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玉这通电话还挺神奇。响了两声儿又给挂掉, 等初宁给她回拨过去又不接, 最后磨磨唧唧来了条短信:“周五下午三点半, 盛荟。”
再打,关机了。
初宁气得又想砸手机,但一想到这事情总得解决,她能主动提出见面, 还算有希望。第二天, 初宁准时赴约。一路开车从东往西城,临近周末, 往返高峰期,在北大街那块就开始堵了。
她还怕迟到,压着几个黄灯闯过线节省时间。最后两个右转路口时,初宁等红灯,心里没谱, 还是给冯子扬打了个电话,冯子扬没接, 初宁就把手机扔到一边。
到了盛荟, 初宁报了关玉的名字,侍者说有这么一位客人, 然后领着她上二楼。
这个会馆分了很多功能区, 新开没多久,仿江南古风的装潢风格,小桥流水做得挺生动。到了,初宁推开门进去, 扫了一圈正厅没见到人,视线往右,才看到关玉站在窗户边,一身黑色长羽绒及脚踝,十一月的北京冷风往里灌,她也不怕冷,听见动静回过头,也是没波没澜的表情。
初宁返身关门,咔哒一声。
关玉扯了个笑,“来了啊。”
初宁点了下头,走到矮桌边,水已经烧滚,喝茶的一套功夫摆的齐齐全全,边上十枚小瓷器,造型不一,装得都是茶叶,附庸风雅。
“这个君山银针不错,我煮给你喝,你尝尝看。”关玉走过来,带着笑,很是热情。
初宁平淡道:“不用弄了,我不会品这个。”然后自个儿动手,倒了一杯白开水。
关玉的手指半尴不尬的从半空收回,“你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实在。”
初宁也不急着接她的话,喝了半杯水,从容落座,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她。
这眼神很随意,没什么攻击性,就像两人之前无数次的聚会,都是这个架势拉开聊天谈心的序幕。
安静片刻,关玉说:“宁儿,我这几天不接你电话,是我家里有点事,每回都在忙,忙完就给忘记了,你不会怪我吧?”
初宁点点头,让她继续。
关玉放松了些,手指头摩挲着杯壁,“上次我跟你提的事儿,你能考虑一下吗?”
初宁一副落了记性的表情:“什么事啊?”
“你公司不是在拉资金吗,国内公司很多短板,做事儿束手束脚,以后怪麻烦的。外企就能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嗯,你说说看。”初宁捧着水杯,慢悠悠地又喝了一口。
关玉来了精神,身体前倾,双手叠在桌面上,“就我表舅合作过的那家公司,挺有实力的,也一直在关注这一块的投资机会,上回家里聚会,我一听,欸!你做的这个不正合适么!我当时就把小璟当时参加比赛的新闻给我表舅看,他也觉得不错。对了,你手机能收邮件吧?我现在就把公司的资料发给你看看。”
这人啊,一旦心怀目的,哪怕再粉饰太平,也总能露出个蛛丝马迹。
初宁不动声色,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半秒。
关玉无知无觉,低着头,正投入地捣鼓手机。
“是chu这个吧,你能收到……”关玉对上初宁的视线,笑脸瞬间止在半道。
初宁的沉静,太有震慑力。
“小玉儿,你现在还不对我说实话吗?”
关玉垂下手机,轻轻地搁在桌面上,“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初宁笑了一下,反复嚼着这三个字,看着她:“你何德何能啊?”
关玉的脸色在挣扎,但还是极力维持住了镇定,笑着说:“宁儿,现在说这话的确有点不合适,但你当时困难的时候,只要你开口,我是不是没点儿犹豫?”
初宁:“所以你现在就能代我做决定了?”
“我只是觉得有更好的机会。”
“你从头到尾就没参与过公司的具体事务,你凭什么判定什么是好或不好?”
“只要能够达成目的,就是好的!”
关玉声音比初宁更大,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扳回一局。
初宁不说话了,眼神里再无侥幸,这股冷淡,是真伤了心的失望。她不需要言语,用目光就能逼迫人自省——你这样合适吗?
