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那天下午顺利回到布火城,再没有遇到其他事。梁花逸是记得这些事的,她对此事描述一下:话说当年我被鸿华山庄那帮人赶出来时那个惨哦,两袖清风,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那帮人太没良心了,我娘去世后(此处省略对鸿华山庄的抱怨一百字)……我就想去大城市发展,然后就到了布火城,把身上唯一值钱的镯子给当了,原本以为当来的银子能成为我发家的本钱,哪知我刚出当铺没走多远,就被贼人把钱给摸了,进了馆子吃饭没钱付,差点以身抵债(此处省略对那个偷钱小贼的诅咒一百字)……
那时候我真的很惨,被赶出家门,前路茫茫,走投无路之下抢了富二代的钱袋,反正他是富二代嘛,就算我不抢他的钱,他的钱也多是用在花街柳巷,染上什么病就不好了,况且他那么多钱,分一点给我就当做善事了(此处省略自欺欺人的话语一百字)……头一回做贼就是手生,没来得及销赃,第二天花赃款时正好被他遇到,实在是让大家见笑了,不过他那个人很呆,被我骗了过去,我就觉得他这个人实在呆得有点可爱,所以再遇到他时顺便拉了他一把,尽职尽责地把他送了回去,后来他又给我不少银票,富二代就是富二代,花钱也不心疼,随便拿点钱出来就够我吃几年。
哼,鸿华山庄的那帮人,还真以为我离开他们会被饿死,我现在还不是过得好好的,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看人脸色……
看,不是花逸不记得,而是侧重点不一样。
往事不可追,追了也没意思,滕风远也不再提,当下的事是先去修谷,该治病治病,该解蛊就解蛊,他把花逸带回客栈,吩咐她早点休息,明日还要早起赶路。
两日后的傍晚,车队在余汤城落宿,余汤城是一座大城,夜市极为热闹,盏盏灯笼挂碧楼,王孙公子穿着精良,影戏乐棚行歌满路,宝马雕车人来人往,花逸素来是个喜欢玩的人,她有段时间没逛过夜市,内心便蠢蠢欲动,晚饭时间见滕风远似乎还算高兴,她壮着胆子走过去,怕被他拒绝,还不忘拉着燕菡当借口,“我们要去买点女人的东西,一会就回来。”
她在那里反复强调女人的东西,眼巴巴地望着他,滕风远见时间尚早,估摸着她回房也睡不着,便允了,限她半个时辰内回来。
花逸笑着说了几声“尊主大好”的赞美之词,没急着出门,反倒向他伸出一只手。
滕风远满面莫名。
花逸抖了抖手掌,提醒道:“尊主,出去买东西,得有银子。”
滕风远本是叫了两个随行女仆跟着,自然有人替她付钱,却见她正俏皮地望着他,摊开的掌心纹路清晰,根根手指如削葱,此情此景他觉得熟悉,想起以前她也这样摊着手跟他要过钱,他忽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递了一个钱袋过去。
花逸掂了掂份量,眉开眼笑地拉着燕菡出门去,两个女人都颇为兴奋,花逸还有心跟后面的两个武仆打趣,见对方板着脸不理不睬,便不再多话。
街边摆夜摊的人不少,花逸买了一只糖人拿在手中玩,她和燕菡正准备去前面的银楼看看,不妨从旁边的酒楼里冲出一个年轻男子,身着玄色锦衣,酒气冲天,走路都有些不稳,直接撞到了燕菡身上。他没道歉,反倒搂了燕菡的腰,“哪里来的小娘子,长得好生俊俏?”
说着伸手就来摸燕菡的脸,燕菡尖声叫了起来,“放开,你这个流氓……”
那两个女仆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抓住男人的手,直接把人掀了,男人没被摔倒地上,而是被后面的仆从接住,待他爬起来,骂道:“哪里来的泼妇?好生无礼。”
他本是这余汤城一霸,拳脚功夫虽平平,但仗着有钱养了一帮门客,手一挥,指着那两个女仆,“敢打小爷,来人,给她们点颜色瞧瞧。”
十几个男人蜂拥而上,为首有两个青衣男子,功夫倒是不差,不顾廉耻以多欺少打了起来,顿时场面混乱。不多会,周围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有人跑去报官,有人在旁助阵,后方酒楼老板出来了,跟着叫唤,“莫打了,叫人怎么做生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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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没有武功的炮灰,花逸极有自觉,一见大家撸袖子开架,就远远站到了外面,生怕被殃及。眼见那两个女仆落了下风,她没那本事帮忙,寻思着应该回去叫滕风远来助阵,连忙朝客栈方向跑去。
跑出人群百步远,忽然一拍大腿,脑子秀逗了吧,干嘛还去找滕风远啊?
