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恼怒
这一世染青与蛮族原是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干。只是猎场那次阴差阳错让二者又有了交集,当然,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交集就对了。这之后从利用云千晴挑拨苏云两府关系,到此番来时伙同蔡阳、卢氏兄弟的两次刺杀,再到散布流言毁她清誉的谋划,最近的就是如今的截囚事件。蛮族似乎是盯上了染青,如毒蛇般吐着鲜红的信子潜伏在她周围伺机而动。
对待如此阴魂不散的敌人染青自然不会掉以轻心,在此之前她也亲自仔细研究了蛮族的种种,包括其之前的一些作为。但也如苏七等人般一直没有什么头绪,只隐隐觉得有古怪之处。如今经云赋一提醒,那古怪之处便蓦的明了化了。只听染青接着说道,“其实从云千晴之事起便有些不对劲了。据调查,虽然因善用毒物机关,蛮族以往行事绝对称不上光明,但也还算磊落。欺骗女子感情以利用其达成自己的目的,这样卑鄙的手段在之前是从未出现过的。”
“正如小姐所言,”云赋接过话茬,“蛮族人天性凶蛮,不善阴谋诡计。即使经过千年教化于计策谋略之道多有进益也仍维持本性,除却毒物机关不屑用其余阴私手段。可据情报分析,安乐郡一带也就是一直潜伏于小姐身边的这支蛮族早已跨过底线,变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起来。”
“可蛮州那边的却不是这样……”苏七眸光一亮,豁然开朗。“所以,云先生的意思是……”
“没错,蛮族有很大可能发生了内讧并已分作两支。”云赋对上染青赞赏的眼神后不免心虚,又加上一句,“此乃这几日属下与沉儿两人大胆琢磨出来的,事实为何还有待苏管家查证。”
闻言,苏七当即对染青许诺道,“小姐放心,属下五日内必能回复。”有了调查方向,要得到结果自然就简单多了,之所以需要五日还是考虑到安乐郡与蛮州两地相隔与人手缩减的因素。
“嗯。”染青点头,余光不着痕迹的落在云霄身上。素来敏锐的她怎会漏过方才云赋眼底的不自在,这个少年似乎越来越不简单了。而云霄此时正兀自琢磨之前苏七在交谈中无意间透露的信息,没有察觉染青探究的眼神。
头疼了这许久终于得了些头绪,饶是苏七也有些按捺不住心头的急切,不多会儿便匆匆告退。云赋原本还想多待会儿,让自家先祖与心上人多相处些时间。但染青哪里是这么轻易能得闲的,茶没喝上几口便又来了苏九的传信,云赋只得识相的带着徒儿也告退而去。
师徒俩一前一后走在回岁安院的路上。感受着身后郁郁的黑色气团,云赋不禁在心中感慨,自家先祖的情路还真是够坎坷的。之前那一世就不用说了,两人同为男子,即使相爱亦不能为世俗所容。况且按先祖留在石碑上的第三个问题以及小姐当初的回答推测,当时的先祖怕是连告白都不曾说出口的。再到如今,虽然性别上的阻碍已不存在,但看自家小姐那副不开窍的模样,还是不得不为先祖大人烧柱高香啊!
仔细想来却也是合乎情理,虽不知那一世的记忆留存多少,对小姐的影响有多深。但秦武帝生性清冷,寡淡后宫的名声可是直至今日仍所知甚众。更何况转世重生一下子由男儿变为女身,心理上也的确不是那么容易能够适应的。念及此处,云赋更是忧心。小姐如今年方十三,虽说还未及笄,但也该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可小姐至今却丝毫没有对男子产生兴趣的迹象,至于女儿家常有的娇羞情态,更是绝迹于那张精致却常年肃然的容颜上。甚至除了家人和他们这些手下,只有云家二小姐能让自家小姐表现的亲近些。糟了,小姐她该不会是还未转换过来,依旧将自己当做男儿喜爱女子吧?云赋被自己可怕的猜想惊呆了……
“在苏七之前,她可曾见过旁人?”进了岁安院,云霄突然开口问道。追查蛮族有多重要染青不会不知,可她还是选择在这时候缩减人手显然是因为在她心里有更重要的事要办。而他竟然不知道是何事,这令云霄很是不安。
云赋从脑补中回过神来,思索一番后答道,“小姐上午独自在房中待了许久。不过昨日,苏九曾给张怀那边递过急件,并且那边似乎也有些动静。”云家这一支虽隐居山中,但自有一支代代相传的隐秘力量留在世俗之中以达到坐居山中却能知天下事的地步。虽人数不多,但其忠诚度与办事能力却是极为牢靠的。再加上云氏本家提供的便利,云赋的情报网甚至还要优于染青那刚发展不过几年的势力。
“张怀?”对于这位染青的得力手下之一云霄还是有些印象的,只是了解不多。“他近来在办何事?”
