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求援。
林靖看向霍东家, 问, “到底情形如何?”
霍东家苦巴着脸,一向圆润润的模样, 因战事操心, 竟消瘦不少。霍东家道, “委实不大好了。关大将军着实太猛, 已是打下杭城,现下咱们还能据淮扬地利,可再这样下去,怕是不好说。”
林靖道,“你难得回来, 先回家看一看吧。”
霍东家知道,发兵与江南联手,这于关外是大事, 林靖不可能直接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便应下的。他也委实记挂家里,行一礼,便恭敬退下了。
林靖同徒小三商量, “你觉着,老霍的话可不可信?”
徒小三想了想, “倒可再抻一抻。”
林靖亦是此意,江南的局势, 可能真不大好过。但,也尚未到危急之时,别个不说, 倘真心求援,总要有些条件的。你啥好处都没有,直接就说,唉哟,兄弟,我也觉着世道不好,皇帝做的不称职,咱们谋反吧。
难不成,江南那伙子豪族瞧着他们关外这些人都傻啊!
老话还说哪,不见兔子不撒鹰。
江南啥好处没有,便想让关外兵援助他们,这不是在发梦么!
这些个豪族,怪道能发财,原来惯了这空口白牙的营生。
霍东家在家歇了五天,就又过来林靖这里说话。
林靖道,“我已与大将军说了此事,大将军已是在调派军队了。”
霍东家简直感激涕零。
霍东家以为发兵在即,结果,他回家等了五天,又没动静了。霍东家为人不笨,他能为一方巨贾,便是脑筋活络之人。霍东家明白,明显林靖是在搪塞他,霍东家脸皮不薄,他可以再去林靖跟前央求。只是,林靖既是找定主意拖延,怕是他再去亦是无用。霍东家改了主意,他再到林靖跟前,却是不再催着发兵之事,反是备了重礼,林靖都说,“咱们这些年的交情,霍老兄委实太过客套了。”
霍东家笑,“这倒不是客套,而是过来同公子赔礼。”自从知道林靖出身国公府后,霍东家对林靖就愈发的客气恭敬了。就林靖的出身,如霍东家这等身份,以往便是想巴结都得看林靖的心情。今林靖放着好端端的国公府的公子不做,而是出来跟他们一道造反,饶是以霍东家也得说一声,这国公府的公子的脑袋果然跟正常人不一样啊。
若是霍东家有林靖这出身,他是绝不会造反的。造啥反啊,霍东家觉着,享福还怕享不过来哪。
就因着林靖这与众不同的脑子,还有先前林靖那些个手段,反正,在霍东家眼里,林靖就成为了一种不与寻常人一样的存在。对于这种存在,霍东家是极为仰慕的。霍东家向来认为,一个人,能不为权势地位的做一件事,那么,这必然是一件极为了不得的事。
霍东家说是赔礼,林靖笑,“老霍你这话更叫我糊涂,你同我赔什么礼,莫不是又背着我做了什么朝三暮四的营生?”
林靖笑眯眯的一句话,硬是问的霍东家腮上肥肉一紧,连声道,“可是不敢,可是不敢!”
“行了,有话你就直说吧,我多少事要忙,没空听你磨唧。”林靖懒得同霍东家打这言语官司。
霍东家连忙道,“是这样,哎,也怪我先时糊涂。打仗的事我不大懂,可我想着,以往我们做生意,倘是各家参股,自然得拿出个分红的法子来。今虽咱们两方都是觉着,朝廷昏馈,想叫百姓过太平日子,说来,都是好心。可如何联手,到底没个细致章程,我想着,回去同他们几家商量出个章程才好。”
林靖眼眸间微不可察的露出一丝笑意,他依旧是平静无波的模样,看着霍东家道,“我虽也不大懂,不过,听着倒挺有意思的。”
霍东家心下暗骂林靖奸猾,若林靖这出身国公府的都不懂,难不成,他这做半辈子生意的就懂?
