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收房林靖说利害,巧差错稚童炫衣衫
收房?
也就是收小老婆的意思。
甭看林靖只有短短七年的见识,不过,小老婆是啥,他清楚的很。似宫里那些妃嫔,其实都是皇帝的小老婆。似他那未曾见过面儿的爹留下的飞扬跋扈被他一顿敲打的周老姨娘,就是他爹的小老婆。
待朱嬷嬷带着喜儿走远,林靖扬着小脑袋问,“先生,喜儿以后就是大哥哥的姨娘么?”因越氏身畔的大丫头以福儿为首,林靖真没怎么留意过喜儿。林靖见过的美人车载斗量,真瞧不出喜儿哪里格外的出挑儿来。
“不算。”也就是舒静韵的脾气了,否则换第二个人都不可能这样详细的给林靖解释“收房”的意思,舒静韵道,“姨娘是有名份的小老婆,收房,就是通房丫头。”
林靖有些不明白,“那就还是丫头了?”
“对。”
思量一二,林靖仰头问,“就像宫里被皇上宠幸过而没有名分的宫女一样么?”
舒静韵笑,“你这样比较也没什么不对。”
林靖问,“那是不是生了孩子就要给她做姨娘了?”像宫女,如果怀了皇帝的孩子,一样要提份位的。倒不是为了宫女,主要是为皇子公主考虑。生母的品级太低,皇子公主的面儿上也不会好看。
“这要看主子的意思。”舒静韵目光幽远,“若是主子慈悲,便会抬为姨娘。有些不听话的,打发了,也没什么。”
林靖有些不大高兴。
中午,林翊在衙门当差,是不回家用饭的。
林靖特意吩咐丫头把自己的份例送到主院去,他找越氏一并用饭。
越氏待他依然极好,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林靖瞧着越氏总有几分憔悴。不过,越氏即使有心事,也不会在林靖面前表露出来。越氏拉着林靖的手,带他坐在身畔,笑道,“我瞧着四叔的脸色比前些时日更好了,个头也高了些。正好我闲来无事,给四叔做了几件衣裳,一会儿四叔试试,看可还合身。”一般如越氏这个年纪的女子,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越氏一无所出,心里对孩子的期盼与喜爱就不必提了。林靖体贴可爱,越氏闲来便给林靖做了几身衣裳。
林靖笑,“谢谢嫂嫂,以前都是丫头给我做,我还是头一遭穿嫂子给我做的衣裳呢,肯定是极合适的。”
越氏又问他功课如何、吃的可好、睡的可好,周全且细致。
过一时,饭摆上来,越氏携林靖一并去饭厅用饭。
大户人家,规矩大,食不言是一定的。待用过午饭,林靖打个呵欠,说,“有点儿困了。”
越氏温声道,“四叔且过得片刻,消消食再睡,不然,积了食可就不好了。”小孩子娇弱,再如何仔细都不为过,何况林靖比娇弱更娇弱。
林靖一笑,悄悄的与越氏央求说,“今天,嫂嫂陪我午睡可好?”
林靖与越氏虽是叔嫂之亲,到底林靖年幼,也不必忌讳什么。越氏一笑便允了,把林靖带到里屋儿。林翊不尚奢华,越氏的屋子也收拾的简单大方,不过,到底是世族底蕴,床榻摆设皆是一些难得之物。林靖由丫头伺候着去了靴子外袍,捞了个香喷喷的枕头躺着。越氏取了条薄被搭在身上,歪着身子坐在一侧,与林靖轻轻说些话,挑着他的精神,勉得他刚用过饭便睡过去。
朱嬷嬷轻手轻脚的进来,于越氏耳畔道,“我叫喜儿另搬去以往俏枝的屋子里,太太看如何?”
越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倒也未说什么,朱嬷嬷见林靖躺在越氏的床上阖眼休息,不禁道,“太太怎么叫四老爷在您这屋儿歇了?虽说四老爷年幼,到底有辈份管着呢。”
越氏悄声道,“瞧嬷嬷说的,四叔才几岁呢。”打个手势,示意朱嬷嬷出去,别再吵着林靖休息。
林靖忽然问,“喜儿为何要另搬屋子?”
朱嬷嬷望去,林靖已然睁开眼睛,一双黑灿灿的眸子里哪有半分睡意。朱嬷嬷笑,“四老爷好生念书就是,莫叫这些杂务分了心。”
林靖唇角一挑,一条腿屈坐起来,问,“听说嬷嬷是大嫂嫂的奶娘?”