“这些年小姐在安乐郡的势力基本上就由他掌管着,平日主要负责招募人手、训练新人、定时汇报等。不过我最近发现,除了一些寻常事务,小姐似乎还另外吩咐了他一件事……”说到这里,云赋不由得略拧了眉。
“何事?”此时两人已经进了屋,分别坐下。
“此事张怀办的格外隐秘,云卫也只是打探出些大概。”云赋说道,“似乎是在搜集安乐郡大家少爷的信息。”
云霄闻言,面色更是沉了几分。“都有何人?”
原也不是十分重要的消息,云赋哪里能记得这样清楚?他只得翻出之前的密报快速查看,“据云卫所报,目前正在搜集的有孟家二少爷、张家五少爷还有齐家大少爷的消息。”
“之前呢?”云霄又问。
“之前有……”云赋偷偷抹了把汗,继续任劳任怨的翻密报,“何家二少爷、三少爷,陆家大少爷、周家四少爷、五少爷。再往前就不清楚了。”
因着染青的缘故,云霄之前曾了解过安乐郡的势力分布,对这几家也是略知一二。这其中有书香世家,有王侯之后,也有豪权大族,无一不是安乐郡排的上号的名门。至于云赋提到的这几名少爷,若他没记错的话,都是各家的嫡出子,并且都还尚未成亲。念及此,不详的预感更甚。“可知这几人的为人性情?”
“这几人才能都不甚出众,但胜在本性忠厚。”好在云卫的密报写得详细,云赋正兀自庆幸,抬头却发现自家先祖的面色已是黑如锅底。
要说当今谁最了解染青,非云霄莫属。虽然转世之后的十余年间苏家人毫无保留的亲情将她冷硬的心柔化不少,但他确信,本质上她还是她,那个惊才绝艳又坚韧好强名唤嬴华暄的女子。他一直清楚回归女儿身的她决不会甘心受身份束缚,如寻常贵女般成为一名相夫教子、安稳内宅的合格贵妇。但却没想到她会选择这样荒唐的手段!适龄且未婚、平庸而忠厚、有家世可凭,这样的条件再加之项回予表明心迹的隔日便急召张怀而来的举动,染青的目的呼之欲出。知她至深的他可不会如张怀般天真的认为染青是要挑选盟友,这分明是她在给自己挑选好拿捏的夫婿!
想通关键,云霄心头第一次恼了他的陛下。他为她守护一世,又挂怀千年。好容易得仙君垂怜借后人之身还阳人间,这才有机会一偿夙愿。可正在他苦苦纠结如何驱走她身边那些恼人的家伙、如何赢得她的芳心、如何与她名正言顺的相依相守之时,却发现他这般珍爱的她对待自己的婚姻竟是这般态度。她怎能如此胡闹?婚姻岂同儿戏!但稍作平息之后又不免气馁的泛起苦笑,她果然还是她,在这方面无论对己还是对人都依然冷酷的让他心寒,又让他止不住的心疼……心绪起伏间,脑海中萦绕着的却是当年他大限将至时,与前来探望的华岫的那番对话。
“既然爱她至深,为何又不让她知晓?”已年逾不惑却仍旧面若冠玉的华岫一身白衣不染纤尘,给人以圣洁之感。
“不愿,也不敢。”不愿的是因自己的私心让她困扰,不敢的是若她无法接受,会因此而远离自己。亲自为华岫斟了杯茶水,云霄的回答一如茶水般苦涩,过于苍白的面色显露出他的憔悴。
闻言,华岫不由得大摇其头。这夸张的动作将其周身仙气散的干净。“大丈夫存活于世当敢作敢为,枉你纵横战场杀伐果断半生,在此道上却是懦夫的彻底!”
华岫的话让云霄原本憔悴的面色更是苍白了几分,他的确是个懦夫。但若不曾真心爱过便不会明白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的感受。沉默半晌,他只叹道。“华岫,你不懂。”
“是啊,我是不懂。”华岫盯住云霄,“ 但我想知道,你,可曾后悔?”
油尽灯枯的身子微微一晃,又是半晌的沉默。不愧是华岫,还是那样的犀利。的确,他后悔了,在接到她死讯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后悔自己的瞻前顾后,重重顾虑,总不敢将心底最深的情感宣之于口。如今便是想说也只能在午夜梦回时,抚着帝陵外的石壁一遍又一遍的倾诉,只是里面的人再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