没人看住她,她身上还有不少银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此念一起,花逸随即向旁边的小巷窜去,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上树,解蛊毒的事与其靠滕风远,还不如靠自己,花逸跑得贼快,半刻钟已经跑到城西,见着街边有一家尚在营业的裁缝铺,连忙进去买了一套男装换上,将头发打散,梳了个男子发髻,出铺子时,已经变成一位翩翩佳公子,还不忘在路边买把纸扇装风雅。
你以为花逸要赶紧跑路,错了,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她现在才不跑。
她摇着纸扇直接去了余汤城最繁华的花街柳巷,寻了座气派的妓馆,大摇大摆往里面走。老鸨迎了上来,嗲着嗓子叫唤,“哎哟,这位公子好生俊俏。”
老鸨凑到身前,眸色微变,凭她风尘里打滚的火眼金睛,哪里看不出这是个女人?不过,这年头,有钱就是爷,管你是男人还女人,见花逸递了一大锭银子过来,她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这位公子,我是了解你的,给你叫两个清雅秀丽的姑娘,如何?”
花逸点头,“找个文静会唱小曲的就行,安排个僻静的屋子。”
“好嘞。”
进了屋子,香薰袅袅,花逸唤人端来水洗脸洗脚,外面进来个姑娘朝她矮身作了礼,花逸道:“弹几首曲子来听听,不要多说废话打扰我。”
琴声缓缓而起,如涓涓细流,房中只留了一盏蜡烛,花逸脱了鞋躺在床上闭目小憩,滕风远再聪明也不会来妓院找她,再说,那厮还忙着去拿神功秘籍,今晚找不到她,明天肯定走人。她先在此躲两天,风头过后自己去趟苗疆找人解蛊毒。
花逸想得正美,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忽然“砰”的一声,如平地惊雷乍起,花逸立时惊醒,只见墙塌了一半,一个人形物正滚在地上。
弹琴的美女比她更有炮灰自觉,一溜风跑了,花逸还没来及跑,那人形物已经爬起来挡在门道上,扔了屋中桌子朝破墙那头打去,那头站着一名锦衣公子,一踢一踹,木片横飞。
人形物继续操起屋中的凳子,椅子,衣服架子,拿起什么直接就砸过去,对面的锦衣公子手上拿了一把剑,来椅子砍椅子,来凳子砍凳子……人形物再砸,结果手边没摸到东西,直接捞过刚爬起来的花逸,准备当麻包一样扔出去。
花逸“啊”地叫了一声,朝着对面道:“聂大公子,别别别……别砍……”
说着她已经被扔出去做平抛运动,聂弘归一听有人在叫自己,剑挥了一半强势收了回来,顺手捞了花逸一把,免去花逸像个烂西瓜一样摔在地上的命运。
落地时花逸出于本能,顺手拽住了他的衣服,这么一来聂弘归动作慢了半招,对面的人借着这个空当捂着胸口从窗外跳了出去,等聂弘归追到窗前时,对方已经逃之夭夭。
聂弘归气愤不已,回头一看,原以为是哪位红粉知己,仔细一瞧,其实是个没交情的女人,他顿时咬牙切齿道:“梁花逸,我差点就抓到盗了枭阳派宝物的江洋大盗,全都被你坏了事!”
人在床上睡,货从天上来,花逸十分无辜,“对不起,对不起。”
聂弘归个子很高,他眉眼倒不是有多好看,但生得气势十足,面相看起来有点凶,此时脸上满是怒气,“你竟然在妓院?原来已经落魄到了这个地步。”
“你今日坏了本公子的好事,自然要赔偿。可你已经是个妓-女……”他在考虑怎么让花逸赔偿,似乎想到了好主意,嘴角带着一抹邪邪的笑意,“我想这家妓馆不适合你,我替你再寻一家。”
说着便拎着花逸出了青楼,正好遇上追上来的几个护卫,他把花逸扔给对方,“今日真是晦气,全被这个女人坏了事,找家最下等妓院,把她扔进去赎罪。”
花逸打心底里鄙视他,男人就是这样,自己本事不够抓不到贼,便把过错怪到女人身上,但此时花逸只能服软,“聂大公子,我不是故意的,你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这回。”
聂弘归无心再理她,提步就要走,花逸知他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忙道:“且慢,不就是跑了一个贼吗?大不了让你弟弟帮你抓回来,他现在也在余汤城,武功又好,还带了护法,我去求他帮你抓贼……”
聂弘归停步转身,“他来了余汤城?”
“对对对。”花逸忙不迭道,“我是你弟弟的人,他今晚不在客栈,我疑心他来了妓院,才来抓奸,你看我穿的男装对不对?因为我是来抓奸的啊,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你也顾忌点兄弟情分。”
千万不要把她扔到下等妓馆里去,听说,那里很恐怖,逃都逃不出来。
比春风楼楼下的蛇坑还恐怖。
聂弘归看着打扮怪异的梁花逸,他还未作答,“嗖”地一声,一把飞刀在空中划过,聂弘归侧身闪开,飞刀险险划过他的身侧,袖子上被划开一道口子,听人在暗夜中喝道:“把人放开!”
