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粮商还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是与霍东家一道过来的。陈家多年在湖广经营粮商生意, 霍家原是淮扬大盐商,这些年, 还涉足了银号, 自然是越发风光。
陈粮商过来后都说, “紧赶慢赶, 还是没能赶到重阳前。虽是误了些时候,阿青你莫要见怪啊。”说着自己都笑了。
林靖道,“咱们这有些日子没见,您二位可是越发福态了。”
霍东家笑着抚一抚圆滚滚的肚皮,道, “一肚子的草包,哎,淮扬这几年, 倭匪也没断过。有这些杀千刀的东西,我们晒盐都晒的提心吊胆,索性就回老家住去了。听说陈兄过来, 我便一道跟着来了。哎呀,青老弟, 你们这几年,事业越发的兴旺了。”
“这可真是, 稀里糊涂的。”林靖说着,侍卫捧上茶来,笑道, “不瞒两位老兄,先前我们过来杭城,日子颇是艰难。这做生意,上头没点儿关系真不成。我与大哥商量着,索性就买个官儿当当,哎,这一买,以为是虚衔呢。没想到,正赶上浙地倭匪猖獗,这虚衔也成了实职。当真是摸着石头过河,再料不得能有今日的!”
陈霍二人皆道,“这便是林将军与青老弟的过人之处啊。倘换个人,吓都吓死他了,哪里能担这千斤重担?”
林靖谦笑道,“你们就哄我吧。说来,你们怎么这会儿来泉州了,泉州正不太平的时候。”
“原也不敢来,这不听说你们来泉州,我们才过来的。”这二人倒是实诚,他们皆是一地豪富,自然惜命的紧,就这出来,每人带了百名随扈不止。
陈粮商笑,“不来还不知道,兄弟你当真够义气。”俩人一到泉州,自然有掌柜出城相迎。商界无秘事,陈粮商一过来就晓得了楚公子想截他粮草生意的事。
林靖正色道,“一分银子一分货,我们这儿的粮草,自来是你供应。这些年,一直很好,我焉能为些小利,就背信弃义。”
陈霍二人皆是相视而笑,可见他们当年在关外并没有选错合作对象。
今日,这二人过来,倒并没有什么要紧事。林靖琢磨着,俩人怕是看徒小三升官升的迅速,过来拉一拉关系,如陈粮商,便将粮草的介钱主动又降了一成。当然,这降一成的缘故,主要也是如今徒小三麾下兵卒众多,采购量大了,自然会降些价钱。倒是陈霍二人见着穆大当家,三人很是谈了回生意,具体如何,林靖是不晓得的,毕竟,这是人家的商业机密。不过,看这三人一幅甚是欢喜的模样,想来这生意谈的不错。
陈霍二人在泉州城各有住所,直待住了小半个月,俩人才磨唧着把来意与林靖、徒小三说了,倒也不是别个事,他俩见着穆容姑娘训练的人手了,还有就是,霍东家说的,“以往漕帮的兄弟们就是一等一的好汉,近年来看他们,越发悍勇肃整,后来打听了才晓得,这些好汉,都在你们军中训练过。将军和青老弟也晓得,如今这世道,着实不太平啊。”
“是啊。”陈粮商接了话,道,“如今我们两湖虽好些,可也远不比从前了。从前出门,带一二使唤的便好,如今,时不时的就听闻郊外有强盗出没。尤其我们这些人,武功不懂武功,便是招募些侍卫,也多是花拳绣腿,偏生还会做点儿生意,虽则就是个糊口的活儿,传到外头去就以为咱们如何豪富,叫那些不知底理的盗匪晓得,更是拿咱们当肥羊一般。我们想着,现下不比以前了,再者,这做人,还是得靠自己个儿。这不,我们就想着,将军和青兄弟可否也让我们学习着些,我们这些扈从学着练上一练。”
穆秋亭想让自己漕帮的青壮过来训练还情有可原,穆秋亭毕竟是江湖草莽出身,纵是有官场的关系,那关系,也都是银子堆了来的,并不很牢靠。相较之下,穆秋亭与徒小三多“知根知底”啊,但,陈霍二人不同。林靖便直接说了,“你们皆是一地旺族,如今世道乱,练些人手倒不足为奇,你们要没这个想头,我才觉着奇怪。只是,你们族中为官子弟不知凡几,哪里就要到我们这里训练随扈了。我看,你们身边的几个扈从都不错。”
陈粮商笑眯眯地,对于林靖的话,他也没谦逊,主要是,对于林靖的精明,他早领教过。霍东家道,“族中虽有子弟为官,先不说他们分散各地,高官不过三品,而且,多是文官。说来,这也是以往家里头重文轻武,就晓得叫子弟念书,如今用着武功时,就短了这个。”
林靖含笑,“你们少糊弄我。若不实说,休想我点头。”
两人齐笑道,“原想着这回能含乎过去,唉哟,阿青啊阿青,我看,这世上当真无人能瞒过你去。”俩人倒也没再拿别个话搪塞,就说了,他们家族中虽也有人做了武官,但眼下林靖他们这练兵的法子十分高妙,他们是过来学练兵的。林靖又问,“你们怎么知道我们的所练军阵之事的?”
