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两人照旧去公园。顾玺带上了昨天从文具店买的两个画板和支架。
在公园的湖边，顾玺支好画板，将炭笔交给韩漓，让他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韩漓说：“听歌。”
他对画画没兴趣。
顾玺笑起来，给韩漓吹口琴。
他们来的太早了，此时全是晨练的老头老太太，认真听他吹奏的只有韩漓一人。
但是韩漓感到很高兴，他不喜欢顾玺演奏时旁边那些嘈杂的噪音。
口琴吹到一半，程青兰来了，她笑着打招呼：“顾玺早啊，又来练口琴啊，昨天怎么没见你？”
顾玺停下吹奏，笑答：“昨天也来了，在树下补眠。”
“哈哈哈，那你干嘛不直接多睡几觉，在床上还舒服。”
“你当别人都像你那么爱睡懒觉啊！”程青兰的爷爷从后边走来，亲昵地训着孙女。
顾玺站起身：“程爷爷早。”
“早，你们也早……嗯？”程爷爷疑惑的看向画板后的韩漓：“这位是……？”
此时韩漓的模样和流浪时完全不同，凌乱下垂的头发已经被剪成清爽的短发，衣服干净整洁，他坐在画板后，手上拿着画笔，看起来像个清爽学生的模样。
倒是程青兰先认出来了，她惊异地问：“这……这是那个傻子？”
她是从韩漓略黝黑的肤色认出来的。
顾玺点头，帮韩漓解释：“他不是傻子，他叫韩漓，韩漓很聪明的。”
韩漓并不介意被叫傻子，他想跟程青兰道谢，毕竟程青兰也经常送食物给他，是个好人。
脑中是这么想，身体却控制不住，憋了好一会才终于能开口说话。
“谢……”然而话到嘴边时，又听程青兰说：“不是吧，你收养他了？”
程青兰的脸上充满担忧。她知道顾玺很善良，对这名流浪的傻子很好，但善良也该有个限度。比如她，愿意力所能及地帮助他，帮他报警或送他食物给他钱都行，但带回家是绝对不行的。
不用问顾玺，光从这傻子的衣着和整洁度来看，就知道他已经被收养了。
“你父母同意吗？”
顾玺摇头：“我父母都去世了，我没有家人了。”他握住韩漓的手，对他微笑：“现在韩漓就是我的家人。”
“……”程青兰祖孙俩相顾无言，他们不知道顾玺有这样的身世。
“但是……这样也不能算家啊……”不是没有家人就能随便找一个当家人的，尤其对方还是个傻子，这简直就是大拖油瓶。
但程青兰也没立场叫顾玺抛弃傻子，这样对傻子又太残忍了，她求助的看向爷爷。
程爷爷沉吟片刻，问顾玺：“你知道养一个人有多困难吗？需要花费多少吗？要承担什么吗？这可不是随便捡只小狗小猫来养。”
顾玺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我没养过别人，但我知道怎么养韩漓，我也会挣钱，两个人生活没问题的。”
这话听着就不靠谱，尤其对方还只是一名16岁少年，他哪里承担得起养育一个人的责任，搞不好只是一时冲动而已。
程爷爷脸上露出不认同的神色：“就算傻子也不是随便养的，他也会饿也会冷，如果你以后发现自己养不了他，照顾不了他，你要怎么办，抛弃他？”
顾玺摇头：“不会，我不会抛弃韩漓，我能照顾好他。”
程爷爷觉得多说无益，顾玺此时正热情着呢！就跟小孩捡到小猫小狗一样，一开始喜欢得不得了，天天都要抱着，等到热情消褪又不管了。
“行吧，就算临时收养，好歹他也能有个家。”他看了看韩漓，觉得这大块头肯定吃不少，顾玺只怕养不了几天，于是交待他：“等哪天你觉得难了，不想养了，你来找我，我给他安排去处，可不能把人随便扔了，知道吗？”
他说完掏出两百给顾玺，还在纸币上留了自己电话和家庭住址。
顾玺看一眼地址电话，记住了，拒绝收钱：“程爷爷您放心，我能养好韩漓，不会抛弃他的。”
程爷爷见他态度坚决，把钱收回：“行吧，以后有需要再找我，只是你……总之既然决定了就要负责到底，当然，也要量力而行。”
他们嘴上讨论的是关于韩漓的事，但从头至尾没想过询问他的意见，毕竟他只是个傻子。
韩漓不出声，他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一闪而过。
程青兰祖孙俩是好人，他们同情他这傻子，想要帮助他，但他们又不认同顾玺收留他的行为。其实在他们心里隐隐将他当成负担，言行中便不自觉带出来，只是出于人的本性，说不出让顾玺抛弃他的话而已。
