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李晓晨来说睡觉是件幸福的事,可以做梦,梦总是那么美好,可以忘记烦恼,也没有悲伤。然而总是会醒的。过去做了个好梦,梦见想见的人,想做的事,醒来总是想,那个梦能一直延续多好;有时在梦中也能觉察出自己在做梦,生怕会醒来;而更多的时候是,睡前希望自己一觉不醒。她不能选择死亡,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逃避,其实她是个懦弱的人,就比如现在,不愿意醒来。
睁眼的刹那,意识总是模糊的。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每天早晨醒来,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廖清和,想到的也是他,满脑子的他。就算现在也一样,虽然不是早晨。模糊的意识也是美好的,至少一时之间不知道在过去的某个阶段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只是,清醒后,有一种痛直击最柔软的内心,让人无法呼吸。
该来的总是要来,而要面对的始终是要面对,无论有多伤多痛多不情愿。
一室漆黑,一室寂静。
窗外,很远处,霓虹闪烁,那些光亮太遥远照不进卧室。黑暗总是让人分外清醒,李晓晨双手合十枕在脸下侧卧着,回忆那些过往。幸福终于还是离她远去。曾经以为逝去的那些日子是幸福的代名词,而且生活在继续,幸福也同步跟随。她从不异想天开的,这次却异想天开起来。她不该付出的,也不该有奢望,如果那样,今天这种局面也不至于伤,顶多一笑置之。想到这里不禁伤感起来,爱情和亲情多么宝贵的两种情感,而对于她,总是遥不可及。
那个被称之为母亲的女人,她再一次深深的恨起了她。似乎一切都与她没有多大关系,她不过是给了李晓晨生命而已,她不过抛弃了李晓晨而已,而那以后的李晓晨已经重生了,后来的命运与她无关,是李晓晨自己把握的。她是咎由自取,又或者有些东西在你没来这个世界之前就早已注定,你不必责怪任何人。
躺了一个下午,头昏昏沉沉。打开台灯,刺目的光亮让她伸出手挡住眼睛以适应光线。被她仍在地板上的枕头正好好的躺在她的左侧。只是它的主人不在,李晓晨拿起它,将她置于怀中,轻轻的磨蹭着,柔软的套面,舒服极了,蹭久了也有温度,犹如它主人的脸。让人舍不得放开。
幸好李晓晨还会感觉饿。下楼吃了点快餐便慢慢踱回小区,想在楼下吹吹风,找了个僻静的摇椅坐下。十一月,花园里的人少得可怜,很是安静。李晓晨仰望着眼前的高楼,星星点点的灯火,她望着她所住的那栋楼,吃力的寻找着23楼。阳台与阳台离得很近,她数了好几遍都觉得没数对,虽然在这个位置看不到她家的阳台。“家”,人们总是习惯把房子称之为家,那她住了一年的房子是“家”吗?在今天中午之前,如果有人问起这样的问题,她一定毫不犹豫的回答那当然是她家,她和清和的家。可是在今天那顿饭之后,她动摇了。他们的根基太浅了,她一直都在有意识的忽略这个问题,以为基础不重要,只要两个人好好的生活就行。
想看看几点了,却发现没带手机,其实带着除了看时间也没多大意义了。她很不想上楼,面对那些事,那个人,此时竟悲哀的发现,她是没地方可去的。在这个城市,她去哪里?就算在这个城市有她在血缘上最亲近的母亲和弟弟,还有林跃。
她突然想起,上午见过林跃的,穿着很合身的白色燕尾服,打着很漂亮的领结。然而那些事和下午发生的事比起,变得那么遥远,那么飘渺。一切都和她无关的。
在那个摇椅上坐了很久,旁边的空位上起了露水,才想起该上去了,很晚了吧。
回到家,室内灯火通明,几乎每个房间的灯都开着。向客厅望了望,却没人,也不想开口叫,默默的换着鞋。
进卧室没有看见人,拿了睡衣进浴室,洗澡睡觉。对于廖清和在哪里并不是很感兴趣。从浴室出来,拿了根棉签边掏耳朵边向客厅走去,两只小乌龟已经睡觉。蹲在他们的小窝旁边,看了一会儿,在她正想站起来时听到了门锁转动的声音,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起来飞奔过去开门,眼睛继续盯着盖在乌龟上的小毛巾。
廖清和回来了,他应该早就回来了,后来又出去了,不然灯是谁开的?他没换鞋,直接走进客厅,钥匙往玻璃茶几上一仍,金属的碰撞声与玻璃和金属摩擦的声重叠在一起,滑出了好远。
李晓晨没抬头,只是用余光感觉廖清和正插着腰看她,脸色一定不好看。
“你去哪里了?”
“找我有事?”李晓晨抬起头,但依然蹲着,那种神情像和陌生人说话。
听到这样的回答,廖清和像泄了气的皮球,垂着头杵在那里,眼睛盯着地面,半天没反应过来。
“出去了怎么手机也没带?”
“带手机干嘛?”
