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齐耀抬手, 身后雷鸣般的马蹄声只片刻便停了下来,黑色洪流静止在他身后, 一时间,数万人马, 鸦雀无声。
黑色的铠甲下, 齐耀冷漠的看着前面的队伍慌乱的聚集, 唇角露出一丝冷笑:他不怕给他们列阵的机会——别说这一群乌合之众,便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又能怎么样?三千弓兵, 两千刀盾, 也想挡住他两万铁骑?
刀盾先天便被他骑兵所克,至于弓兵,以他的铁骑速度, 这些人最多来的及射出两箭,就会被冲到跟前,到时候还不是任由宰割?
当然, 这不是他没有一鼓作气冲上去、趁他们还未稳住阵脚就直接冲散屠杀的原因, 毕竟再小的损失也是损失,他不冲上去, 是因为,他还没有看见那个人。
若为了这区区五千人,何须他齐耀亲自出马, 何须动用他最精锐的两万铁骑?他要先看到那个人,否则混乱之下,那人只要稍稍遮掩身份, 以他的剑法,想要逃出生天并不算难。他不允许这种可能发生,他不能前功尽弃。
这两万铁骑,只为他一人而来,抓了他,大秦后方立刻会变成一团乱麻,秦王也会心绪大乱……到时候,大秦粮草供应不上,秦王心存顾忌,那么这一战,他便还有几分胜算。
他知道这样有些冒险,这里毕竟是秦人后方,可他也是无奈之举:在他的计划中,齐兵入秦之后,占领城池,壮大军队,吸纳韩赵遗民成为他战场的炮灰,替他消耗秦人……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精心策划的进攻大计,竟会被秦人识破,他的大军居然才刚入秦不久,在还有没任何收获的时候,就被秦人未卜先知一般堵个正着……若再在这片绞肉机一般的战场上胶着下去,大齐就真的完了。
大秦家大业大,他们不怕,便是士兵死完了,他们还能再招一批,过上三五年,就能恢复过来,可是齐人地广人稀,全民皆兵,这些士兵,是兵也是民,若他们都死在这里,整个大齐,几十年都恢复不了元气。
他不能让这种情景再继续下去。
他在招贤馆放了人,这些人这次也入了秦军,但因为传递消息不易,没有派上什么大用。唯有几个在军中管后勤的,送来最为可靠的信息:秦人的粮草很紧张,几乎都是按日供应,之所以能顺利撑到现在,是因为他们身后,有个精打细算、料事如神的公子琴歌。他将少少的资源利用到了极致,让整个秦军可以后顾无忧的上阵打仗……如果没了他,整个秦军都会因为供给不足,陷入混乱。
公子琴歌……就是他了。
齐耀将最后保留的精锐力量召集起来,马衔枚蹄裹布,在夜半绕过遍布的哨岗和烽火台,悄悄潜入秦人后方……只为一人动用两万人马是有些杀鸡用牛刀了,但并不算图废人力,因为等抓住了那个人,这两万精兵在秦人后方动起来,将成为他们最大的噩梦。
终于出来了,齐耀眼睛迷了起来,看着林立的甲胄中那醒目的一抹雪白。即使在战场上,依旧是白衣黑发,依旧是衣袂飘飘、长袖当风,依旧是宽大的腰带束起纤细的腰肢,依旧是悠闲中带着几分懒散的站姿。
他忽然想看看他此刻的表情,看看那少年在千军万马面前,是不是还那么冷漠自信,看看他的唇角,还有没有奸计得逞时的那一抹狡黠笑意。
他是想到就去做的人,是以念头才起,他便轻踢马腹,驾着骏马冲到阵前,轻笑一声:“琴歌,出来答话。”
他身后的侍卫早便习惯了自家主子的任性,一语不发的跟在他身后。
琴歌越众而出,微微一笑,道:“齐王陛下别来无恙?”
“齐,齐王?”
秦兵面面相觑,他们就这么一群杂牌军,竟然有幸把齐王给招来了……也算是死得其所?
齐耀轻笑一声,道:“琴歌你现在还能笑的出来,可是因为知道寡人舍不得杀你?不过,寡人给你的玉佩可还带在身上?如没有它,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承诺,可就不作数了哦!”
琴歌身后的士兵顿时一片骚乱,自家的主将和齐王之间竟然会有这样的约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他……
琴歌噗嗤一声失笑,道:“齐王你爱说废话的毛病又犯了。你可知道秦人军纪严明,便是他们心中信了我与你有约,甚至信了我是齐人的奸细,若无上峰指令,他们也只会唯我之命是从,你挑唆他们有什么用?”