霍东家笑,“总督大人叫浙闽两地兵将都学那阵法,虽未说这阵法是从哪儿来的,可断瞒不过咱们去的。”
“凭你们的实力,浙闽两地这么些武官,我这军阵也不是什么秘密,你们自己弄一套去学便是。”
陈粮商忙道,“一码归一码,这事儿,是能悄不声的干,可那样不问自取,成什么了?一则低了人品,二则你与将军也白认识了我们一场,三则,虽则每地都学了兄弟你们那军阵,可各地打仗,一样的有胜有败。独兄弟你们,这两年抗倭,未曾一败。可见,就是现成的法子有了,也不是人人都学得会学得通的。我们想着,选几个伶俐肯吃苦的过来,跟着兄弟你们练一练,学得会,是他们的福,学不会,这也没法。”
林靖听了,唇角含笑,“如今这话,还算实诚。”
徒小三也没反对此事。
四人说笑间,便将此事定了下来。当然,陈霍二人自然不可能让自家子弟白来学习,二人也没直接付银钱,他们直接让徒林二人在自家生意上掺了一股。林靖暗道商贾精明当真不容小觑,道,“这如何使得,你们皆是家族生意。”
霍东家笑,“咱们兄弟原就不必外道,不瞒你们,我们既是敢开口,出门前自然是与家里商议好的。”
既如此,徒林二人也便应下了。
大家都是爽快人,定下此事,彼此间有了利益相关,自然是更近一层。大家仍是先说正事,林靖问他们,“你们打算派多少子弟过来?”
陈粮商道,“我们商量着,各家五个子弟,每人带一百随扈。”
这便是一千人了。林靖点头,“如此也好。”却是想,这两家着实真人不露相,平平常常的各家便能出五百青壮,可见其底蕴之深,怕是比他心中所想更甚。
陈霍二人商量妥当了家族子弟前来训练之事,便打发人回乡喊人过来训练了。
徒小三与林靖私下说起这两家来,也是道,“以往瞧着,只以为他们就是一个有钱呢,不想,他们这心思,还不止于豪富。”
“这年头,倘只是豪富与待宰猪羊有何不同?”林靖一笑,“原我还想借着他们看一看两湖与淮扬呢,如今看来,他们倒是先打上了咱们的主意。”
“他们这样的人多了,也不是坏事。”
“这倒是。”
二人说一回话,徒小三道,“他们两家提的事,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如今,泉州城的安危我倒是不怎么担心,只要是咱们在这里,如今城墙也加固了,倒不怕倭匪来犯。可下头县乡村里是个什么情形,我听说,也不大好。先时都是忙着州府的事,也没往县里去瞧瞧,待什么时候,咱们当过去看一看。”
林靖与徒小三在一起这些年,略一思量便晓得徒小三的意思,林靖道,“你是想训练下头的青壮么?”
徒小三叹道,“不训练不成啊,你想想,这些个倭匪,那真是见什么抢什么,泉州城不好攻,遭秧的自然是下头的县乡村。”
林靖出身豪门,对于百姓们苦楚的感受便远不及徒小三,他先时完全没想到这个,原他还想着,是不是三哥想着收一收下头百姓之心呢。听徒小三这般说,林靖也不禁点头,“是啊。”果然做善事有好报,哪怕徒三哥最初不是为了收拢人心,但,若能施恩于下头百姓,自然是再好不过。
林靖道,“眼下天气渐冷,我想着,倭匪便是过来也有限了,不若就趁现在跟巡抚大人提一提吧。”
徒小三亦做此想。
二人又商量了一回这事的具体流程,夜已深,林靖困倦的打个哈欠,道,“这也不早了,早些歇了吧。”俩人是在林靖屋里说话,徒小三听到这话,便起身,先到床间看看林靖的被褥,摸了摸,此方九月天,林靖就盖上了两床大厚棉被,里头还有仨脚炉,徒小三问他,“这被子可真够厚的,重不重啊。”
“当然重了,一床就有十斤。”
“脚炉到天明也就凉了吧?”徒小三道,“都不如哥好用,是不是?”
“赶紧,走走走,这都要睡觉了还气我。”林靖把徒小三往外推,徒小三道,“又不会对你怎么着,看你,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儿都不豪爽。亏你还是北方人哪。”
“这跟豪爽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好不好!”林靖把人撵出去,徒小三临出门时还说呢,“要是哪天后悔了,你就敲一下墙,你一敲,我立码就过来。”
“滚吧你。”林靖一脚把人踹了出去。
徒小三臭贫了一回,还是叫林靖撵了出去,颇有些郁闷。
林靖则是觉着,自己真是把这辈子的厚道都用到徒小三身上了,徒小三这样打趣戏谑,他都没把徒小三怎么着。躺在被子里,林靖想,我果然是个好人哪。
自己刚给自己发了张好人卡的林靖,接下来就得了个阎王李的名声。
作者有话要说: ps:呃,更新昨天就码出来了,然后,因为昨天晚上回家……忘了发……想到这个原因,真是有种老年痴呆的感觉怎么办,今天约摸有三更~~大家下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