“晓晨。”
听到“晓晨”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李晓晨立刻变得犀利起来,完全忽视了他言语中的痛苦,道:“不是说过不要叫我名字的吗?”
“晓晨。”廖清和又叫了一声,声音很弱,李晓晨低着头,没有看到他脸上的痛楚。他一步一步的走向他,蹲下身,抱着她,脸伏在她的发间。她没洗头,洗发水的味道已经淡去,头发披散着。廖清和抱得很紧,嘴里喃喃的叫着:“晓晨,晓晨。”李晓晨有一丝怔忪,那样紧的拥抱,那样低柔的声音,还有耳畔已经习惯的呼吸。这些差点将她迷惑,她以为那些都是属于她的。不过是很短的瞬间,她便清醒过来。挣扎着,不是以往的撒娇挣扎,而是抗拒,带着怒意道;“你放开我,不是说过不要碰我的吗?放开我。“说着开始掰环在她胸前的双手,她越是掰,他越是箍得紧,任她掰着。掰不开,她有些急了,开始拍打着他的手,没有效果,便低头咬他的手臂。
廖清和始终一声不吭,被她咬疼了哼也不哼一声,上次被他咬的压印还在呢,真不知道她是不是属狗的。
“你不疼吗?”李晓晨放开他的手臂,看着上面透着血丝的清晰压印,视线开始模糊起来,她不知道是因为咬了廖清和变得模糊,还是因为自己口腔里的血腥味,低低的抽泣起来。
“清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这一切为什么偏偏让我遇上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说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晓晨,对不起。我知道我没资格祈求原谅,我是个罪人,随便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是求你不要像今天一样,几个小时看不见你人,也联系不到你,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你知道我有多怕吗?以后不要这样好吗?也不要不带手机。”
以后?他们还有以后吗?李晓晨看不到以后,所以她没有回答。
“对不起。”
对不起,她觉得这三个字好沉重。她的婚姻就值这三个字?人们总是习惯于“对不起”,说了“对不起”难道就可以将过去抹杀,将伤口抚平,一切重新开始?
“起来吧。”李晓晨轻轻的说道。
环在胸前的手放开了,后面的人缓缓站起来。她的脚有些麻,起来时有些吃力,险些栽倒,幸好廖清和扶了她一把,她的手抽得很快,那样的疏离感让廖清和心里生出了悲伤,她在防备着他。他就那样望着她,望着同样悲伤的她。好好的两个人突然之间变成了这样。幸福和快乐是两个人共同营造的,悲伤却是他一手造就的。他开始后悔过去为什么要认识多特蒙德的李晓晨,或者他们其中的一个不叫李晓晨该多好。然而没有认识李晓晨,眼前的晓晨又以什么样的理由来成为他的妻子呢?多么讽刺,想要幸福,给予他幸福的人却必定要受到伤害,而他便是始作俑者。他痛恨自己。
“晓晨。”廖清和收回视线,抹了一把脸,望着天花板上的璀璨的水晶吊灯叫道。
李晓晨没理他,走进客房,反锁上门。她不愿意再睡卧室,也无法再与他同床共枕。廖清和敲着门,李晓晨没理会。她知道其实不去开门,他也一样可以进得来,只是以这种方式抗拒。
果然没多久,门被打开,李晓晨已经关灯躺下了,假寐着。
“你今天晚上想睡这里吗?”
李晓晨没搭理他。廖清和见没回答,转身出去,没过几分钟又进来。拿着一个枕头,在李晓晨身边躺下。他想搂着李晓晨,李晓晨猛然之间睁开眼叫道:“你回你自己房间睡。”
“你也过去。”廖清和的口气出乎意料的低顺。
“廖清和,你还没搞清楚状况是吧?你叫我怎么再和你睡张床?那样我会恶心。”
听到“恶心”这两个字,廖清和皱起眉,“晓晨,我让你觉得恶心了吗?”
“是,从中午那顿饭开始一直恶心。”
廖清和抿着嘴恨恨的盯着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你回你自己房间吧。”她说的话已经把他和她彻底的分开了,他们不再是一体了。这么快?短短的十几个小时而已,早上他们还高高兴兴的一起去了婚纱店,他送她去挑婚纱照,很快就可以取了。
廖清和下床头也不回的走了。注定是个不眠夜,漫漫长夜,他们都将独自面对。
第二天早上起来,廖清和没去上班而是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很意外。
“起来了?刷牙吃早饭吧。”
等李晓晨洗漱出来,稀饭小菜已经端上桌。李晓晨端起一碗就往嘴里送,其实没胃口的。
“你中午想吃什么?我等一下去买。”廖清和看着正扒着稀饭的李晓晨,“要不我们一起去买?下午一起去逛街好不好?”
李晓晨依旧扒着稀饭,把廖清和当空气。
“我昨晚想了一下,我们去旅游一段时间好不好?出去走走。”
李晓晨终于抬头看着廖清和。
“去多特蒙德吗?”
廖清和的脸有些不好看,陷入了僵局。
“清和。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