但他们的态度基本已经认同了“顾玺将来会抛弃他”这件事。到时候他们恐怕还会安慰顾玺：“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这本来就是政府的工作。”
当然韩漓并不怪他们，顾玺和这对祖孙都帮助过他，比起迅速将他抛弃，为免被警察找来甚至烧掉他身份证的家人，他们已经为他这陌生人做得够多了。
他说过要报答，就一定会报答的，哪怕顾玺有天不收养他了。
顾玺终于说服了程青兰祖孙俩，转身握住韩漓的手：“别在意他们的话，我不会抛弃你的。”
他视韩漓为终生挚友，但对韩漓而言，他只是个好心的陌生人，搞不好心里也在不安。
顾玺想了想，伸手抱抱韩漓：“别怕，相信我。”
韩漓憋了一肚子话，奈何身体反应迟钝，好一会才憋出几个字：“我不怕。”
其它话他懒得说了，反正心里记住要报答顾玺就好。
程青兰转头时，正看到顾玺抱着韩漓的场景，她忍不住拍下两人相拥的背影，发到微博上，写上这件事的因由和自己的担忧。
“有个认识的小朋友突然收养了一个流浪街头的傻子。他父母双亡，说要把傻子当家人，我认为他只是太寂寞了，一时冲动。养一个人哪有那么简单，我不知道他们以后会怎样。（附图）”
她的微博只有三十多个关注，都是同学或朋友，平常顶多两三个留言。但这事挺新鲜的，留言的人不少，基本都是支持态度。
“以后再说吧，这傻子至少有人收留，比流浪好多了。”
“佩服他，我顶多敢收留小猫小狗。”
“看照片不是挺好的吗，哪个是傻子啊，看不出来。”
“大块头的那个，就是我前几天发的流浪汉。”
程青兰其实私下给韩漓拍过照片发网上寻人，还艾特了一些公益号和大v号，但无人理睬，连个转发都没有。只有几个同学友情转发了一下，然后兴致勃勃问她暑假玩了什么，根本没人在意一个傻子的事。
此时才有人稍微关注一下她前几天发的微博，对比流浪汉时期的韩漓，再看看衣着干净整洁的背影，大家都点了赞。
“这不是很好吗，你看他现在多干净！”
“我是担心以后要怎么办？”
“担心就报警吧，让警察送他回家好了。”
“嗯……”程青兰抬头看向顾玺，见他坐在韩漓身边，似乎教他写字，全身上下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息。
“或许应该找的不是警察。”程青兰移动鼠标，发信息给自己关注的一个公益号。
另一边，顾玺正在韩漓的画板上写字，他写下自己的名字。
顾喜。
“其实我本来叫顾喜的，喜欢的喜，但村里算命的爷爷说我命格不凡，就给我改成了玉玺的玺。”
顾玺前世给韩漓说过自己名字的来历，这世又再说一次，不厌其烦，他做好了与韩漓重新认识的准备。
“我小的时候学习成绩很好，家里贴满奖状，后来我父母去世，经常要干活，成绩就……”
他说到一半，韩漓开口：“韩漓，原本是离婚的离。”
“呃……”
“我出生时父母在闹离婚，都不想要我。”
之后他就不肯说了。他没有卖惨博同情的兴趣。
这件事韩漓前世没说过，顾玺提到自己名字时，是带着开心的情绪。他父母用喜字为他命名，是欢喜他的到来，尽管后来又为他改名，但那份珍爱仍保留在他的名字中。
当时韩漓没有回应。
顾玺后悔自己前世看不到韩漓的脸，他不知道当时韩漓是怎样的心情，说不定在难过，而他却不知道。
他歉疚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无所谓，很多年了。”韩漓早就不伤心了：“你说我才说的。”
再过几年他提都懒得提，对自己不负责任的父母，他没有任何可称赞的地方。
没法再聊天了，顾玺无意挖韩漓隐私，知道这些事一点都不开心。
他翻过一页纸，在纸上画阳光和树的光波图。
他现在视觉正常，但他还记得前世时，看到的阳光和树木是怎样的形状。
韩漓瞪大眼。
画纸上的景象比他目中所及的公园更漂亮，线条完美的多边形组成的世界，仿佛每一笔都在闪烁光芒。
韩漓不由自主拿起笔，沿着顾玺绘画的痕迹画下去。
他记得顾玺的每一下落笔，一个点都没有差错，完美的将顾玺的笔画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