齐耀摇头叹息道:“寡人不过说几句实话罢了,什么挑唆不挑唆的,琴歌你想多了。”
“放屁!”琴歌尚未答话,身后副官怒道:“到现在还想挑拨离间!你齐人入秦线路,是琴歌公子推测出来的,我大秦官兵粮草,是琴歌公子设法筹集,如今的大秦后方,更是得琴歌公子亲自调度才能供应如常……琴歌公子若真是奸细,他什么都不做,咱们大秦也早就败了!琴歌公子不是奸细!”
他话音一落,身后士兵便大叫:“齐人放屁!琴歌公子不是奸细!”
顿时乱吵吵的声音七零八落的响起:“齐人放屁!”
“琴歌公子不是奸细!”
“不是奸细!”
或许是愤怒使然,原本低迷到了极点的士气,竟然又高涨了起来。
琴歌摇头失笑,一抬手,身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齐耀脸上已经没了笑容,眼睛危险的迷了起来:“我大齐入秦线路,是你推测出来的?”所以他落入如今的窘境,都是因为他?
“是啊,”琴歌的声音散漫依旧:“确切的说,应该是你主动告诉秦人的才对……你用来攀咬连叔的那些个齐商,是你自己丢出去的吧?若不是他们,我又怎么能从你曾经的言谈中,找到线索?说起来,秦王真该好好谢谢你才对。”
齐耀脸色阴沉下来,手死死握住缰绳,许久没有说话,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次的惨况,居然就源自于他临走时小小的报复心理……若早知道,早知道……
不过,他终究不是只顾纠结与过往的人,片刻之后,脸色恢复冷静,道:“琴歌,寡人记得你不是秦人吧?”
“不是。”
齐耀冷然道:“既然不是,又何必为秦人效死?如今形势,无需我多言。寡人在万军之前立誓,只要你过来,寡人即刻封你为并肩王,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绝无虚言!”这少年,可恶归可恶,可是他才华能力,他也是亲自领教过得……他若肯归附大齐,他愿意拿出最大的诚意来。
琴歌轻叹一声,道:“我真的很心动,但是临阵倒戈这种事,琴歌委实做不出来。”
齐耀盯着他看了一阵,道:“既然如此,寡人也无话可说。”
抬手道:“众军听令,活捉琴歌者,封护国公,赏十万金,杀琴歌者,封万户侯,赏万金。”
琴歌笑笑,这个护国公可也太不值钱了,应该说,齐王果然无愧他任性二字吗?
在齐耀挥下右手之前,微微一笑,道:“齐王陛下,可还记得琴歌擅长什么?”
齐耀并不被他干扰,淡淡道:“你最擅算计人心,可是向来只擅算人,不擅算己,否则当初也不会留下连横的破绽为我所乘。当初如此,今日又如此,你在此地运筹帷幄,自以为算无遗策,却忘了,你自己会成为秦人最大的破绽,会成为寡人的目标吧?”
并不等琴歌答话,右手猛地一挥,身后黑色洪流猛地活了过来,向秦人奔流而去。他们速度越来越快,齐耀将距离算的很准,等到他们冲秦人阵前时,正是速度最快,气势最猛之时,这些秦人的乌合之众,将一冲击溃……
琴歌身边无马匹代步,很快就会被人包围,便是他剑法再高,也脱身无望。
到那个时候……
齐耀冷哼一声,听说秦王将他关在寝宫,享尽艳福……既然给他无上荣耀都不肯接受,那就别怪他也要尝尝这滋味了,听说善舞之人,身体格外柔软动人……
他刻意想着不堪的事来平息自己的怒气,冷冷看着琴歌,他很想知道,这冷漠的少年在面临绝境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只见少年看了他一眼,缓缓向后退去,口中道:“退!”
他身后副将高喝一声:“退!”
然后让齐耀都觉得啼笑皆非的一幕出现了,所有秦兵猛地转身,拔腿就跑,而且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的飞奔——这是退呢,还是逃呢?
真正是在退的人,只有琴歌和副将两个,他们吊着秦人的尾巴退着,速度也不算慢,只是秦人的马,速度更快。
雷鸣般的震响,山洪一般的气魄,闪电似得速度……黑色的铁骑军很快就越过了齐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溃逃的队伍,冲向琴歌。
齐耀没有动,他虽然爱冒险,但也惜命,他还是等这少年拔了牙,再靠近的好。
少年还在退,他的剑握在手心,依旧没有出鞘的意思,那道闪电般的洪流已经近在眼前。
快了,近了,到了!
齐耀唇角露出冷笑,他倒要看看,这少年,到底能杀多少人!
