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腊月, 裴家一行人终于顶着朔冬的严寒回到帝都。
一路翻山越岭、舟车换乘,小半年的时间, 再一次见到帝都繁华, 相府轩峻, 倒似有几辈子似的。李忠家的赵诚家衣裳都没回家换,都是先奔老太太那里请安。一畔的管事媳妇笑,“两位嫂子可算是回来了,自打你们走了,老太太、太太可是没少念叨你们。”
还有机伶的往裴太太屋里知会一声,待裴太太到了老太太那里, 赵忠家的李诚家的再起身谢安磕头,裴太太笑, “不用这么多礼, 快说说,你们大爷大奶奶在北疆还好?”
两人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赵忠家的道,“爷奶奶都好, 还有秀小爷, 真是跟大爷小时候一模一样,那眉眼那胳膊腿儿的,都不用问是谁家的,大爷抱着秀小爷的时候,父子俩脱了个影儿。”
李诚家的也说,“大奶奶那样爱吃肉的人, 听大奶奶说,自打有了秀小爷,她就一丁点儿都不喜欢吃肉了,成天就是吃鱼吃虾吃些时鲜菜蔬,闹得大奶奶直抱怨说打娘胎里就知道秀小爷定是像大爷的,果然生出来哪里都像大爷。”
裴老太太裴太太听的那叫一个舒心,裴二太太竟也难得说了句让人爱听的,“听着就知道是个可人疼的孩子。”
“可不是么,都这样说。凡见着的,没有不夸的。大爷以前都是念书做学问的,哪里带过孩子,时常见着大爷在后宅就抱着小爷,我们先时还觉着心疼大爷,说家里有的是丫环,怎么倒叫大爷带孩子?殊不知有时候大奶奶都抢不过大爷,大爷但有空就把秀小爷带身边儿,那稀罕孩子的模样,倒是叫我想到太爷当年了。”赵忠家的笑道。
裴老太太笑,“可不是么,可见一脉相传,如玉早就喜欢孩子。亲戚家的小孩子见了,他都爱逗一逗的。”
裴老太太又问,“小七和亲家太太可好?”
“奴婢们正要说哪,七老爷和七太太成亲办的热闹,奴婢瞧着,两人有商有量的,七老爷在县里开了药堂,七太太每天跟七老爷一起去过去,如今七老爷衣食寝居都有七太太照应着,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着七老爷年轻五六岁不止。”
大家也都为七叔高兴。
裴二太太问,“你们回来的早,想是还不知如玉木香升官的事?”
两人刚回府,并不知晓此事。裴太太矜持的笑道,“如玉剿匪有功,升了半品。木香襄赞军务有功,升了五品官。”
赵忠家的李诚家的齐齐惊的眼珠子险没掉地上,剿匪的事她们倒是知道,只是大奶奶咋突然升这么大官儿啊!顾不得多想这些,两个管事媳妇现在想的都是,还是家里男人有见识啊!大爷大奶奶都五品了,把自家孩子派去,还怕没前程吗?
果然得大事听男人的啊!
两人醒过神儿,都说,“剿匪的事我们都知道,在路上还说,大爷立了功劳,朝廷得有赏赐。朝廷是把大奶奶的诰命一起赏下来了么?”
“不是,木香制出了连弩。连弩你们知道是什么不,听说是可以连发□□的弩。”与裴老太太一样,现在裴太太也对自己这个能做官的儿媳妇满意的不得了,一不留神就比儿子官儿还高了!这了不怕,孙子都有了,小两口一心一意的过日子,谁高谁低其实不打紧。
裴太太对啥是弩都不清楚,难得赵忠家的李诚家的见过实物,两人瞪大眼睛,“哦,是大奶奶打鸽子用的那个吧?”
“北疆野鸽野鸟多,有时见大奶奶拿个小弩,咻咻咻的朝天上一放,就能打下好几只鸽子或是旁的野鸟。”
裴太太含笑,“那就是了。”
赵忠家的李诚家的都觉不可思议,就那打鸟儿的家伙什就封了五品官儿!
两人出去小半年,自然有许多话说,一直说到天色将晚,老太爷老爷回府,两个管事媳妇才退下了。总而言之一句话:那就是大爷大奶奶秀小爷七老爷七太太在北疆都好!
然后,裴老太太、裴太太连着听赵忠媳妇李诚媳妇说了三天的北疆见闻。两家人带回的礼物礼单一回府就恭敬奉上,每房都有自己的一份,白木香素来细致,都贴了签子写了单子,单独放一个信封的。
至于小两口在北疆的日子是不是真的好过,端看这给家里的礼物就知道了。
裴家也是三五代的官宦之家,家底是有的,这些东西也不缺,但是晚辈孝敬的如何一样,还有特意给裴老太爷的熊皮,裴老太爷收到孙女白木香的信。白木香一向是为善必要人知的,写了给老太爷的东西都是她挑的最好的,这熊皮是今年收的,去年也收了一块没有这块好,这块特意孝敬老太爷的。还有她织的那天地间就这么一块的用极细的细羊毛织的柔软温暖的羊毛料子,穿在里衣外面暖和的不得了,让老太爷做衣裳穿,旁人没有,就这一块。当然还有其他送给老太爷的东西,都是很认真挑选的现在家里最好的东西了。
白木香也没忘了给裴如玉刷个好感,说裴如玉把家里带出来的钱都贴衙门去了,虽然她现在宽宏大度不计较的原谅了裴如玉以前对她不好的事,但是裴如玉也很有败家倾向,尤其是收她的商税,一分都不肯少收,这不是个能持家过日子的人哪。总而言之一句话,现在家里都靠她撑着哪,她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裴老太爷一向跟白木香对眼,看白木香的信是边看边乐。裴老太太好奇的在一旁凑着伸过脖子,“什么事这么可乐?”