关玉逞强数秒,最后还是先挪开眼。
“你知不知道,我在和明耀科创谈合作,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举动,会对我造成多么大的麻烦?”初宁再不给她辩证的机会,一字一字如刀刺:“关玉,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当然,我,我。”
“你在为我好?你觉得只要有钱就能解决一切?你把自己的想当然,作为干涉我的合理借口?”初宁面如寒霜:“你脑子被驴踢了吗?”
这一番话,无异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往人自尊心上扎。关玉心里一阵悲愤,猛地提声:“当初是我注册的这家公司!我做什么都不过分!”
这声呐喊,用尽了全力,情绪复杂、极端。
有压抑的无可奈何,也有走投无路的拼死一搏。
初宁看着她,红唇如血,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线。她垂在桌子下方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一直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你那么骄傲做什么?难道你从小到大就一定是对的吗?为什么朋友善意的建议你也瞧不起?我推荐给你合适的公司有错吗?我是好心,你呢?你扪心自问,你相信过我吗?你把我当朋友吗?你从头至尾,专断强势,在你眼里,从来都没有别人!”
初宁站起身,扬手就是一巴掌!
响亮的皮肉响,关玉的脸顺势往右。
诡异的安静里,浮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初宁觉得喉咙口难受,但心里更疼,她伸手越过桌面,死死捏住关玉的下巴,用力掰成面对面的姿势。
“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自己想一想,刚才那番话,是人话吗?”
初宁字字狠厉,掐着她,不准她躲。
“我强势?我专断?我这一路走来有多苦,别人可以不知道,你不能不清楚。我要是不强,早他妈被生吞活剥了!”
说着,初宁眼眶也红了,“我不相信你,我要是不相信你,我公寓的房门密码能让你知道?关玉,你这变性太快了,如果这就是你的理由,那我无话可说。”
关玉面如死灰,咬着唇,犟着。
“你要钱,要人,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要是不帮你,是我初宁不对,但如果我答应帮你,你还这么反咬我一口,我一定弄死你!”
初宁心狠起来,是真不留半点感情。
关玉忽然崩溃:“对,我需要你帮忙,我需要这件外商投资你的项目。好,我说了,你帮吗?你愿意帮吗?!”
眼泪应声而下,初宁瞧见她歇斯底里的状态,蹙起了眉头。
关玉自言自语:“你不会帮的,迎璟永远在你的第一位。他就是个绊脚石。”
初宁当即动怒:“你疯了吗!”
关玉一股大力,甩开了初宁的手,她歇斯底里的往桌上一扫,哐哐当当,精美的茶具、水壶瓷杯儿,一团稀糟地砸了满地。
碎片溅得四周飞散,初宁下意识地伸手一挡。
只觉得手背一阵密密麻麻尖锐的疼,木了几秒,热流顺着皮肤往下,蔓延过手腕,一滴一滴坠在地上。
她手背被碎瓷片儿扎破,乍一看特别瘆人。
关玉跟抽了魂似的,对这一切的发生视而不见,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即刻崩溃大哭!
正乱着,她手机响,是冯子扬给她回的电话。
初宁一只手接听,那头语气急冲,大嚷:“宁儿,你注意点小玉!是她家,她家出事了!”
还没弄清个所以然,关玉浑浑噩噩地推开桌子,把地上的碎片踢得稀里哗啦响,然后跌跌撞撞地拉门而去。
初宁来不及喊,这会子神经末梢全都反应过来,手背疼呐!整条胳膊都麻木了。她呼吸有点乱,把手机搁桌面上,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伤口。
她俯下身子,对手机说:“子扬,你方不方便过来一趟?”
顿了下,“我受伤了,没法儿开车。”
二十分钟不到,盛荟门口,一辆黑色保时捷直接从马路对面压线横过来,这一茬意外,让原本秩序井然的路口瞬间大乱,一时间,汽笛长调短音地不满响起。路人也是惊叹连连,险的很啊!
