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逸再一次逃跑依旧以失败告终。那天天朗气清,微风徐徐,花逸硬让人找了一只风筝,跑到姨娘的院子里放,不负所望地把风筝放到大树上了去了。
丫环道:“奴婢马上找人把它取下来。”
“这点小事,我自己来。”花逸跳到树干上,一路攀爬往上,到了树梢顶也没急着取风筝,凝神望了一会,纵身一跃跳到旁边的屋顶,如离弦的箭一样朝围墙飞掠而去。
干嘛要晚上偷偷摸摸地跑?她就要出其不意,在大白天逃出去,堂堂郡主在院内飞奔,护院的高手就算看见了也不敢放箭把她射成箭靶子,她可是事先勘察过地形,这一处离围墙不远,只要动作快,护院根本追不上她。
后面传来惊呼声,花逸顺利地跳出围墙,越过前街,往巷子奔去。
直到有人拦住她的去路,花逸当即想骂一声:司空骞,我们是不是八字不合?
司空骞微皱眉,“花逸,你又跑什么?”
护院已经追出来,花逸来不及跟他说那么多,好声好气跟他商量:“以后再说,我先出去逛逛。”
司空骞不放她走,花逸直说:“我在王府呆腻了,要出去闯荡江湖,司空骞,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你就当没看见我,以后我请你吃饭。”
“花逸,等这段时间过了,我带你一起到处走走,届时荣华富贵在手,天下都任你横着走。”
花逸不干,强行逃窜,无奈功夫太低,做的都是无谓的挣扎,又被司空骞给抓了回去。
贺王对此极为不悦,指责道:“一点都没有女儿家的样子,如今世道不稳,你一个人想跑去哪里?”
花逸试图跟他沟通,“爹,我一向都自由惯了,你就放我走吧,以后我每天都来天都看你,天南海北的土特产都给你提过来。”
“你是皇族子嗣,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我替你把一切都打理好了,以后你就等着嫁给司空骞就行了。”
花逸摇头,“我不想要那些,也不想嫁给司空骞,我不喜欢他。”
“胡闹。”贺王变脸,转向护院仆从,“你们看好她,不准她再出门。”
花逸看着院子里多出来的护卫,用尽捏了捏掌心,果然皇家薄情,现在是特殊时期,贺王需要司空骞替他清理余党,她就成了贺王取信的工具。
晚间花逸睡不好,又思念滕风远,既盼着他来救她,但滕风远如今武功不若从前,王府守卫森严,他来了,怕是危险重重凶多吉少。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听到轻微异响,花逸醒过来,瞥见一条人影从窗户闪进来隐在廊柱背后,花逸惊喜:“尊主,你来救我了。”
火折子的光亮起,露出司空骞的脸,“你在等滕风远?”
花逸失望,“大晚上的,这是女子闺房,你懂不懂礼节?”
司空骞点亮两盏蜡烛,“你就是因为他不想和我成亲?花逸,你以前那么喜欢我,跟着我跑了多少路,你以前跟我说会爱我一辈子,结果遇到了滕风远,你就变了。”
“就算没有他,我们也不可能。你不是我曾经心目中的那个潇洒俊逸的司空大侠,你不会再救助弱小,不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也不是你心目中那个玲珑识趣的梁花逸,我们看到的、喜欢上的,都不是真实的对方,所以最终不能在一起。”花逸看了看他,“司空骞,你若肯帮我离开王府,至少我们还能留点回忆。”
司空骞逼视她:“你要长石迷图是不是为了拿回穿云教?几年前,滕风远杀了方堡主抢走一张迷图,现在,穿云教凑齐了几张?”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杀人夺图的不可能是滕风远,你那时候还信我,现在又不信。”
“你还真是维护他。”司空骞面色微愠,“你把我给你那张迷图还回来。”
花逸双手一摊,“那天拿那么多东西过来,我看了一会,觉得藏宝图不好玩就扔掉了。”
“这种话你也编来骗我?”
花逸死不承认,“我没有,不信你自己找。”
司空骞看着她,良久道:“花逸,你真的变了。”
“你也一样。”
“可我还是喜欢以前的花逸,既有江湖女子的活泼灵动,又似大家闺秀般品格端方,举止娴雅,每日跟在我身后和我谈天说笑。”
“那不是我,”花逸平静道,“其实我骨子里就是一个自私的女流氓。”
司空骞叹息,“穿云教真不是个好地方,竟然把你变成这样。”
花逸送客:“时辰已晚,你还是回吧,不然我喊人了。”
司空骞对她颇有不满,而花逸鸟困笼中,更是烦闷,院落东北角有一棵杨树,新添了一个鸟窝,花逸无聊透了,便飞身上树看鸟窝,院外护卫只当她又要跑,将杨树周围围了一圈,花逸看他们这架势,倒乐了,午后又跳上去一回,护卫再度神经神经紧张。
如是三番,护卫扶额叹气,而花逸乐在其中——原来烽火戏诸侯这么有趣。
贺王回来听说此事,微怒:“堂堂郡主,举止荒唐。”
司空骞进言:“郡主生在民间,散漫惯了,如今是金贵之身,以前的事对她多有不光彩,她还意图回到江湖中,的确有失风范。”他又捏了捏拳头,“而且,她还念念不忘滕风远。”
贺王道:“本王也希望她能脱离前事,好好做本王的女儿。“
司空骞道:“这也不难,有一种药名曰桑吉散,能让人忘前事,平心气,以后再让嬷嬷多教习郡主礼仪,她也能做举止得体的大丰郡主。”
贺王意味深长地看着司空骞,沉默片刻,道:“她以后是你的人,此事就由你做主。”
晚间司空骞拿来一包药粉递给王府总管,“以后放在郡主饮食之中,一日三次,每次半勺,不可过量。”
两日后,院中传来一阵碗碟碎裂之声,花逸将桌上饭菜悉数打翻,“你们给我吃的什么?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那药粉溶于水本来有轻微的味道,但加在汤菜中一般人吃不出来,花逸自然不知道,可这几日忽然嗜睡,脑袋混混沌沌,今日更是发现许多事居然想不起来,连剑招都忘了,勃然大怒,“不想让我呆在这里就放我走,我才不要吃你们的东西。”
花逸还真不敢再吃王府的饭菜,瞥见案桌上放着几个梨,连忙全部收罗过来,抱着梨呆在屋中,不许任何人进来。半下午司空骞过来了,见她不再吃饭,便把药粉调在水中,叫了两个武仆过来按住她,夹住花逸的下巴把药水灌了进去。
等武仆把她放开,花逸咳嗽不止,怒视司空骞,“你混蛋!”
