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滕风远还不姓滕,他姓聂,是枭阳派的二公子,名叫聂风远。不过他身后跟的那位浓眉大眼护卫,依旧是肖承。
彼时花逸被抓赃抓了个正着,肖承的剑“唰”的一声出了鞘,好在花逸心理素质过硬,立即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这位公子,你说这个钱袋是你的?”
聂风远点头,指着那个钱袋说,“钱袋上的花纹是大篆的‘天佑风远’四字,风远乃在下名讳。”
花逸装模作样拿起钱袋看了看,“好像是哦,呵呵,这是我大清早在外面捡到的,见这图案好看才留下,没想到是你的东西,好巧好巧。”
她连声说着“好巧”,肖承怒了,手中的剑直指着她,“什么好巧?分明你就是那个抢钱的贼。”
花逸看肖承长得十分结实,自己肯定打不过,此处是人多的酒楼,她估计跑也跑不掉,是以打死都不承认,“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钱?随随便便污蔑人,小心我去官府告你。”
肖承那时候不知道世上有些女人脸皮就是厚,指着她手中的钱袋道:“这就是证据,里面的钱定是我家公子的。”
“你见哪个贼抢了东西,还把赃物随身带着等人来抓?”花逸死不承认,“人家早上起得早出来买点东西,见这钱袋好看,觉得这么好看的东西落到垃圾堆简直是暴殄天物,心有不舍才捡起来,没想到你们污蔑我。”
她见聂风远眉目温和,便向着他委屈起来,“这位公子你来评评理,天底下的钱都长成一样,既没写你的名字,也没写我的名字,你们却非要说那钱是你的,这是不是强词夺理?”
她一面义愤填膺,一面又委屈得快哭出来,聂风远立即就道歉了,“家仆莽撞,姑娘莫要生气。”
花逸眼眶都快红了,“你们仗势欺人。”
“我,我向姑娘道歉。”他歉疚道,朝花逸揖了一礼。
花逸不好继续装,将钱掏出塞进衣兜里,把空空的钱袋的扔给他,“既然是你的东西,那我就还给你。”
“多谢姑娘。”聂风远正准备去接钱袋,哪知花逸又把钱袋拿走,“不过我捡到了你的东西,你是不是应该感谢一下我?再说,刚才你们诬蔑我,好歹要赔点精神损失费。”
花逸本是秉着做戏做全套的原则装装样子,聂风远却极其上道,又从怀中摸了一大锭银子递过来,花逸盯着银子眼放绿光,伸出手笑呵呵准备去接,肖承是个血性之人,对这个脸皮厚到极点的女人已经忍无可忍,手起剑落,一道剑光在花逸眼前闪过。
身上毫无痛觉,一缕发丝悠悠飘落。
花逸吓得脸都白了,肖承还骂她,“无耻至极!”
花逸立即朝聂风远身边靠,真开始哭了,“你看看你家仆人,他,他,他竟然还要杀我!你们两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这世界有没有王法……”
说着眼泪就开始往下掉,聂风远慌了,“肖承过于莽撞,姑娘受惊了,是我们的错。”
肖承眼睛鼓得老大,“公子,别听她花言巧语,她哪里是弱女子,分明就是个练家子。”
“肖承,你闭嘴。”聂风远喝止肖承两句,对着花逸不断道歉,还把怀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递过去,几乎是哀求道,“姑娘你别哭了,这点银两给姑娘压惊。”
花逸瞅了瞅他手中的几锭大银,心头高兴了,但依然强装委屈,“算了,看这位公子这么有礼,我就不计较了。”她还不忘用眼神示意肖承,“那他不会对我再动刀动剑了?”
聂风远点头,“不会的,让姑娘受惊了。”
花逸放心地抓过银子,她自然不敢在此多呆,连忙飘出饭馆。回头看没人追上来,她笑得花枝乱颤,低声嘀咕:世上怎么有这么呆的人呢?被人抢了还要倒赔钱。
她觉得世上有一个词来形容聂风远再适合不过――人傻钱多。
她没想到那么快又会遇到他,翌日她在城郊碰到有人厮杀,她这个人怕死,本想逃之夭夭,结果一眼就看到了被困在中间的聂风远,彼时那些人真刀真枪乱砍乱杀,血肉横飞,而聂风远一副吓傻了的样子,扶着马车车栏不知所措,
花逸都替他着急,人都打起来了,你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不赶紧跑路,不是等着当炮灰吗?就算你冲不出去,那马车底下也比马车上面更安全啊!