只是,眼下江南急需关外援手,霍东家虽则老婆孩子都送关外来了,到底家中基业在江南,霍东家道,“既这般,那我这就过去,与他们商议一二。”
林靖笑,“我们与江南志同道合,彼此都有各自人马。别个不说,我们到了江南,粮草要如何供给,要驻兵何处,这都是要紧事。我们大将军心诚,你老霍一过来,说江南危急,大将军这些天,都在挑选人马,准备南下相助。我却要问你一问,到底是不是诚心来的?若你是诚心,这些事,半句不提。若说你不诚心,我与老霍你认识这些年,你老婆孩子都在关外,我也不信你会害我。你这样,真叫人摸不透,看不懂啊。”
霍东家听了林靖这话,当下险没悔青了肠子,他心说,我早不知你心下是这样想的啊,我要知道,就不用浪费这些时间了。霍东家觉着,林靖虽则刁钻了些,这话,倒也是正理。霍东家暗想,果然不愧国公府出身,林公子行事,的确细致。尤其这行军打仗上,更是胜他百倍,就是霍东家也得服,一听人林靖提的这些事,就知人家是内情。
既林靖都提了要求,霍东家立刻道,“那我今儿就回江南,商量一二。”
林靖微微一笑,“我就等老霍你的好消息了。”
林靖道,“对了,老霍你家长子是在两湖么?”
霍东家心下对林靖有些防范,不过,林靖既是问了,霍东家简直是没有半点磕拌,脸上也没有半分犹豫,他当下点头,没有半分欺瞒,“是,我想着,让他在两湖,可做个退路。”
“成,我知道了,你去吧。”林靖偏生没再多说,直接打发霍东家下去,简直把霍东家好奇的,到底林靖打听他家儿子有何要事啊!
不论有何要事,林靖是不会与霍东家说的。
在林靖看来,战乱之时,霍大郎能让其父带着族人北上,他则留下主持家务,可见其人胆量,远胜霍东家。就是霍东家这北上的主意,说不得也是霍大郎帮他爹拿的。
林靖明显对霍大郎的兴趣更浓。
关外军与江南军关于出兵江南的事,足谈了两个月才算谈妥。
此时,时已进五月。
林翊离开京城时已经预测过,林靖不会去京城。
是的,林靖不会去京城。
但是,林靖必会去江南。
如果,江南叛军能挡住关庭宇,林靖不会去。
但如果江南叛军挡不住关庭宇,林靖不会坐视江南叛军被关庭宇剿灭。
关庭宇,这位林靖既熟悉又陌生的长者,此时,更是林靖与徒小三的心腹大患。能借江南叛军拖住关庭宇的时候,给关庭宇背后一箭,是关外军都不愿意放弃的机会。
林靖更是要与徒小三一起南下,军中带是更了如贾氏兄弟、如柳志高等徒小三的心腹之人,另则,徒小三既然出战,徒小四就要守着大本营,这令徒小四很有些不满,不过,徒小四一向听他哥的,况,此次出征,徒小三足带了五万人之众,徒小四也晓得他哥所图非小,自然不能坏了他哥的大计。
与徒小三、小牛子一并留下的,便是金陵王造反时名声大噪的大将段飞羽。
徒小三是想带着段飞羽的,林靖则执意要段飞羽留下来,林靖道,“我们虽是打出清君侧的旗帜,朝廷却没这么不堪一击。关外是我们的根本,段飞羽是一张底牌,轻易不要打出来。”后来,事实也证明了林靖的高瞻远瞩。
林靖与徒小三出战,向来是奇正并举,正赢奇出。
林靖定的计策是,先由水离与张夫人自普陀上岸,牵制在浙军队。同时,林靖徒小三自松江登陆,援手金陵城。
是的,在林靖徒小三看来,这必将是再一次的金陵之战。
上一次,徒小三林靖大胜。
那么,这一次呢?
关庭宇围困金陵城已有数日,倘不是金陵城池坚固,这座城,早已是关庭宇的囊中之物。偏生在此时,浙地又传来倭匪劫掠的消息,关小二道,“爹,我带人去浙地看看吧。”
关庭宇摇头,“不必,那不过有人跟咱们打招呼呢。”
“谁?”
关庭宇淡漠的吐出两个字,“林靖。”
关小二心下一颤,关庭宇又补弃了一句,“还有那个叫司徒三的。”
关小二也在战场上历练多年,他道,“爹,你说,他们这是不是在围魏救赵。”引着他爹到杭城,则金陵之危可解。
关庭宇道,“不会,他们不过是牵制浙地军。若所料未差,林靖他们的目的是金陵城。他们是想,围剿关外军于金陵城!”
关小二此时便不是心颤,直接心下寒气顿起。
由此廖廖数语,便可见关庭宇在军略上的才干。
当年在林老国公战死边州,立刻接掌边州大局,将蛮人死死的挡在边州之外的擎天大将,当朝第一战将,关庭宇。以林靖徒小三之才,都将此人视为第一心腹大患,可见其人当真是实至名归!
