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人间四月,北方的草终于从土里钻出来,看了小半年冰雪白色的人们,一下看到这抹绿色,都觉得焕然一新。日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去,唯一的波澜便是四月中间的某一日,老师突然宣布本届的直博人选,不是岑豆,而是同级的秦冉冉。秦同学两年时间,发表jacs和cc各一篇,可谓实至名归。
不过大伙儿在为秦冉冉庆贺之余,目光不免又落到岑豆身上。导师对岑豆的偏爱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尤其秦冉冉之前又明确表示过出国读博士的意愿,如此大的逆转,让大家纷纷猜测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儿在里面。
岑豆倒是不以为意,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早出晚归,干劲儿十足。
那天晚上,林钽借着没人一起吃晚饭的由头,找岑豆说要请她吃好吃的。
岑豆想着正好上次人家帮忙自己还没好好答谢,便满口答应,还乐呵呵地跟林钽说自己要请客。林钽这人一向体贴,大概猜到岑豆的心思,又觉得去趟食堂也不至于破费什么,便没有阻止。
话说林钽是有他的小九九的,中国人办事多数都是在饭桌上,许多国家政府大事也就一顿饭的功夫就定下来了。所以很多平时不能说的话,不能办的事,都可以在饭桌上办了。
只是林钽没想到,岑豆压根没有去食堂的意思,而是带着他,穿过学校边上一个缺口的铁栅栏,又连续拐了三个小胡同,最后走到一家叫“稻香”的小饭馆门口。林钽一路上基本没说几句话,都是岑豆在前面自顾自地说啊说的,把这家小馆子夸的天上有地下无。
林钽的嘴角一直翘着,好像跟在岑豆屁股后是件很幸福的事。
“怎么了,进去啊,你不饿么。”岑豆就林钽还站着,拉拉他的胳膊让他一起进去。
林钽瞅着岑豆问:“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我家一个哥哥上次领我来的,别看这里不起眼,味道真心不错。”
林钽点点头,没再多问。快走了两步,绅士地帮岑豆开了门,女士优先。
屋里就只有八张小桌子,本来就小的空间为了多放就把椅子就显得越发拥挤,即便如此,每张桌子中间也都摆了一小盆鲜花,想必又是老板娘的主意,花费定让老板心疼的跳脚。墙上就挂了六个幌子,意思是老板只会做六道菜,但道道都是精品。
屋里已经有一半桌子上坐了人,看样子都是学生,老板和老板娘已经没功夫招呼,岑豆熟门熟路地领林钽往最里面一张桌子那儿坐了,
“想吃什么?”
“……都好。”林钽的思绪还在往事里飘着,对岑豆的问题有些走神。
…………
岑豆装作为难的凑到林钽耳边,小声说:“总不能一样来一盘吧,他们家的菜可贵了。我一个小研究生每个月的粮饷可没有博士多啊,师兄。”
“可以把你压这儿抵债。”林钽调笑。
“得了吧,这老板娘出了名的醋坛子,见我一个美人在这儿杵着,她不直接拿刀把我剁成肉馅。”岑豆挥挥手,招来老板娘,“大美人,点菜啦!”
“来啦!”回答的却是刚从后厨出来的老板。
老板虎背熊腰的,穿着油污地看不出本色的白褂子,咯噔咯噔走过来。才看了岑豆就叫嚷:“嘿,豆子,嘴又馋了吧,还是老三样?”
岑豆笑着指了指林钽:“今天我请人,您得问他。”
“出息了,会请客了。”
岑豆黑线,这老板不摆明了说自己小气么。
老板一下子来了兴趣,赶紧往林钽这边看,但看着看着,老板的眉头却越皱越紧。短粗的手指头很没礼貌地指着林钽的脑袋,十分不确定的样子,上上下下好几回才试探地问,“你是不是……你、你认不认识我?”
林钽笑着摇头:“我是头一回来。”
老板讪讪地收回手,自言自语道:“也是,他们怎么可能跑到这地方来呢……”
“哎呀老板,不带你这么乱认亲的。快点回你的后厨做菜去,待会儿老板娘又说你添乱。”
老板瞧着自家老婆果然在那边瞪着自己,立马灰溜溜地退下。
最后岑豆他们点了一盘素烩和一盘松鼠桂鱼,一人一碗小米炒饭。
岑豆扒拉着饭菜,说道:“你倒会挑,听说这两样老板做的最地道。”
林钽笑笑,不置可否。
没一会儿功夫菜上齐,还是以前的味道,酸甜可口的松鼠桂鱼,外酥里嫩,除了香菇青豆,老板总喜欢往上多撒些炒米。至于素烩……岑豆猜应该是别的菜的切剩的下脚料烩的,老板小气吧啦的个性还是没改。
嗯,瞧瞧这桂鱼瓣儿,方方正正分而不散,老板的刀工又进步了,果然是童子功。
“想起什么了这么高兴?”林钽瞧着她嘴角一直有笑意,忍不住问她。
岑豆神神秘秘地凑到林钽脸前,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和老板认识……”
林钽挑眉:“怎么知道的?”
岑豆扬起脸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第六感。”
林钽摇摇头,不和她争辩。有些事情,记得就好,不必总是拿出来回味,这样于己于人,都好。
“倒是你,老师换了人直博,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很好奇,你不像是大度的人。”
岑豆黑线:“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林钽放下筷子:“用第六感猜啊。”
岑豆低头,手指头不住地在桌子底下画圈圈。
“其实吧……这事也不是我大度。有些事情,你自己主动放弃和被别人夺走,根本是两码事……额……你懂的,嘿嘿。”
林钽点头,却又摇头:“既然不读博士,你打算毕业后工作?”
岑豆咬着筷子尖想了想,摇头,无果。
林钽也看出来她不是个有长远打算的人,便也不再提及。
于是按照官方说法,两人在和谐而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这顿晚饭,按照之前约定的,岑豆付账,瞧着两张红钞票出去一张绿票回来,岑豆只觉得心在滴血。当然,她这副肉疼的表情一点都没落地全都进了林钽眼里,足足愉悦了林钽一周。
两人走后,老板娘把老板叫出来,两口子嘀嘀咕咕的。老板娘说:“刚才那个年轻人怎么那么像林家那个小兄弟呢。”
老板摸摸脑袋:“我也觉得像,可是他说不认识我。”
老板娘手里的抹布使劲儿招呼到老板头上,恨铁不成钢:“人家施恩不图报,你倒实诚!”
老板摸着肚子叹气,想当年他们夫妻俩刚来本地的时候受同行排挤,时不时有小混混过来闹事,险些过不下去。有天晚上正碰上一伙儿人拎着棍子过来,见着什么砸什么,老板老板娘挡都挡不住,是巧屋里有一对兄弟站出来,二话不说就把领头的撂倒。他还记得两人中年纪大的那个,威严十足地朝门口剩下那帮人说道:“我是南城林家的,今天这事既然碰上我们哥俩就管定了,你们谁要有事,尽管朝我们兄弟来,我在这儿候着。”
他们夫妻俩虽然初来乍到,却也是听说过城南林家的,没想到自己这么小的门面竟然坐了这么两位大爷,当即吓得魂都飞了。
那帮混混听说是城南林家,全都吓得屁滚尿流,接着那兄弟俩也走了。不过从此之后,再没有人敢上门闹事,他们夫妻俩也才有了活路。
夫妻俩对视一阵,互相瞪了一眼,便长叹口气,继续忙活着了。反正他们和岑豆熟得很,不怕找不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