“咴……”忽然一声骏马的惨叫响起,冲在最前面的黑骑战马毫无预兆的栽倒在地上,因为速度太快,马上的骑士被甩出足足一丈多远,挣扎许久都没能起身。
因为冲在最前面的战马突兀的倒地,后面一连两骑收势不住,撞翻在倒地的战马身上,幸好齐人骑术了得,后面的人驾驭住奔马,纷纷错身而过,并未造成更大的混乱。
齐耀暗骂了一声废物,不以为意,但忽然耳边又传来一声惨嘶,又有一匹战马无故跌倒。
齐耀心中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然后他看见随着队伍深入秦人方才的阵地,越来越多的战马倒了下来……
一匹、两匹、十匹、百匹……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停!停!快停下!”齐耀大呼,奈何齐人马速太快,怎么可能一下子停下?但好在速度还是降了下来,正在齐耀松了口气的时候,忽然后面一阵骚动,大军前冲的速度再一次加快,甚至气势比先前还要猛!
前面退,后面冲,齐耀在一片混乱中开口:“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陛下不好了,”人喊马鸣中,有人慌张的回禀:“后面着火了!眼看烧过来了!”
齐耀艰难的控住马回头,只见队伍的后方火光熊熊,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那大火像是长了眼睛似得,追着他们队伍尾巴烧了过来,越来越多人控制不住马匹,越过他们冲了过去……
“陛下!陛下!现在怎么办?”
齐耀眼睛都红了,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咬牙道:“冲!”
那就冲!
不管前面是什么,总比葬身火海要强。
混乱的队伍再次组织起来,又一次冲向秦人。
然而,这里并不比火海安全多少,这片土地仿佛被诅咒过一样,凡是踏入其中的马,都会无缘无故的倒下,当齐耀自己被摔下战马时,他终于明白了这诅咒是什么……
地上有坑,不大,碗口大小,一尺来深,但多,很多很多……每隔一尺左右就有一个这样的坑,密密麻麻,无穷无尽……这样的坑,奔跑起来的战马一脚踩进去,只有骨折一个下场。而这里,密密麻麻都是这样的坑。
“齐王陛下,可还记得琴歌擅长什么?”
齐耀苦笑,他知道这少年擅长什么了。
挖坑。
好多好多的坑。
他在这里住了半个月,挖了好多好多的坑。
还有,好大好大一个坑。
“你会挖坑,我会钻洞。”
他从秦都离开的时候,针对这少年做了两件事,一是出卖连横,将这少年挑唆齐人刺杀秦钺之事,透露给秦钺,二是给少年送了这八个字来嘲笑于他。
前者让少年推测出他入秦线路,让他争夺天下的大计胎死腹中,后者,那少年给他挖了一个更大、更深的坑……这报应,未免来的太快。
箭羽忽然从天而降。
齐耀抬头,看见周围原本飞奔的秦兵已经停下了脚步,,站在不高的土坡上,刀盾在前,挡住齐人射去的利箭,弓手再后,长箭不要钱似的向他们射来。若是换了以往,不过是两个纵越,这些人就将被他们肆意屠杀,可是现在……
地上满是伤残的骏马,身边尽是摔的骨断筋折的士兵,有勉强能动的躲在马后,射出零星的箭矢,但很快就被浑身插满利箭,无力的倒下……
利箭在空中飞舞,鲜血在地上蔓延,惨叫声此起彼伏……
齐耀惨笑:他的两万精兵,他最精锐最亲信的队伍,他手中唯一剩下的最完整的有生力量,他的神来之笔,他的奇兵……
没了……
没了。
他惨笑一声,身后亲信扶着他:“陛下,大势已去,咱们赶紧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陛下!”
齐耀最后看一眼站在小山坡上的少年,他手中的剑依旧没有出鞘,正闲闲站着和身边的人聊天,一派的云淡风轻,仿佛这修罗场,和他琴歌没有任何关系,仿佛他只是来踏青游春的风流仕子……
“好……”齐耀回头:“走,我们走。”
山坡上,余生道:“那边火已经快熄了,我令人守在周围,不会酿成火灾。”
琴歌嗯了一声,叹道:“齐王爱行险招,可偏偏关键时候,又少了几分决断。否则这会儿,死的就该是我们了。”
这种季节放火,很难烧的起来,不过琴歌手中有大批的蒸酒,令人装在酒坛里,先用弓箭射过去,然后再点火,自然想烧哪里烧哪里。不过这火威力不算大,齐人马快,若一鼓作气冲过去,说不定连轻伤都不会受。
这会儿幸存的齐人开始反击,越来越多的齐人冲入秦人阵地,短兵相接之后,精兵和新兵的区别立刻就出来了,虽秦人在人数和士气上占了上风,但还是有越来越多秦人化为尸体倒下。
琴歌望向余生,道:“我不是秦人,难道你也不是?”
余生看了他半晌,抿着唇,向前方的战场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忽然回头:“公子。”
“嗯?”
余生深深一鞠:“公子……保重。”
琴歌微楞,待回过神来的时候,余生已经不在原地,手中短刀正刺入一齐兵的胸口。
“余生,”琴歌的声音很低:“你也……保重。”
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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