司空骞道:“我和王爷都是为了你好,你就好好做郡主就行了,以前的事不要去想。”
花逸瞪圆了眼睛,“呸!”
药粉下肚,花逸又想睡觉,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喃喃低语:“呆子,你还不来救我,以后我就记不起你了。”
花逸晚间让人拿了朱砂进来,在左臂上写了“花逸”两个字,可过两日她醒来,愣愣看了许久,也没想起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二月下旬入夜之后,天上无月,只有几颗疏星,贺王府意外走水,熊熊火焰借着风势不多会就从一间屋蔓延到另一间屋子,连藏书阁和王爷的书房都着了火,呼喊声,尖叫声,仆人守卫全都慌了,提着水桶忙成一团,整个王府一片混乱。
混乱中一名守卫打扮的人跳入花逸院中,跑到卧房看到花逸还在床上沉睡,连忙将她摇醒,“花逸,醒醒,我们快走。”
花逸醒过来,睁开懵懵的眸子看着眼前的人,又垂了眼睛,“我要睡觉。”
滕风远讶异花逸的反应,“花逸,你怎么了?”
火光在不远处映亮半边天,花逸坐在床上,愣愣地没反应。
滕风远拽着她的手,“我是滕风远,花逸,我也想早点来救你,可是王府守卫太严。”
花逸忽然开口,“出去……你们都不许进来……你们这帮坏人……”
她几乎要尖利地叫起来,滕风远大惊,知道她不对劲,连忙把人敲晕了,抱着人就跑。
半个王府已陷入火海,混乱不堪,仆从丫环护卫暗卫全都灭火去了,滕风远抱着花逸跳出院墙,绕过大街,一路还算顺利。
滕风远将她带到天都西面的一座青楼,从小侧门进入偏僻院子,将花逸安置其中,点了蜡烛,接着烛光审视花逸的眉眼,她依旧肤色瓷白,眉如柳叶,滕风远也没把她强行弄醒,放到床上给她盖了被子。
花逸醒来已是翌日,阳光从窗户照进屋堂,外面有小鸟的啾啾声,滕风远坐在几步外的小桌边,听到床上声响,连忙走过来,“花逸,你醒了。”
花逸抬眼看他,“谁是花逸?”
滕风远墨色瞳仁幡然碎裂,“你就是花逸,你不记得了吗?那你还记得我吗?”
花逸道:“我不是叫郡主吗?”
滕风远掌风骤出,那张小桌砰然坍塌,碎木散落一地。
花逸连忙往床角里缩。
花逸真的不记得他了,滕风远试图跟她多说几句话,但自从他把小桌打碎之后,花逸就有点怕他,缩在床上喊:“你出去,离我远点……”
甚至真气外放,不让滕风远靠近她。
肖承过来的时候滕风远正在叹气,花逸正坐在饭桌边,一面吃早饭,一面警惕地看着他们,肖承问滕风远:“她真的失忆了?”
滕风远点头,坐在门阶上回头看着饭厅的花逸。
花逸也瞅了瞅他,手上正去抓笼屉里的荷叶丸子。
肖承凑过去问她:“梁花逸,你还记得我吗?”
花逸摇头。
肖承看她抓着丸子直接往嘴里塞,也摇了摇头:“好想不光忘了人,连丸子怎么吃都忘了。”
肖承其实很想说,好像比以前傻了点。
荷叶丸子是油炸过,而后用荷叶一个一个裹了放在笼屉上蒸,吃的时候把荷叶撕掉。滕风远连忙走回桌边,“花逸,不是这么吃,要把外面的荷叶扯掉。”
说着滕风远拿起一个丸子给她示范一遍。
花逸也觉得外面的东西不好吃,但她不待见滕风远,抱着饭碗端了丸子躲到里屋去了,还不忘关门。
上午穿云教的大夫过来了,给花逸把了脉,对着她瞧了好一会,对滕风远道:“也不是什么特殊的药,就是普通的桑吉散所致,微量可以安神静心,要是长期食用,会让人失忆。”
滕风远忙问:“有解药吗?”
“有。”大夫写了一个方子,“不过慢性药也得慢慢治,平时多吃点补脑的东西,这药吃半个月应该会有好转,半个月后再换个方子。”
大夫又瞧了瞧花逸,“好在她应该没吃太久的药,桑吉散对脑子有伤害,吃久了会让人变傻,要是脑子彻底损伤,什么神药都没用。尊主,前事不能勉强,能记起多少算多少,只要能恢复她的反应力就算不错。”
滕风远“嗯”一声。
花逸安静地坐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花花草草,有点呆,有点愣,滕风远握着拳头,指甲都快嵌入肉中,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你们不喜欢她何必勉强?非要把她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