这一战之艰难,甚至远远超出林靖的预料。
说来,林靖于关家还算有恩,当年,荣家要害关家,还是林靖出手相援。只是,此时既各为其主,那么,彼年的那些个恩情,自是再讲不得了。
林靖徒小三自松江过来金陵的一路上还算顺畅,在金陵城外,更是与关庭宇几番激烈,关庭宇行军之变幻多端,麾下将军之悍烈,饶是曾与关庭宇共同平叛金陵王之乱的徒小三都不禁心下骇然,想着关庭宇当年平金陵王,完全没有拿出全部实力啊。就是现下,这是不是关庭宇的全部实力,徒小三都不能确认。
几番交战未果,好在,徒小三率大军,最终避入金陵城内。
金陵城的一干人,见着徒小三如见救星,更有穆氏兄妹,也是徒小三林靖的老熟人了。
徒小三道,“先时碍于身份,没能拿出真面目示人,还得请诸兄弟见谅。”
大家自然是见谅的,说起话来,徒小三也是淮扬人,大家还都是老乡呐,自然亲近。至于林靖,更是不得了,像霍东家的看法,林靖这种吃喝不愁把今上亲爹宰了今上都没怎么着的家伙竟然来造反,大家更是举双手双脚的欢迎。还有人同林靖打听关庭宇,林靖道,“这是朝廷第一大将。”
林靖找了穆容,细问这些日子金陵战事。
林靖问的极是细致,包括关庭宇攻城的频率,以及攻势的强弱。林靖甚至按天按时辰的列出一张表来,穆容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林靖望着自己列出的数字,轻声道,“依关庭宇的战力,不至于围城三月都攻不下一座南京城。”而后,他又道,“若我是关庭宇,有这样的战力,不会这么容易让关外军进城,要知道,关外军远道而来,补给不便,一旦进城,便获得了补给的机会,岂不是更难对付。你如今手上不足万人,便能据守金陵三月,再另上我们麾下的五万人,岂不是要天长地久的守着金陵城过下去了。”当然,林靖这话有错漏,就是人手再多,不说别个,金陵的粮草是有限的。
也就是林靖的敏锐,他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这种巨大的恐惧甚至让林靖都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林靖几乎是站立不住,穆容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叫了声,“青弟!”虽然知道林靖直实,穆容却是叫熟了“青弟”,无意识的就喊了一声。
林靖很快稳定住情绪,道,“把三哥叫过来!”不过,林靖极快道,“不必了,咱们过去。”
徒小三正在与几家豪族说话,见林靖与穆容过来,一见林靖面色便知有事,徒小三站起身,问林靖,“怎么了?”
林靖把手里整理的金陵城三月战况表放到桌上,冷声道,“有一件事,我要告诉大家,希望大家能有个心理准备。”
豪族为首的徐当家连忙道,“林公子请讲。”
“我细问了阿容姐这三个月来关庭宇的攻城次数,你们可以看一看,从两个月前,关庭宇基本上就是每天一次的攻城频率。关庭宇今日悍勇,三哥你怎么看?”
“我亦有所不如。”徒小三向来实事求是。
“依关庭宇和他手下的关外军,金陵城的城墙,便真是的金汤所铸,也早该攻下来了。可是,他一直等到今天。他不是攻不下金陵城,他是在等着你们的援手,等着我们,等着一网打尽!”
林靖这话,仿佛给刚松了一口气的豪族当头浇了一头冰水,徐当家也打了一年多的仗,对打仗有些个理解了,徐当家道,“关外军也不过五万人,咱们这些人,据金陵之固,我不信关庭宇能把咱们一网打尽。”
林靖冷声道,“所以,他必有援军!”
援军二字,如同凭空的一座万吨石山落在诸人心上,徐当家脸色微变,“援军?”
林靖眼神冷冽,穆容道,“可是,浙地军队不是已被你们牵制住了吗?”
徒小三眉心微拧,“而且,朝廷要挡蛮人,都派出东西大营,直隶军不足为惧。”说着,徒小三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东西大营?!”
“如果边州战事没有我们认为的那样严重,若从边州调兵起便是个局,那么,去边州的东西大营必然不在边州。”林靖整张脸如同冰雕玉刻,没有半分温度。
穆容也不由微微颤抖,“东西大营来了江南?”
霍东家突然灵光一现,“那什么,掌东西大营的,不是林公子你家兄长么?”