果真是个呆子。
花逸这个人小毛病有点多,譬如好吃懒做欺软怕硬贪生怕死,但良心还是有的,心头对前一天的事多少还是有点过意不去。那时候她穿越过来已有一年,和大多数穿越女主一样,当初她醒来的地点在床上,可惜她没小姐的命,在鸿华山庄受尽白眼,主人们看不惯她,连下人也刻薄她,她还是头一回遇到像聂风远这么良善有礼的人,虽然呆了点,但长得还不错,她实在看不下去此等良善帅哥如此被炮灰掉,便咬了咬牙,卯足了劲把他从打斗圈中给拉了出来。
对聂风远而言,这就是俗话说的傻人有傻福,虽然事后花逸又敲了他一笔钱。
花逸对此事的记忆就这么多了,不是她记性不好,而是对她来说没有意义,若不是她得到不少钱,恐怕都懒得回想。在以后的人生中,她路过更多的桥,看过更多的云,而聂风远对她而言,根本不算风景。
经年已过,聂风远却常记得那时银杏林的金黄叶片灿灿欲燃,一阵风过,如金箔漫天飞舞。
所有的事情,发生在银杏叶落的深秋时节。
门派之间,为了地盘和其他利益常有争斗,弱肉强食,霸歌派是一个不大的门派,和枭阳派因为地盘利益发生武斗,最终被他大哥聂弘归带人所灭,剩下的少数人自然不甘心,埋伏在了布火城外的银杏山林,誓要斩杀聂家人。他出城不远便遭到伏击,来人不少,个个满脸戾气,将他们团团包围。
他只听到耳边刀剑相击,叮叮当当之声中夹杂着惨叫声。远处肖承拿出拼命三郎的劲和敌人厮杀在一起,冲他大声喊“公子,快走”,而半分武功不会的聂风远,看着四周错乱的刀光剑影,颇有几分不知所措的茫然。
所以说,在这个以武为尊的世界,要么会武,要么逃得快,不然,就是个杯具。
适时,一女子从天而降,在漫天飞舞的叶片中翩跹而来,裙裾飘飘,青丝飞扬,他还没看清其面目,她就一把抓起他,带着他寻了个空隙狂奔而出。
那些人始料未及,而他,根本没看清周围的一切,就被她带了出去。
她的速度很快,起初是把聂风远提了出去,但是显然她不能长久承受他的重量,提着他除了包围圈之后,便拽着他使劲跑。聂风远跟不上,几乎跌倒,她改由拉住他的手,回头大声道:“你想死啊!跑快点!”
彼时林中黄叶翻飞如蝶,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奔跑如风,他从来没有和一个女人牵过手,掌心上传来的温度,温暖如同四月暖阳。他也从没跑到过那么快,树木次第远去,他看不清周围的景物,只见她身后飘起的裙带如飞,恍惚而不真切,远方万物化为淡影,四野茫茫全是金黄,仿佛整片世界尽皆晕染,而她拉着他似乎可以一直跑到天地尽头。
他想,大概升仙,就是这种的过程和感觉。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少里路,他几乎觉得身体不是自己的时候,她才停了下来,一只手拍着自己的胸口,庆幸道:“好像没追上来。”
跑得太久,她面如红潮,几缕发丝散乱在额前,眼睛一眨一眨,如夏夜的星子落入清泉中,黑亮如晶,她又笑了,那星子就动了起来,“练了这么久的逃跑,今天总算派上了点像样的用场。”
她明明笑得很狡黠,他却觉得很迷人,嫣红的唇一张一合之间带着说不出的风情,他竟看得有些痴,直到她凑到他跟前,“喂,你怎么不说话?”
她看他没什么反应,用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你没事吧?脸这么红,是不是跑过头了……”
聂风远脸热得想被火烤,血一阵往脸上涌,他吞吐道:“姑,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怎么可以随便摸男人的脸呢?
她“哦”了一声,低头发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抬起那只手对他道:“我是为了救你才拉你的。”她扔开他的手,高声道:“所以我不会对你负责任,也不需要你对我负责任。”
聂风远无言以对。
叶落无声,天地静谧,突然她跳起来,发出长长的惊叫声,“啊――”
惊起寒鸦四飞。
她指着外衫袖子上一道长长的口子,痛心疾首,又跳又闹,“啊,我昨天才买的新衣服,很贵的,被划破了,划破了……”
聂风远理解不了女人对衣服的执着,自然不会明白她为何会有这么大反应,只能温言劝她,“姑娘,再买一件就是。”
“我又不是富二代,哪有这么多钱?”她恶声恶气道,又转头看着他,竟然对着他笑了起来。
那笑容诡异又狡黠,聂风远听她道:“就是因为刚才带你跑,衣服才会被划烂,你是不是应该赔偿?”
聂风远觉得有理,点了点头。
她笑得更加灿烂,像是春日里大片大片杏花盛放,美丽而温暖,“你说,我刚才是不是救了你的命?”
聂风远又点了点头。
“那么,”她朝他伸出右手,“把钱袋拿出来答谢。”
聂风远摸了摸身上,小声道:“钱袋在马车上。”
她失望地哼一声,又从头到脚打量他一遍,他腰上的玉佩也跑掉了,身上再无值钱东西,她便不再看他,“那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临走前我送你一句忠告,以后看到别人打起来,记得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免得成为炮灰。”
她转身离去,此处是荒郊野外,除了树木,就是野草,聂风远也辨不得自己身在何方,连忙追上她,她却嫌弃道:“别跟着我,大男人自己想办法回去。”
“姑娘,我是想说,我在布火城的泰记钱庄里有钱,可以赔你的衣服。”他并排跟她走在一起,“而且,我可能会遇到我的护卫,或者我大哥,他们身上肯定都带着钱,我一定会赔给你。”
她似乎有了兴趣,“你家很有钱吗?”
他一向都说实话,“还好,我爹是枭阳派的掌门。”
她非常惊讶地看着他,“枭阳派是大门派,你居然不会武功?”
她看着他的目光非常滑稽,似乎在说:就你这样还想骗我?
这世界以武为尊,大户人家常常还要花钱把人送到各门派当弟子学武,而他堂堂枭阳派的二公子,竟然不会武功,大概谁都会惊奇。
他说了实话,“我爹娘不让我习武。”
“不是亲生的吧。”她很小声地嘀咕,但还是被他听到了,自然不太高兴。她知道说错了嘴,脸上又堆上笑,拍了拍他的肩,“我瞎说的,你别在意。哦,我叫梁花逸,你叫什么?
她的手还在他肩上,他很想提醒她,但看她似乎不以为意,便决定算了,回答道:“聂风远。”
“我决定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布火城。”她在秋日的阳光下微笑,“那我们现在来谈一谈赔偿问题,哦,还有护送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