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冰雪碴被冬天的风刮起, 劈头盖脸而来,冷冷的太阳在天空悬挂, 发出渺茫黯淡的光芒, 似乎在尽最后一丝余力勉强照耀着大地。
这不是雪天, 只是刮大风而已。
裴如玉看一眼骑在马上的白木香,有些后悔带白木香出门。北疆冬天太冷,天气阴晴不定,木香是女孩子家,相对于男人,总是单薄些。这样的天气, 不该答应木香一起出门的。
白木香似乎感觉到了裴如玉的注视,回头朝裴如玉笑笑, 在裴如玉看来, 戴着皮帽子围着皮围巾还戴着皮围脖的白木香只是对他眯了眯眼睛。呼啸的雪风中,裴如玉大声说,“木香,你到车里去吧。”
白木香摇头, 也大声回道, “今天天气好,我可不到车上坐着。”出门时天气还是大晴,中午就开始刮风,不过,在北疆的冬天,有太阳的天气就不能算坏天气, 白木香不愿意在车上闷着。
裴如玉看白木香精神头还好,也就没再多说。
年前附近各县官员都要到府城述职,裴如玉原本犹豫要不要带白木香一起,白木香一听这事儿立刻就应了,她很愿意同裴如玉一起到府城给知府太太请安,还有,她消息灵通,听说新伊年前有大集,她要顺道去逛逛。那模样,裴如玉不答应都不行。
如今这寒风朔雪的,裴如玉就有些后悔。
当晚大家就在雪地里扎的帐篷,在北疆出门,等闲都要带着大帐,倒不是讲这排场,主要是出门几十里上百里见不到人烟是常有的事,不带帐篷便只能睡雪地里了。
白木香完全没体会到裴如玉的忧心忡忡,她带着小财在帐子里烧水做饭,吃食肯定也是自己带的。雪水用白矾净过后煮开,先煮一大锅热的烫嘴的酥油茶,大家就着奶皮子、奶疙瘩的喝到身上都出了汗,缓过劲儿来。那边儿搭出的简易灶上架起大锅,锅里是用澄净后的雪水烧着腊羊肉腊牛肉,蒸屉上热着从家里带出来的开花大馒头。
别看能喝得惯这边儿的奶茶酥油茶,一群人依旧不大吃得惯这边儿的干巴馕,太干了,用李红梅的话说,都得当心牙。所以,出门时大家还是习惯带饼带馒头。
听着锅里传来的咕嘟咕嘟的声音,大家团团围坐在灶旁说话,北疆人大都直爽,汤巡检就表达了对白木香的敬佩。晚上安营扎寨,找地方扎帐篷汤巡检是行家,接下来就是听白木香的分派,哪俩人安置行礼,哪俩人收拾帐子,哪俩人去弄雪,哪俩人搭灶升火,一件件事有条不紊,做的既快且好。白木香和小财也非常能干,煮茶烧水做饭都是她俩来,白木香不是那种干坐等旁人来服侍的性子。这在外头,男人们也都能烧个水煮个肉的,到底不如女人家熟练。
白木香还有一绝技,她闻着味儿就知道锅里的东西热好没。汤巡检好奇的不行,咬着怀里拿出的馕饼,跟白木香打听,“太太,这有什么窍门不成。我就能闻到肉香茶香,你咋就知道锅里的肉有没有热好?”
“当然不一样了,热透熟透的肉有一种格外熟香的味儿。你得记着正好熟透的时候是什么味道,下次再一蒸肉就能知道了。”
汤巡检吸吸鼻子,“那现在好没?”