如果世上还有猪队友的话,那必是霍东家了。林靖冷笑,“是啊,怕就是皇帝陛下,也盼着抓我回京替他亲爹报仇血恨吧!”
林靖道,“我的建议,现在立刻整兵,不惜一切代价,出城!”
徐当家到底只是个做生意的出身,他犹豫,“林公子,是不是再想一想。”
林靖道,“不必!关外军打头,如果你们要一起走,尽快整兵!若你们不走,我言尽于此。”
徐当家看向徒小三,“徒当家?”
徒小三道,“立刻整兵!”
徐当家看向穆容,穆容微微颌首,“与其叫人瓮中被捉,不如拼死一搏。”
好吧,徐当家能做几家豪族的大当家,也并非没决断之人。这一年多的时间,倘不是穆容主持战事,怕江南也撑不住这许久。徐当家表现出了一个造反当家人的决断,徐当家道,“好!你们千里迢迢过来相援,今咱们同进共退!”
林靖道,“南城十三座城门,分头撤退。北上断然不妥,如果东去,能遇到张姐姐的大船,就看各人运道。我的意思,不往西,便往南。西去云贵,这里朝廷早便力有不逮。南下两广,我与那里的土人有交情。关外更是咱们的根本!但,北上路遥,大家各自珍重!”
大家匆匆商议好撤退路线,就是徒小三这里,五万兵马也要分开来的,别人的网已经兜头落下,分兵逃逸,或者能保存更多实力。
林靖迅速的反应为自己的造反事业赢得了时间,也保存下了更大的实力。
其实,便是关庭宇也没想到,林靖能这么快的有所察觉。好在,关庭宇已在十三座城门外埋好了大批炸药,一察觉城门有动静,先将头一拨出来的叛军炸了个人仰马翻。
那动静大的,自江宁赶往金陵的林翊都不禁微微皱眉,想着难不成这么快就开打了。于是,林翊行军加速。
这一次,是真正的生死相搏,关庭宇的大军把金陵城的十三座城门围的如铁桶,再加上刚刚那一炸,林靖等人更是拼死都要杀出去的。好在,十三座城门,不可能处处都有悍将驻守。
这个时候,端看各自的运道吧。
而林靖与徒小三的运道,显然不是很好。
他们,遇到了林翊。
林翊直追了三天三夜,林翊还追得动,徒小三也跑得动,但是,林靖不成了。林靖自幼身体不好,这样的体力消耗,林靖险些一头自马上跌下来。徒小三抱他上自己马,二人同乘,可原本马已极是疲惫,俩人同乘,马跑的更慢了。
林靖奄奄,轻声说,“三哥,放我下来。”
“不成。”徒小三不愧是少年时便能手刃继兄的牛人,此人别看平日里对林靖言听计从,但,不得不说,徒小三有着钢铁一般的意志。哪怕听到身后追兵的马蹄声,徒小三不是不知道放下林靖,马能跑的更快。尤其,现下不论是逃跑的徒小三一方,还是追兵林翊一方,都已是强弩之末,谁能坚持的更久,谁就是这场追逃战役的胜者。
就是贾源也喘着粗气,悄悄同徒小三说了句,“三哥,阿靖毕竟是林国公的弟弟。”在贾源看来,就是把林靖放下,林国公也不一定舍得杀他。倒是他们,万一被朝廷的兵马逮住,那定是有死无生。
徒小三劈手给了贾源一鞭子,“我就是自己死,也不会让阿靖出事!”
贾源虽然出了个馊主意,但,他当真很忠心徒小三。有林靖这么个大拖累,完全拖住了逃命的脚程,而且,他们竟被追到了一处江岸,往前是滔滔江水,往后是林翊的至少五千精兵。贾源四下一看,见一石碑,上书两字:乌江。
贾源心说,这他娘的真不吉利,不会是楚霸王自刎之地吧。
徒小三倒没注意什么碑不碑的,他抱着林靖下马,双目直视林翊,冷硬的面颊没有丝毫惧色。
林翊道,“投降,可以留你们一条性命。”
贾源都想着要不要降了,结果,他家大哥只是冷声一笑,抱着林靖转身就跳江里去了。贾源当下面色大变,他一急,也扑通掉了下去。这一入水,江水湍急,贾源没挣扎几下便失去了意识。
贾源真得庆幸他跳的及时,因为那些个没及时跳江的,转而便被千万支箭矢射成了刺猬。
作者有话要说: ps:虽然一更,但完全是二更的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