朱嬷嬷正是因此才深受越氏信任,见林靖问她这个,笑道,“是主子抬举,奴婢方有这福分哩。”
林靖缓缓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待一时,林靖道,“好了,你下去吧。”
按理,越氏是当家做主的国公夫人,她身边的奴才也是极体面的,何况朱嬷嬷乃越氏的奶娘,一家子都随越氏陪嫁过来,更是越氏面前一等一的红人。便是以往,林靖见了朱嬷嬷也会给她几分脸面。
因林靖是林翊嫡亲的兄弟,又在宫里养了几年,一举一动皆与众人不同,那种排场,便是自侯府出身又陪嫁到国公府的朱嬷嬷亦未曾见过。故而,朱嬷嬷虽然心里很嘀咕林靖院里花销甚大,甚至她都在越氏面前不着痕迹的提过林靖花用之事,不过,都被越氏斥责回去。
越氏乃林翊的结发夫妻,夫妻多年,感情亦佳,哪里能不知丈夫的脾气。朱嬷嬷这话,若是叫丈夫听到,定得撵了她去。
好在朱嬷嬷活了一把年纪,也知几分轻重,背后里唧咕一二,便罢了。何况,她亦是个会看人下菜碟的,林靖收拾了周老姨娘后,朱嬷嬷在林靖面前向来恭敬小心。
现在林靖这幅高深莫测看不出个喜怒的脸色,朱嬷嬷不敢在他面前说笑,见越氏并无吩咐,便下去了。只是她如今多受下人的恭维,就是林翊面前也有三分脸面,林靖冷冷的打发了她,朱嬷嬷心里到底有几分不大舒坦。
朱嬷嬷出去了,越氏笑问,“四叔原还没睡着呢。”
林靖小小软软的手握住越氏的手,极贴心的说,“自我回府,嫂嫂待我周到细致,我心里都清楚。”他赖在越氏这里午睡,便是想开解越氏一二。正愁没个由子提起小老婆之事,朱嬷嬷进来的倒正是时候。
越氏不自禁的反握住林靖的小手,孩子的手,软的似一团棉花,不似握在手里,倒似攥在心头。越氏一笑,道,“四叔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这都是应该的。”
林靖道,“那嫂嫂为什么要给大哥哥找小老婆呢?大嫂嫂自己还没生小宝宝呢?若是小老婆提前给大哥哥生了儿子,嫂嫂可怎么办?还是说嫂嫂肚子里已经有小宝宝了?”这种可能性,林靖也想过,不过很快被他否决了。如果越氏真的有了孩子,今日用饭时怎么脸上不见喜色呢。而且,依家里的境况,越氏若有身孕,实在是大喜事,断没有瞒着不说的道理。所以,林靖断定,越氏半没有怀孕。
越氏脸上的笑意瞬间僵持,夫妻多年,感情向来融洽,只要是女人,没人愿意把自己的丈夫推给别的女人。但……越氏强笑,“四叔还小,等你大了就懂了。”
林靖叹口气,凑到越氏的耳际低语道,“嫂嫂跟大哥多年,咱家的事什么不明白。大哥哥袭爵为何那般困难?若陛下是姑母的亲子,咱家何至于此?”
“姑母是皇太后,天下人都瞧着,陛下对姑母也不过是面子情。”林靖意味深长,叹,“嫂嫂将来,还远没有姑母的尊贵呢。”
越氏眼圈儿渐红,低声道,“你大哥这个年纪,膝下半个子女都无,出去面儿上也不好看。”林翊虽没说过什么,越氏心里却是着急的很。更有一些难以启齿的原因,越氏心里亦是如吃了黄莲一般,苦的很。
林靖与越氏道,“大哥哥不过二十五岁,嫂嫂与大哥哥同龄,家里守孝就守了六年,如今没宝宝也正常。嫂嫂主动给大哥寻小老婆,贤慧的名声是有了,日后嫂嫂可怎么办呢?”