“木香写给我的信啊,哎哟,那料子是特意送给我的,你们都没有。什么料子啊,拿来给我瞧瞧。”
裴老太太让丫环取出来,裴老太爷见是染的靛青色,摸在手里的觉着又软又暖,不禁道,“羊毛都是做毡子做地毯,倒不知这细羊毛能织出这样软和的料子来。”
“是啊,这颜色也好,挺稳重,一看就是给你的。”
“我看这块料子不小,咱俩一人裁一件,穿里衣外头,木香说暖和极了,比棉衣还暖和哪。”
“孝敬你一人儿的,我可不要。”
“我的还不就是你的。”
裴老太太瞥老头子一眼,裴老太爷笑,“你们以前总拌嘴,木香呢,就是个孩子脾气。你说说,木香这孩子,多大的心胸,头去北疆前,那孽障还给她写了和离书,换个心肠略冷硬的,人家谁跟他千里迢迢去北疆啊。”
这事的确是裴如玉不占理,裴老太太道,“如玉那会儿年轻气盛,这一去北疆,儿子都有了,可见还是有夫妻缘分。”
“再说到北疆过日子,换第二个人,能把日子过得这么好。”裴老太爷道,“先时还总说木香嫁妆薄了,就是把咱们送去的聘礼折了回来,木香这是浑身的本事。如玉呢,他不是那种会盘剥百姓的性子,咱家又是这样的家境门第,他也不把银钱看在眼里,觉着补贴衙门些不算什么。换个人试试,你看他要不要操心柴米油盐。”
“知道了。帝都也有许多会过最过日子的大家闺秀。”裴老太太不服气的说一句,说完之后,自己也笑,“不过,会制武器的就木香一个。”
裴老太太对自家老头子的眼光也是极佩服的,“当初只瞧着木香会改织机织布,你说这织布机跟连弩能相通的?”
“天生有这根筋,闻一知十。”裴老太爷从来不吝夸赞白木香。
“木香如今正经做了官,那她是不是也有官学名额了?”
“自然都是一样的。”
裴老太太道,“老二家的今天跟我嘀嘀咕咕的说了半日,说她娘家侄子读书很好,想去官学念书。前年如玉中状元时的名额。”
“我早跟那孽障一刀两断,这事不必找我。”裴老太爷铁面无私道。
“这我能不知道,让他们自己去跟如玉木香商量去吧。”裴老太太笑的舒心,反正家里几个孙子都是在官学读书,白木香说不定有自己的打算。
明烛摇映,裴太太陪着丈夫小饮几杯,说起儿子媳妇那是满口的称赞,“我一看年礼就是木香备的,如玉哪里懂这个。你不晓得,从老太太老太爷那里到下头叔叔婶子堂弟堂妹,周全的不得了。还格外给咱们茜儿打了两套玉首饰,北疆产玉,都是极好的玉。”
裴老爷拈须,微微点头,“父亲的眼光,再不会错的,这个儿媳妇挑的好。”他爹跟他儿子断绝关系了,裴老爷膝下就一个儿子一个闺女,他不敢拗着他爹来,可于内心深处他是没跟儿子断绝关系的。
“我也这么说,多旺夫啊。”裴太太对以前怀疑白木香克夫的事一早就改了口,“去年官员考评,如玉得了个中,我知道不是他官儿做的不好,是他这性子骄傲了些,不会奉承上官的缘故。可到底中评就寻常了,哪里料得今年就立了这样的功劳。咱们媳妇也立了功得了官儿,打先时升官儿的事传出来,出门时都是夸他们俩的话。因着先时太爷放的那话,我也不好多应,到底为他们高兴。”
“在外不要说如玉的事,毕竟先时得罪了东宫。”
“我知道,可老话说的好,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如玉是有些书生意气,可咱们私下说,三殿下也不的确能算是庶出皇子的。”
裴老爷举杯,夫妻俩吃杯酒,裴太太说起孙子的事,裴老爷笑,“等孩子大些,还是到帝都念书。这孩子,只看爹娘也笨不了。”
“这怎么会笨,如玉小时候读书过目不忘,木香更不是笨的,孩子一准儿聪明。听李诚家的说,木香可会带孩子了,阿秀颇是肥硕,双下巴,跟如玉小时候特别像。”
裴老爷说,“下回该画张阿秀的像托人捎回来,我也瞧瞧孙子。”他就这一个儿子,自小到大没让他操过半点心,结果,一操心就操北疆去了。如今有了孙子,裴老爷说,“长得像如玉,这犟筋劲儿可别像他爹。”
“就是像如玉也没什么不好。”
只要儿女顺遂,裴太太就没有半点不顺的。倒是裴二太太过来打听过一回白木香那官学名额的事,裴太太说,“这倒是没听木香提过。”
