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绿河岸, 闷了一冬的鸟兽虫鱼都撒欢儿的热闹起来,猫了一冬的人也都荷着锄头开始了一年的春忙, 在月湾, 忙的还不只是农人。
裴如玉开始募工修补城墙, 因是按劳计工钱,多做多得且可按做工天数抵算徭役,许多人家里已经商量好,开春播种也不必全家上阵,让孩子出去挣俩活钱还能抵徭役,一早便打听着消息来着。这次要招募的做工的人, 还不只是男丁,因要每日供应募工吃食, 也要招募妇人烧饭, 一样是按天算钱。
再有过来卖粮的粮商,卖茶的茶商,还有开春后往关内做生意的行商行经月湾,一时间, 小小月湾都显得有些喧嚣了。
裴如玉带着余主簿到城墙看过修补城墙的工程进度, 又往烧饭的大帐那边瞧一瞧饭食准备,肉食是最多的,主食是粗粮,这个没人去挑,免费供吃,谁还挑粗细。还有县里巡班的衙役, 过往的商贾,县中的治安。
真是应了白木香那句话,得先有人气,方有财气。
街道两畔,许多人家挑出食幌酒幌在暖风中飘摇吹动,面向大街的门面更是支起了各样的食摊,还有推着小推车出来往城墙根去的,这是想做募工们生意的摊子。募工们的吃食比较简单,大锅饭本身也无甚可讲究的,但他们做工是有钱拿的,这些卖吃食的把吃食做的略精致些过来贩卖,有些手面儿松快的,便会买上一些。
最忙的要数刘牛了,他是传授厨艺的大师傅,还要管着县衙做饭这一摊,带着两儿一婿也对外经营。现在想学厨艺都要排队,当然,也有几家合资,出一份学费让一个伶俐的过来学,然后大家再跟他学,这样比较省钱。可要是明白果断的家庭,断不肯省这份钱,跟师傅学都不一定能学会,何况是跟学生学。再者,这样周折,还耽搁功夫。
你看人家那舍得银子学的早的,一早把食铺摊子支起来,那学费也早赚出来了。何况,学费不够还能暂且欠着衙门的,只管先学本事去。
月湾县有个特点,这县里的菜,都在前头带月湾俩字。
除了治安,裴如玉最注重的就是卫生,他小有洁癖,最见不得脏乱差,每天雇人打扫街道,做买卖的多了,每个摊子自带扫帚簸箕,自己摊子产生的垃圾自己带走,你要是扔街上,县尊大人直接罚钱,次数多了,取消一个月经营权。
还有,这年头因茅厕有限,多有成年男子在街角旮旯方便,县尊大人在空地搭出简易茅房,不准在街上方便,不然,瞅见了也罚钱。
县尊大人旁的不管,就管着治安,经营环境,凡县里的代表菜,都是统一定价,写在县衙门前的告示牌上,每天一换。故而,来往客商见到,知道价钱,便不会受到欺骗讹诈。就是有此类事也不怕,当天告到衙门,当天解决。
裴县尊四平八稳的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不少人很尊敬亲热的同县尊大人打招呼说话,自县尊大人来了月湾县,大家的日子都好过许多,果然县尊大人就是天上那个叫文曲的星宿下凡的啊。
县尊大人中午接待了来自乌伊县林主簿带队的棉商和粮商一行,还有乌伊县董大人的书信,董大人听说了月湾县在收棉花收粮食的消息,因他是一县主官,不能擅离任地,就让林主簿带着商队过来,一则让裴县尊看在同科同僚的面子上得给个好价钱,还有就是打听月湾布的事。
林主簿恭敬的递上书信,说,“我们乌伊离月湾远一些,去岁年底才听到月湾收棉花的事,我们大人说,定是太太的织坊开工了,年前年后县衙组织着收了些棉花,我们大人说,太太既要织布,棉花是要常用的。我们乌伊出产的棉花很好,问太太今年还要不要收棉花,五月是种棉花的日子,大人可以组织百姓多种些棉花,介时就卖给太太。”
“要收的。我们县有许多农户同内子签定的棉花种植收购的契约,具体我不清楚,介时我叫内子来,你同内子谈这些吧。棉花上的事,她是行家,什么土地种什么样的品种,她比我清楚。”裴如玉问,“老董还好吗?”
“大人都好,让下官捎了许多山货给大人和太太尝尝,还说想问问太太织布的事儿。”
裴如玉笑,“他这可真够快,要不是去年冬天雪下得大,我看你去岁冬就得过来。”
“大人跟我们大人真是心有灵犀,我们大人去年可是对着大雪叹气叹到年下。”林主簿三十几岁的模样,天生一张温和笑脸,与人透出三分亲近。
裴如玉带着余主簿招待他吃的午饭,先让他在衙门客房歇下。待晚上回家原是要跟媳妇商量下乌伊县的事,两个县结盟是好事,只是技术输出得有个章程,何况,织布不是简单一台纺车的事,从种棉纺线开始,都是白木香自己的机子,眼下衙门的木匠都在给木香赶制新型织机,还有她那些机子,学会怎么使也不容易,这事今年都不一定能办得成。怪道老董要先跟我做一年的棉花生意了。
裴如玉刚回屋就被媳妇唧唧咕咕派了任务,当下一个精神抖擞,把乌伊县的事抛脑后头去了,裴如玉不敢置信,眼睛都瞪大几分,“真的成了?”
