的都是痛苦吗?我现在想开了,曲静浪费的那些年也好,她的病也好,我的伤心也好,舍不得也好,我就剩那么点儿时间了,哪有空跟她计较这些?难受就哭一哭呗,趁着还能哭的时候。我不知道你跟你家蒋医生又怎么了,但我觉得人只要还活着,比什么都强。活着才有机会去改变啊,是不是?”
杜瑾涛想说不一样,曲静起码是爱于冉的,她现在不确定蒋澜欣是否还爱她。这是不能比较的事情,因为很残忍。
看得见的时间抑或随时坍塌的爱情,都是失去,痛苦是不能拿来衡量的。
蒋澜欣看着酒店里的陈设,突然的想起她和杜瑾涛开始的时候也是在酒店,那时候的杜瑾涛带着羞涩和死撑的表情,受不了的时候会哭。笨拙却又能很好的顺从本能,像一只兔子,因为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兔子,才对她产生兴趣。
那么现在呢?
姜媛从浴室里出来,裹着浴巾爬上床,贴住她的后背,她混乱了,从那天姜媛的电话开始混乱了。她以为她对姜媛已经没有什么了,爱和恨都没有。但姜媛说她跟男朋友还是分手了,只是因为她发觉自己其实爱的是她,她觉得自己是在重复一个又一个错误,她说她不想继续错下去了,她问她能不能给她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
从姜媛离开的那时候起,蒋澜欣从失望到怨恨到遗忘,她甚至一厢情愿的将当初的所有都归结在因为姜媛不爱她这件事上,结果等到时过境迁她却又回来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过是她犯的一个错误,其实她爱她?那么之前的一切算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姜媛从后面揽住蒋澜欣的腰,嘴唇贴住她的后颈。
想什么呢?蒋澜欣抬起头,床的正上方挂着漂亮的水晶灯,垂下来的吊饰璀璨着。她又开始不确定了,关于姜媛或者关于杜瑾涛。想起杜瑾涛这三个字,心里空落落的,有什么从心底里反弹上来,巨大的冲力让她按住想要解自己衣扣的手。
“没想好?我以为你跟我上来是已经想好了。”姜媛把手抽回来,退回床中央坐好,看着蒋澜欣的背影,有点儿自嘲的:“我知道你肯定还在怪我,也是...要得到一个人的原谅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情。我用了这么多年才想明白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让你几天就接受。还是....”她故意的停了一下,才问:“你在顾忌那位杜小姐?”
蒋澜欣没回答,她的人生里第二次这么混乱,第一次是那天电影院的门口,那个黄昏的一切卷土重来一样,是重重迷雾看不清的感觉,自己坚持的东西轰然坍塌的感觉。
姜媛倒了下去,拖过来一个枕头抱住,用轻轻的语调说:“我很想念,想念那个深爱我的你。你让她回来好不好?”
“很晚了,你睡吧。”蒋澜欣站起来想找外套,却发现原来一直穿在身上,她走到门口,说:“我回去了,你这几天不要来找我。”
“明天见!”姜媛对着门外的蒋澜欣喊着,脸藏进了枕头里。
蒋澜欣站在门外,手机里是杜瑾涛发来的晚安短信,深深叹息。
回去之后日子,杜瑾涛将那天晚上和那些情绪收拾妥当,就像当初第一次被傅葳背叛那样,习惯性的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手头上要谈的合同,新人的培训都安排的紧锣密鼓,虽然空下来的时候会失神,回家的路上会不小心冒出那画面,夜深人静的时候会突然的心疼,但接到蒋澜欣的电话的时候,她就像可以随意切换模式的机器人,永远没烦恼的嬉笑。只是蒋澜欣说要来的时候,她会不由自主的犹豫,沉默的几秒钟成就了某些难以逾越的鸿沟。然后蒋澜欣再没提及,她又开始在挂了电话之后后悔,明明想见面,明明想念这个人想的快要发疯,但就是那一丁点儿的恐惧,令人却步。她将这一切归咎于还没有准备好,没彻底将那些困扰她的东西完全忘记的准备。
时间在杜瑾涛起起伏伏的情绪里正式的进入春天,这个敏感脆弱却又是万物发生的季节,人们开始催生出一个又一个美好的愿望。老黑在网络里留言说今年生意好要给酒吧翻新,还要搞个剪彩仪式让杜瑾涛记得回去凑热闹。于冉在电话里告诉杜瑾涛曲静的病情恶化的越来越严重,她想如果可以,陪她去以前说好的那个地方旅行将那里当做故事的终点也不错。杜妈前两天说要跟几个朋友去做生意,搞不好赚一个别墅出来。就连手底下的新人们也在聊着一个又一个这一年的计划,每一个听起来都那么美好。她看着日历,跟蒋澜欣竟然有六天没有联络过了。