裴二太太道,“我娘家侄儿,倒是个读书种子,只是他爹未晋身,也就不能去读官学,可惜了的。我想着,眼下阿秀年纪还小,这官学名额闲着也是闲着,就来嫂子这里打听一二。”
“就是不知道他们小两口是个什么意思。”
裴太太没应承裴二太太这话,一则这是白木香自己的官学名额,二则白木香那性子,裴太太可不愿意略有缓和的婆媳关系再僵侍。眼瞅白木香今非昔比五品官身,这不是裴太太说大话,先前她也不知道白木香有这做官的本领。虽出身差些,可架不住白木香自己争气。只要白木香继续这么伶俐,说不得以后还能升官,裴太太心里是偏着自己的木香儿媳的,委婉的把裴二太太这事拒了,莫说裴二太太上回都没给阿秀捎些礼过去,颇有些牛心左性没个长辈身份。当然,白木香也很硬的半点年礼都没给二太太,倒是二房的堂弟堂妹每人一份年礼,与旁的弟堂妹都一样。
甭看白木香性子也不咋地,以前裴太太瞧她,觉着还不如裴二太太的,两人的不同就在于,裴二太太没本事性子也不好,白木香属于有本事性子差些,关键她儿媳在大事上硬是强出旁人半个身子。白木香自己赚来的官学名额,裴太太难道能做主给她许出去,这不是叫媳妇挑自己眼么。
裴太太思量着,凭白木香的精明,定有盘算。
白木香就盘算着以后怎么也要给儿子弄个嘉文馆的资格,原本裴如玉应该比她好升官,无他,裴如玉关系多啊,家里祖父是首辅,爹是四品大员,还跟皇子熟,可裴如玉这人性子清高,也不大会钻营,把帝都最大的人物——皇帝陛下给得罪了,何况裴如玉要在月湾县扎根,等裴如玉升官就比较难。
白木香觉着,家里还得靠她才行!
白木香这种天生就有点乍乍呼呼、臭美兮兮、最好出个风头管点事的性情,那是恨不能把家大梁扛肩上的,这么一想,白木香就把这担子给自己扛上了。她嘀嘀咕咕的把心里的小算盘跟裴如玉说,“反正咱阿秀小,现在也不着急念书的事。况且以后让不让阿秀回帝都念书也得两说,可去不去是一回事,有没有去的资格是另一回事!”
“咱们先努力着,不用你操心,你把家照顾好就行了,我赶紧把制弓箭的事折腾出来,看能不能再升一升官儿。能升上最好,要是升不上,咱们就走走关系。到时也不用你求人,我去走关系,祖父那里啊皇子殿下那里啊,都不能落下!”说到这事,白木香又不高兴了,批评裴如玉,“有皇子殿下这样好的朋友都不告诉我,快说!皇子殿下喜欢吃啥喝啥有啥喜好,我给皇子殿下置份礼,大过年的,不论礼物轻重,是咱们的心意,是不是?皇子殿下娶亲没?皇子殿下他媳妇喜欢啥,你知道不?”
唉哟喂,裴如玉现在才知道自家媳妇当真一把钻营好手!
怪道脑袋顶发尖,都是钻营出来的啊!
白木香并不打算把自家现在就读官学的资格省去,她晚上也不睡觉了,拉着裴如玉打听,像她跟裴如玉都是五品,正五品可以送两个人考昭文馆,从五品也能送两人去考。当然,考不考的中再说,这送考资格是有的。裴如玉觉着他能听到媳妇肚子里的小算盘拨拉的啪啪作响,就听她媳妇掰着手指划拉,“你说我们老白家是不是没读书这根筋,现在我们村孩子读书都是族里出钱,至今没个秀才考出来。咱阿秀还小,这名额不能浪费。你们老裴家有没有读书种子,咱们写封信回去,让祖父瞧着选三个孩子去考一考昭文馆。”
裴如玉道,“我先时中了状元,两个名额,一个给了三舅家小表弟,另一个是族弟用了,难为他们争气,倒是都考上了。现在就是你这里的两个名额。这着什么急,你还怕没人想着,明年就得有人给你送礼。”
白木香拍手一笑,裹着被子翻个身,“这也是,我就再等一等,看明年你家那些势利眼怎么来求我。”
“我家的势利眼?那不是你家?”
裴如玉凑近了妻子,他的眼眸像是夜空的星辰,这样静静凝视,尤其刻意压低的清淳嗓音,白木香忍不住脸上一红,探出脖子在裴如玉唇上一啾,声音轻柔如蜜:
“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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