“不成,还得一盏茶的功夫。”白木香摆摆手,谦虚的说,“我这不算什么,我爹当年,他往锅边儿一站,就知道这锅里炖的什么,用了哪几种调料,那才叫功夫。”
“老太爷真了不得。”
“那是。有一回我们县城里最好的酒楼的东家,在府城吃了一道炝锅鱼觉着好吃,还特意带店里大厨去吃了一回,偷师去了。结果,那厨子就是做不出府城酒楼的味儿。这各家有各家的手艺,都是人家厨子吃饭的功夫,可不是想偷师就能偷来的。他家那厨子学不会,这事儿叫我爹知道,我爹说,倒不用尝,他闻一闻就该知道个七七八八了,当时就把我们县里厨子烧鱼的几样调料说了出来,分毫不差。那东家后来请我爹到府去吃鱼,我爹带着我带着我娘,他吃一回就知道,我们县的厨子做的不像,是用错的花椒。不能用我们当地的花椒,要用蜀地的一种麻椒,做出来才对味儿。果然,叫我爹一点拨,那厨子就做的很像样了。”白木香喝口酥油茶摇头,“我跟我爹比差远了。”
汤巡检听的直了耳朵,竖起大拇指,“可真厉害。”
“我爹这点本事,旁人看来是不错的,可跟我祖父比就差远了。我祖父当年是我们那一片有名的能干,人也聪明……”白木香正要讲一讲她祖父当年,虽然她对祖父没什么印象,大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有关祖父的传说,但这并不妨碍白木香自己把祖父的光辉形象完善一下。
白木香刚开个头,就见闭目养神的裴如玉突然指了指大锅,“好了。”
白木香嗅嗅肉香,感慨的拍拍裴如玉的肩,同汤巡检道,“看,你们县尊学的多快啊!”喂,没说一声就偷师,可得交束脩的啊。
揭开大锅,一股腊肉馒头的香味儿伴着热腾腾的白色蒸气充斥在整个帐子里,司书习惯性的先盛一碗腊肉并两个馒头奉给自家大人,不过,余光看到大人脸色,司书上前一步先奉给自家大奶奶。自帝都到北疆一路上,大人都是这规矩,什么东西第一碗都是要给大奶奶吃的。
汤巡检不禁面露惊诧,毕竟,在北疆都是男人吃最好的饭食,接着是家里的男孩子,最后吃的是妇人与女孩子。但在裴如玉这里,有什么东西都先供给白木香。不过,汤巡检想到,县尊太太很能干,听说县尊太太织的布卖到新伊能卖很多钱。
小财手脚麻俐的盛了一碗肉和馒头奉给裴如玉,裴如玉给白木香的茶碗里续上茶,让她就着晚饭一起吃。白木香夹块熟软的腊羊肉咬一口,把一个馒头递给裴如玉,这馒头蒸的大,她可吃不了两个,“我瞧着,明天晚上或是后天上午就能到新伊了。”
裴如玉接过馒头慢慢吃着,“差不多。”
白木香眼睛发亮,问汤巡检,“老汤,你赶过新伊的大集么?”
“赶过!热闹极了,人非常多,新伊的货商都会把东西摆出来,就是天有些冷,可只在太阳好,大家都会出门买过年的东西。”汤巡检说啃着块肥嫩的羊排叉上的肉,大胡子上沾满亮晶晶的油星,哪怕帽子下的眼眸深邃,鼻梁高挺,也不符合白木香的审美。白木香侧眸看裴如玉的俊郎面颊洗洗眼,她坚决不许裴如玉蓄须,绝对是为裴如玉的形象着想啊。
从碗里捡出几根被肉汁浸透的干豆角放裴如玉碗里,裴如玉爱吃菜,白木香收拾东西时就带了半口袋干豆角,煮肉时洗一洗放锅里一起煮,被肉汁煮的软软的,很有滋味。
裴如玉总是把第一碗饭给她吃,她也会关心裴如玉的。裴如玉没说什么,只是眼眸中有一种格外温暖的神色。
大家顶着风雪赶路,吃过饭,汤巡检安排好守夜的事,裴如玉就让大家早些歇了。裴如玉带着白木香、小财一个小些的帐子,剩下十来人,大家一个大帐。白木香其实有些不习惯,因为帐子小,她和裴如玉中间也没有小炕桌能摆了。不过,裴如玉是君子,俩人在一屋时也很规矩的。
小财抱来汤婆子,给白木香塞被子里说,“姑娘你暖着些。”
裴如玉清咳一声,“早些歇了吧。”
小财立刻就脱了外头的皮袄皮袍,钻被窝里去了,阖上眼的同时就发出熟睡的轻鼾声。
“小财睡觉的速度,我都服了她。”白木香也开始脱外头衣袍,在北疆睡觉,晚上不能穿厚衣裳,会把人冻坏。白木香睡中间,她总不好让小财睡当中的。
裴如玉也宽衣睡下,熄了帐中灯火。
夜间外簌俱寂,却又并非完全的寂静,白木香听到自天山呼啸而来的朔风吹折草叶、刮过帐子的声音,听到远处传来的野兽的叫声,白木香到底有些胆小,悄悄说,“裴如玉,那是不是狼在叫啊?”
“好像是。不用怕,狼怕火,我们这里升着火,但凡野兽不敢过来。”裴如玉轻声安慰。
白木香往裴如玉那里蹭了蹭,黑暗里的西索声被无限放大,白木香发间颈间已经清淡的木香花的香气似乎也变得格外浓郁。裴如玉声音温淳,“别怕,有我在。”
白木香轻轻的嗯了一声,不知何时就沉沉的睡了过去。裴如玉有着豪门子弟睡眠很轻的特质,在帐外的寂静与喧嚣里,刚有些睡意,就被白木香一条大腿砸醒了。裴如玉把白木香的腿给塞回被子里去,一会儿,白木香胳膊又搭裴如玉脸上了。
裴如玉心说,在家时无妨,炕烧的暖,屋子也厚实。如今在帐子里还这样睡如何了得,他想了想,自己反正是要与木香做一辈子夫妻的,这时拘泥着把人冻病,到时还是自己心疼。裴如玉轻轻揭开两人的被子一角,把白木香拥入自己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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