林靖的话,一句句扎在越氏心头。越氏眼泪都下来了,忙又用帕子拭了去,道,“瞧我这个做嫂子的,倒叫四叔为我操心。四叔放心,我心里有数呢。”
越氏死活不说,林靖郁闷的在越氏屋里歇了午觉,打算等林翊回来与林翊谈一谈。
至于林靖一个小不点儿,竟管到兄嫂的房中事,这手是不是伸的忒长了些,林靖从没考虑。谁叫他生就是个事儿爹脾气,啥都想管一管问一问的。
好在林靖是个聪明有分寸的人,不然不知多讨人嫌呢。其实,许多年后,林靖长大成人,回忆少年时的种种,亦会说:大哥哥再宽厚不过。
正是林翊的宽厚,给了林靖蓬勃生长的土壤。许多时候,林靖都觉着,哪怕就是他老爹复生,也不一定比林翊做的更好了。
在林翊面前,林靖就不甚委婉了。
他先道,“先生跟我说了太子册立大典的事,不想大哥哥连个典仪官也没摸上呢。”
林翊心中暗暗责怪舒静韵,怎么将这些事跟林靖说,倒叫林靖在课业上分心呢。林翊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少寻思些有的没的。”
林靖自己爬上林翊书桌前的椅子里坐下,小身板儿板的笔直,也就勉勉强强一颗包包头露出桌案。林翊唇角一翘,起身直接将林靖抱出椅子,放他到自己书案上坐着,两人平视相对,林翊道,“说吧。”
“大哥哥知道我有事要说啊?”头一遭坐的这样高,林靖觉着挺有趣,晃了晃腿。
林翊轻哼一声,“快说,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倒不是他想听林靖拢翟诹志柑嶙约耗弥饕猓垢蚁敫腋伞a竹囱党饧复危膊患志赣懈墓募o蟆h糁皇峭缤云竹醋杂惺侄危皇潜闶橇竹匆驳贸腥希志负蛋说赖幕埃级灿屑阜值览怼
林靖斜着大凤眼瞅林翊,道,“我就是听先生说甄氏的公主夭折了,荣妃所出的二皇子也大病一场。宫里,有些不太平啊。”
林翊浓眉紧皱,低斥道,“你知道就成了!别乱嚷嚷!嘴里给我安个把门儿的!”
“大哥哥当我傻呢。”林靖哼哼两声,引入正题,道,“说来,都是嫡庶之乱,大哥哥觉的呢?”
林翊淡淡地,“念好你的书就成了,皇室之事,与咱们无干。”昭德帝对他不冷不热,林翊心中亦自有思量。
林靖别有意味的打量着自己大哥俊朗的相貌,道,“皇室自然不干咱家,只是我兔死狐悲,为大哥哥担心罢了。”
林翊烦死林靖这绕着八道弯儿说话的方式,斥道,“你兔死狐悲个什么?家里老二老三都是本分的性子,谁欺负你了不成?”
林靖坐于桌案上的小屁股,“我不是说二哥三哥不好,我是想到了周老姨娘的品性做为。由此知,便是个姨娘,纳不好,也要生事的哦。若是姨娘没孩子还好,再有了子女傍身,真是轻不得重不得打不得碰不得。麻烦事儿,在后面呢。大哥哥还是三思吧。”
林翊脸色微变,一握林靖的胳膊,低声问他,“谁跟你说的楚氏的事?”
林靖重复一遍,“楚氏?”不解的问,“不是大嫂要把喜儿给你做小老婆么?楚氏?”林靖天生直觉敏锐,异于常人,低声惊呼,“大哥哥,你背着大嫂嫂有别的女人啦!”
“闭嘴!”林翊立刻知晓他与林靖说的不是同一件事,整一整脸色,状似无意的问林靖,“喜儿怎么了?”
林靖何等伶俐的心思,哪肯放过林翊话中破绽,道,“你先跟我说楚氏是怎么回事,你真背着大嫂嫂偷人啊?”林靖气呼呼的举起小拳头砸了林翊的肩头一下子,满脸不高兴地,“大哥哥真没良心!大嫂嫂待你多好!”