“是啊。七叔送了我娘一对梅花簪,可好看了。你说,七叔要没这个意思,他送我娘梅花簪做什么,还是一对?”白木香杏眸明亮中含着笑,“别看他们年纪大,办事儿还真是俐落,我都没大瞧出来,他俩就彼此有情义了。现在早上一起吃饭一起出门,一个去布铺一个去药堂,唉哟,你不知道有多甜蜜。”
裴如玉都没在屋里站,当时就说,“那我先去七叔那里说这要紧事。”
“去吧去吧,把七叔一起叫过来吃晚饭。”
裴如玉也很关心七叔的终身大事,七叔一直是一个人,能有个人一起过日子,裴如玉从心底为七叔高兴。
裴七叔半仰着头站院中那株春天萌发绿枝新叶的大枣树下,夕阳酒红色的霞光洒落,为这一树一人都镀上了一层红粉微光。见裴如玉进来,七叔从枣树上收回视线,笑,“你怎么来了,我正说要吃饭去,今儿晚上蒸辣包子。”
裴如玉拉住七叔往屋里去,“七叔,咱们先把要紧事定下来再说吃饭的事,以后还怕没辣包子么。”
“什么事?”裴七叔帮裴如玉管一些银粮账目,想着近期也没什么要紧事。
裴七叔被侄子拉进屋,裴如玉一个眼色,小厮退下,裴如玉长长一揖,眼中含笑,“侄儿给七叔道喜了。”
裴七叔愈发摸不着头脑,“什么喜?我要做叔爷了?”不禁一笑,“那可真是大喜。”
“是另一件喜事。”
裴七叔从侄媳妇白木香有孕一直猜到侄子回家时被个辣馅饼砸脑门儿上,裴如玉不跟这不正经的七叔绕圈子,单刀直入,直指重点,“七叔和岳母的事,我来帮七叔张罗,如何?”
“我跟你岳母?”裴七叔迷雾幢幢的望向侄子。
哎哟,真难为七叔装出这么一幅一无所知的模样来。裴如玉心下偷笑,轻咳一声,同七叔道,“七叔你和岳母两情相悦,这是好事。依我和木香的意思,喜事也不要拖,先定下来,择个吉日就把喜事办了,如何?”
裴七叔听到自己下巴掉地上的声音,然后,他随手就抄起个什么就朝裴如玉招呼了过去,一边揍人一边说,“我看你真是皮子痒,什么没边儿的话都敢说!”
屋里一阵闹腾,裴如玉揉着肩,才看到他七叔手里拿的是根里头不知嵌了什么皮子的深色腰带,裴如玉指着那腰带问,“我岳母给你新做的吧?你还不承认。七叔,你可不能这样不地道,那可是我岳母。”
裴七叔手心痒的厉害,恨不能再抽这个不稳重的侄子一顿,手却仿佛被腰带烫到了,连忙放到一畔,沉脸肃容,低声斥道,“不许胡说,这事倘传出去,对你岳母名声不利!你知不知道?!”
“就是岳母叫我过来说的,你说没这事?”
裴七叔当即傻眼。
裴如玉掰着手指跟他七叔数,“你要吃辣椒馅儿的元宵,这种丧心病狂的东西,我岳母硬是单独给你调馅儿,单独给你做。还有什么炸辣椒、辣鸡丁子、辣牛肉、辣兔丁子、辣兔头、辣馓子、辣油旋儿,哪样不是单做给你吃的。还有,我岳母给你做的狐毛手笼、新衣袍、新腰带,对了,你这鞋也是新的吧。”指了指七叔脚上白底黑帮的新鞋,质问,“你对我岳母没这意思,你吃人家这些东西,收人家这些礼,你还回送人家一对梅花小玉簪,你说你对人家没意思?这说出去谁信哪?”
随着侄子把十个手指数过一遍开始数第二轮,每数一样,裴七叔就感觉自己光辉伟岸的形象要矮那么一截,待侄子数完,七叔自己都觉着自己理亏了。
可七叔是个实话实说的性子,“那玉簪是回礼,你也说你岳母送我不少东西。”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裴如玉把难题抛给七叔,“这事儿怎么个了局,你自己说吧?我岳母是真相中你了。”
“她,她,她,她不守寡的么?”
“夫孝三年早过了,我岳母一直想再嫁来着,看上七叔你了。”
“我不行。”裴七叔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说出标准答案,“虽则命数之说不一定准确,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我立志不再续娶的。”
“我岳母说了,不怕你命硬。不瞒你,我岳母自认命也不软和,找个命软的,还担心把人家克了。”
裴七叔给他后脑勺一巴掌,“怎么能这样说长辈?”
“我说你不如考虑一下,我岳母真的挺好,你们年纪相当,说真的,你真要娶个十七八的,你俩不一定说得来。我岳母多惯着你呀,你要吃什么就给你做什么。你们俩早上一起出门,晚上一起回家的,以后做个伴儿也挺好。”
“这传出去叫人怎么说,惹人笑话。”
“谁笑话?北疆这里的风俗不必提,叔嫂在一起都不稀奇,就是在帝都,你跟我岳母既不是亲戚,以前也不认识,做一家也碍不着东穆律例。”
“那你以后叫我岳父,还是给你岳母改口叫七婶?”
“我都行,我媳妇那里也都行。就是她叫我过来跟你说的。”
裴七叔问,“木香愿意她娘改嫁?”
“不愿意能叫我过来么。我岳父去这些年了,岳母人还年轻,与其孤孤单单的过下半辈子,倘有可靠的人,我媳妇是愿意岳母改嫁的。”裴如玉望着七叔,眼神是透出七叔你就是那个可靠人的信息。
裴七叔想到李红梅就浑身不自在,连身上的衣裳都想脱下来换一身了,他摇一摇手,再摇一摇头,呼息里都带着感慨,坚持说,“不成不成,这事再不能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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