上一次打电话说了什么来着?哦,她说她有病人,晚点给自己回过来,一等六天就这么过去了。
每个人都生机勃勃的怎么自己的生活就没有一点儿快乐的事情发生呢?哪怕是买饮料抽中一个再来一瓶也好啊。杜瑾涛转着圆珠笔看着窗外的蓝天出神,预约的本子在她身后的办公桌上敞开,今天这一页是空白的。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提不起干劲的消磨度日了,再不发生点儿什么她大概会像漏气的气球,一憋不返。
“杜姐!盛文集团那边有回复了,约咱们明天下午面谈!”刚入职没多久的新员工兴冲冲的冲进来,连门都没来得及敲。
杜瑾涛愣了两秒回过神来,转过椅子:“把给盛文的计划书拿过来我看一眼。”
“好的,马上。”
盛文集团是正月十五之前杜瑾涛就一直约谈的大客户,磨叽了一个多月,总算有了回音。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眼下没什么能比搞定这笔近五十万的合约更重要的事情了,尤其是目前找不到重点的生活。
杜瑾涛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将计划书改了一遍,力求看起来双赢的完美,她没指望明天下午能一举将合约谈下来,但起码得先让对方感受到自己这边的诚意,叙谈才有可能。下班之前她又找到李常乐让他把公司几年来的业绩发展做一个分析表传真过来,李常乐千里迢迢的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杜瑾涛人走了还不忘奴役自己,合约谈成必须回去请他吃饭。杜瑾涛大笑着说好,说请吃公司对面的那家麻辣烫,气的李常乐直骂她吝啬。对着电话她笑的险些岔气,这似乎是她回来之后,第一次真的感觉到开心。
准备充足,思路清晰,跟盛文集团的这次约谈简直可以用赞来形容。这大概是杜瑾涛工作的几年里,做的最好的一次。回到公司的时候,陈舒婷正好要外出,浅笑着跟她打招呼,“杜主管,看来这次是我要先恭喜你了。”
“陈主管客气了。”杜瑾涛摆着手,即便胜券在握,也还是要表露出谦虚的态度,这是一个社会人最基本的技能。
陈舒婷倒好像是诚心诚意的恭喜她,笑的心无城府:“这次合约签好,说什么也要请我吃饭,不能再逃了。”
杜瑾涛打着哈哈:“一定,一定。”
一笔高额的合约敲定,杜瑾涛的团队都兴奋的打鸡血,看着几个小年轻在那儿胡吹海侃,她倚着办公室的门突然想,或许可以给跟蒋澜欣分享一下?既然等不来回电,那就打过去好了,哪怕只是听听她的声音也好。
扭身进办公室把门锁好,拿出手机来准备了半天才拨过去。就像是小学拿了双百的成绩想要炫耀的心情,等着电话那头的人给予一个小小的夸赞,就能满足的连睡好几个晚上的好觉。可这心情在一声声的等待里慢慢变成焦虑,终于在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后变成委屈,可下一秒蒋澜欣把电话回过来的时候,委屈又变成安慰重新鼓舞起来。
“喂,我要跟你说件......”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你最好做个心理准备。”蒋澜欣没等她说完,严肃的语调让杜瑾涛心里一慌。
“什么事?”
“你的朋友,可能挺不过去了。”
杜瑾涛心里咯噔一声,失声道:“不是三个月吗?这才不到两个月啊!”
“你...要不要回来看一看?”蒋澜欣的语气有一丝犹豫,又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我们也似乎该见一见了。”
“嗯...我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一下。大概会先去医院,到时候再跟你联络。”
“你做几点的火车?我去接你。”
“不用了,你那么忙。再说吧,先挂了。”杜瑾涛突然觉得愤怒,对于马上不久于人世的曲静的悲哀,对于即将失去爱人的于冉的心疼,对于态度冷淡语气里飘忽的蒋澜欣的怨恨,这一切都令她愤怒的抓狂。她尝试用各种方式来缓解这种愤怒,深呼吸,骂娘,或者摔东西,但这是日积月累扎进心里的东西,除了蒋澜欣,无人能解。
冷静了半个小时后,她终于能平静的将手底下最信任的人叫进来,告诉他合约里需要修改的部分,将后天签约的事情认真仔细的交代过后,订了回去的火车票,连东西都没来的及拿直接去了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