林翊低斥,“莫闹,喜儿的事我根本不知道。”
“那楚氏呢?”林靖说话声音也有意放低,他完全是一片好心替自家大哥遮掩,想着若是叫人听去说与越氏知晓,不免叫越氏伤心了,影响夫妻感情。
林翊稍稍放下心,道,“你莫多想。”怕林靖会到处瞎打听,林翊于林靖耳际低语几句,林靖的小脸儿也变的格外郑重起来,林翊叮嘱他,“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更不许跟别人打听襄阳王府的事。”
林靖连忙道,“我知道,定不会乱说的。”
林翊叹口气,“行了,你先回去睡觉吧。”
林靖极是精明,疑心且重,道,“无缘无故的,大嫂嫂怎么会想到给你找小老婆,你还是去瞧瞧她的好。”
林翊着亲随青云送林靖回了内院儿。
也不知道林翊夜间怎样安抚的越氏,第二日,越氏神采熠熠的赏了喜儿五十两银子并两匹锻子,着她家人领了她回去发嫁,再不提给林翊安置通房的事。倒是朱嬷嬷急的跟什么似的,越氏微微一笑,道,“老爷不喜。”
朱嬷嬷道,“若是老爷不喜喜儿,另挑颜色好的丫头便是。把老爷留在家里,总比外头寻了不知根底的好。”
越氏脸色淡淡,“这种话,嬷嬷不必提了。女人家,三从四德,老爷说什么,我信什么。”
朱嬷嬷急的了不得,搓搓手指,正欲再劝越氏。越氏已扬声唤了福儿道,“一会儿记得去四叔那里看看,中午老爷不回来吃饭,倒叫他们把四叔的饭送到我院儿里来的好。”
林靖瞧着越氏精神更胜往日,便知兄嫂合好,待下午上课之时,林靖也就有心思显摆越氏给他做的新衫了,只是林靖特特的在求知院中多绕了一圈远路,然后特特的在林腾面前溜达了一遭,林腾笨的竟没发觉他家靖四叔换了新衫。
其实主要是林靖衣裳换了勤,基本上都挺新的,林腾心肠粗大,年纪不大,哪里会瞧出其间不同,更看不出他家靖四叔跃跃欲试的要显摆的小心思。
林靖觉着自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费了力气。不过,既然瞎子看不到,林靖只得给瞎子提个醒儿了。当然,依林靖的脾气,是绝不能直接说“你看我衣裳如何如何”这种话的。
忒跌份儿。
林靖换了个法子,他说,“阿腾,你也念了这么久的书了。我考考你吧?”
林腾听得林靖要考他,忙停下手中的大字,道,“四叔,你问呗。我要是答不上来,四叔你仔细给我讲讲。”
林靖微微点头,眼睛在屋子里一转,便有了主意,问,“你可知道‘岁寒三少’是指哪三样么?”
林腾还真搞不大清楚,道,“四叔,好像是三种花吧?”
“那你知道是哪三样不?”林靖追问,一只小手开始摩挲自己袖子上绣的竹枝碧叶。
林腾摇摇头,林靖指一指壁上悬的一幅岁寒三友图,道,“成日来来往往,都不留心的。”
林腾呵呵笑,转头瞧画,“是哦,我都没注意。”
林靖见林腾傻乎乎的只知看画,却不看他衣衫上漂亮的竹子刺绣,心下稍稍气馁。不过,林靖立刻又打起精神,问,“阿腾,你看这画,风景画中,除了‘岁寒三友’,还有‘四君子’为文人墨客所钟爱。那你知道‘四君子’又是哪几样花草不?”
“不知。”林腾不解,“画画就画画,怎么还又是‘三友’,又是‘君子’的折腾,没的麻烦。”
“这是文人的雅致。”林靖又将“四君子”教给林腾知晓,接着林靖道,“不仅文人爱这个,便是衣裳刺绣,人们也多喜绣些梅、兰、竹、菊的以示风雅呢。”
林靖这样絮叨一番,林腾总算灵光了一回,指着林靖的衣裳道,“诶,四叔,你这袖子上绣的就是竹子吧?”
林靖扬一扬下巴,“自然,你不会笨的连竹子都认不出来了吧?”
林腾实诚地,“四叔生的俊,穿什么都好看。”
林靖唇角一翘,伸出小手拍拍林腾的肩,“阿腾也很俊哪。”
舒静韵听着两个小家伙唧唧咕咕的说话,简直是哭笑不得,他含笑打趣,“靖儿,你这衣裳倒瞅着眼生,头一遭穿吧?”
林靖毕竟年纪小,并未察觉舒静韵是在打趣他,反是觉着舒先生果真比林腾这呆瓜灵光许多,不必他提示,一眼便瞧了出来。林靖美美一笑,扯着袖子上的几片竹叶绣道,“是大嫂嫂亲手给我做的。这上面的竹子,也是大嫂子给我绣的。”
“怪道与你往日所穿不一样呢。”若不叫林靖炫耀个够,怕他是没心思念书了。
果然,林靖更加得意,眼睛都弯成一线,道,“当然不一样啦,先生你看,这竹子活灵活现的,线的配色也好。”
舒静韵浅笑,“阿腾说的对,这衣裳好看,的确是衬得靖哥儿更俊了呢。”
当天,林靖走路的姿势都是挺胸抬头,恨不能把个包包头的脑袋扬到天上去,如同得胜归来的小公鸡一般。舒静韵暗中笑疼肚子。
如今这帝都城,能过的这般随心所欲的,也便是林靖这等懵懂孩童了。
反正,不说别人,太子殿下的外公――谢国公就糟心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