花逸听到这个声音,心头一喜,哎呀,肖承,从来没有觉得你这么可爱。
肖承站在巷口处,一把剑横在胸前,恶狠狠地瞪着聂弘归,那目光,跟平时瞪梁花逸完全不一样,真是恨不得杀了对方。
“肖承武功大有精进。”聂弘归笑了,那笑声带了几分轻蔑之意,“难道你还想杀我?也不想想你是吃哪家饭长大的。”
肖承冷冷重复,“叫你的人把梁花逸放开。”
聂弘归回头看一眼梁花逸,“看来你果然是二弟的人,真不知道他看上你什么,当年在雪地里跪了一夜求父亲让他娶你进门,没想到过了这几年,他还旧情难忘,把你带到穿云教去了。”
花逸不知道他所说的旧情是什么,只笑道:“是啊,你弟弟一向比你更懂得什么叫情义,哪像聂大公子,连一起长大的兄弟都能诬蔑。”
反正肖承来了,花逸知道自己肯定会得救。
聂弘归双目如剑,“胡说八道。”
肖承在三丈之外怒视着他,“聂弘归,再不放人我就对你不客气。”
肖承开始聚敛真气,手中剑发出低低的鸣响,花逸双目一紧,肖承,我还是人质,你别真打啊!
“肖承,退下。”忽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如金属敲击般冷凛干脆,花逸抬头一看,一人出现在房顶之上,黑袍在夜风中猎猎飞动。
滕风远居高临下看着聂弘归,周身寒气逼人,他冷冷道:“放开她。”
花逸心中石头落地,应该没事了。
聂弘归抬头笑,“长久不见,二弟见到为兄都不打个招呼,就只关心女人。”
“我不是你二弟。”滕风远垂袖,双手微抬似乎随时准备出手,“把人放开。”
聂弘归朝身后护卫递了个眼神,护卫一松手,花逸连忙朝肖承那头跑去。听到背后的聂弘归道:“你的女人在青楼差点被杀了,我顺道救下,你不当我是大哥,我依旧会当你是二弟,这点情分还是要念的。”
花逸打断他,“别听他瞎说,就他看我不顺眼想杀我。”
“梁花逸,你害我追丢了大盗陈飞,我枭阳派的玉观音无法追回,现在又来挑拨我们兄弟感情。”聂弘归转向滕风远,“二弟,我真搞不明白你的眼光。”
滕风远沉面,“陈飞,我替你抓。”
“不用劳烦二弟,区区一个贼,为兄还是能追到。”聂弘归不紧不慢道,“余汤城是通往布火城的要道,二弟此番该是为了通衍心经的拍卖会而来,为兄也想去凑个热闹。惦记通衍心经的人应该不少,不若我们兄弟联手合作。”
“不用。”滕风远直接拒绝,“我做何事,与你无关。”
说完,他从房顶飘落而下,从肖承身边拎起花逸就走。
街上行人不多,对这个带着面具的人瞟上一两眼,倒也没有多的关注,这年头,奇装异服的多的是。花逸被滕风远拽着,手腕被被他拽得有些疼,可花逸不敢吱声,她感觉到,滕风远目前心情极度不好。
肖承追上来,瞟了一眼梁花逸,“擅自逃逸,害得我们到处找人,最轻该打折了腿。”
花逸知滕风远心情不好,赶紧去扯他的袖子,“尊主,人家是迷路,后来又被聂弘归抓了。我还要去修谷解毒,有什么好逃的?”
她的辩驳十分无力,滕风远戳破她,“换了衣服去青楼?一般人还真想不到。”
花逸知能当上教主的人手段都不会弱,怕滕风远真把她腿给打折,抱着他的胳膊开始求饶,“尊主,我只是怕你忙着去抢秘笈,不带我去解毒,才一时鬼迷心窍,哦不,是一时犯了糊涂,尊主不要罚我,人家还病着,身体这么虚,会死的……”
肖承撇过脸,不想再看了,每回都这样无节操,就某些人吃这一套。
滕风远驻足,“给你的钱袋呢?”
花逸连忙掏出来,双手奉上。
“下不为例。”滕风远收回钱袋,还把她脖子上的项链也拽走了。
花逸摸了摸空荡荡的脖子,堂堂教主至于这么扣吗?连项链都拽,她就这点值钱的东西。
滕风远面色淡淡,有些女人就是不能有钱,一有钱转身就会跑。就像她当年和他一起回了布火城,他从泰记钱庄取了银票出来,数了好几张给她,她高兴得眉眼笑得弯弯。
他那时正好遇到聂弘归,跑上就说了两句话,等他回头,她已经走了,连个再见都没有说。
他身上没有能留住她的东西,她随时都会毫不犹豫转身,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