冯子扬推开车门,钥匙往门侍方向一抛,就火急火燎地往里头冲。
撞开门,初宁坐在沙发上,白色袖口被血染了透,加上一地狼藉,甭提有多吓人。冯子扬脸都白了,初宁赶紧道:“没那么严重,我没大事儿。”
冯子扬也顾不得细问,争分夺秒地把人往大医院拉。冯家在这家医院有股份,也有私人医疗团队,他一顿猛摇铃子,特别夸张地把主任都叫了来。
大费周章得让初宁尴尬。一堆人围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抢救呢。
的确没什么大事,皮外伤,取了三块碎玻璃渣,血红血红的搁在瓷盘里,像是三颗脱落的牙齿。
人散了,闹剧结束。
冯子扬还蛮不放心地围着她的胳膊左瞧右看:“都肿成一包子了,真没伤骨头?”
初宁翻了个白眼,“都照了片子了,你还不信?”
冯子扬搬了根椅子坐她身边,翘着腿,想抽烟,手都搭在烟盒上了,才记起这是医院。皱着眉头说:“关家出大事了。”
初宁蹙眉。
“关玉父亲被组织调查,有很大的经济犯罪嫌疑,名下的资产已经全部被冻结,人也被扣押,不得自由。”冯子扬说起这些,也是很费解,“他这个事不小,调查阶段一直对外保密,不然不会连我都查不到风声。”
“小玉儿也是傻,既然到了这个程度,就是无力回天,她还这么走歪道儿,伤了你们姐妹俩多少年的感情,这笔账,糊涂!”
冯子扬是不吐不快,亦是恨铁不成钢。初宁却始终沉默。捂着自己被扎成像一个肉包子的左手,心思复杂。
“她这个行为,应该不是直接针对你,我估摸着,她是被人当枪使。”冯子扬又把凳子抽近了些,声音放低:“她有个表舅,叫周秦,这个人在业内名声不太好,人品不正,喜欢旁门左道,不是个能长久共处的人。他最擅长投机倒把,钻些漏洞捣鼓贸易,认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外国公司。”
初宁一点就透,拧过头看着冯子扬,两人心照不宣:“小玉儿是被他指使的?”
“谈不上指使,但关心则乱也是人之常情,要么是有求于这个表舅,要么,就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但我和他并没有交集。”
“小玉儿可能也是无意之中透露过你的工作和近况。有时候,对自己的亲人,防备心没有那么重,而且小玉儿也是个开朗的性子,没什么心机。”冯子扬这么一说,原本圆不了的前因后果,好似都串联通畅,是这么个道理了。
国外没有来头的一个投资公司,还指定要航空相关的业务,不偏不倚,又看上了初宁这一家。
原因?
目的?
企图?
这三个词层层递进,一种莫名的恐慌跟回南天长潮似的,疯狂涌上初宁心头。再联想起昨天明耀科创那位副总意味深长的提点——
“前阵子他拿的那个大学生航空科技大赛的第一名,已经引起了很多关注。他很有天分,研究的技术也很微妙,现在又要去参加世界级别的比赛,宁总,这个时间点,您不觉得,您现在的所作所为,对他来说,是很敏感的么?”
“你这个伤势,也不能让那小子知道吧?”冯子扬吊儿郎当地说道:“他还不得着急死啊,急的连比赛都不去参加了哈哈哈。”
初宁心里一片虚软。就听他问:“后天不就是比赛了么,他人呢?在学校?叮嘱着点儿啊,别出岔子。”
话毕,初宁倏地从凳子上站起,跟诈尸似的吓了冯子扬一大跳。
“我去,你干嘛呢!”
初宁一只手不方便,急了,语气冲:“把我手机找出来!”
冯子扬怔然,很快照做。
初宁深吸一口气,字字克制:“给迎璟打电话。”
打了。
通了。
开了免提,长嘟音无尽回荡。
冯子扬和她对视一眼,都是心思细腻,有危机感的人。随着一声一声,两人的目光也渐渐往下沉。
迎璟没有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