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容决已经没有兴致再跟薛嘉禾提蓝东亭这个名字了,不如回头让管家闭门给蓝东亭吃闭门羹来得容易。
他劈手从薛嘉禾手中夺过她刚解下的手甲,冷着一张脸转身坐到桌旁,看薛嘉禾面不改色喝完了药后,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薛嘉禾坐在床头目送容决离去,含着绿盈递来的蜜饯疑惑道,“他到底来和我说什么的?”
绿盈想了想,委婉道,“大约是摄政王也想给殿下送些东西,却叫蓝大人捷足先登了。”
“容决哪里是想得那么周到的人。”薛嘉禾连连摆手,“就是弓被他弄坏了有些可惜,我本来这几天多射靶子找找手感,好秋狩时稍微像个样,如今看来到时只能杵在那儿当个摆设了。”
绿盈提醒道,“摄政王方才是不是对殿下说了,会替殿下重新准备一张弓来?”
薛嘉禾眨眨眼睛,“他什么时候说的?”
“将您的弓折了之后……”
“啊,我那时眼睛疼着呢,没听他说什么。”薛嘉禾恍然,低头想了想又道,“左右他也是动动嘴吩咐管家去采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来西棠院了。”
况且,指不定容决出了她的院门就给忘在脑后了,这对他而言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知道自己在薛嘉禾心目中定位的容决离开西棠院便再度唤了管家。
可怜的管家还在想着如何瞒天过海偷梁换柱将西棠院里那一箱子东西换走,就又被主子叫走,第一个命令还是给当朝帝师下闭门令。
管家擦了把汗,心想容决刚刚这趟去西棠院大抵是没讨着好,“是。”
“库里还有什么木料?”容决又皱着眉问。
“主子要拿来做什么用的?”
“制弓。”
管家想了想,如数家珍,“有一块紫衫木是三年前主子从关外带回来的,”他顿了顿,犹豫道,“可现在是盛夏……”
一张良弓做起来少说一年的时间,最好的时机是从春季开始动工,先治角,再治筋,秋季方可粘合,想在一两个月内赶工完成前两步是不太可能了。
“紫杉木太沉了。”容决想也不想地否定,“轻一点的,小一些,备好材料送去,不急着要。”
管家摸不着头脑,“主子想换张短弓?”
他心中嘀咕:主子不是明明最喜欢他那张常人双手都提不动的乌木弓吗?一箭便有千钧之力,即便用最普通的箭矢也能射穿箭靶,更不要提敌人的身躯了。
刚问完,容决的表情就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照着长公主的身量做。”
管家扬眉,总算明白过来了这一着,他妥帖应下之后,又提示道,“主子,秋狩就在这几日了,若是长公主没有合适的弓,这三五日也是赶制不出来的,您看……”
容决冷冷睨了他一眼。
管家适时住口,告退而去。
容决站了一会,起身往室内走去,从一处画柜底下抽出个盒子来。
盒子看起来有些陈旧,但上面并未落灰,干干净净的显然经常被翻出来查看。
容决的手指搭在盒边,思忖片刻还是将盒子打开了――里头放置着的是一张略显纤细的弓,握手处铮亮,一看便知道它曾被主人频繁地使用过。
这是容决初学弓箭时,得到的第一张弓,当时他年纪不大,也没有如今的臂力,自然只能用初学者的弓,一练便是三年,实在是身形窜得太快配不上了,才依依不舍地换了新弓。
此后数年里,他也没舍得将这张弓扔掉。
他微拧着眉有些不太情愿地将细弓从盒子里拿出来,同自己常用的乌木弓比了比,实在看着太过小巧。
……不过给薛嘉禾那小胳膊小细腿的用,或许还嫌太硬拉不开。
容决轻轻啧了一声,把弓放回盒子里啪地一声盖上盒盖,抄起盒子走了几步,又觉得自己才刚将薛嘉禾的弓弄坏,半个时辰还没到就巴巴跑去赔礼太掉分子,硬是将步子给收了回来。
“明天再去。”他自言自语地说完,将盒子往桌上一放,拿下自己挂在墙上的弓就去了府内演武场。
大概是前一天真受了风,薛嘉禾就寝后咳了小半晚上才勉强入睡,次日是被绿盈摇醒的。
薛嘉禾往日里也不需要把持府内事务,更没有长辈需要请安,唯独一个容决也不怎么来找她麻烦,因而每日都是睡足了才自己醒来,被绿盈叫醒的情况是少之又少,她揉了揉眼睛,含含糊糊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绿盈的声音压得极低,“殿下,摄政王来了。”
薛嘉禾又将眼睛闭了回去,她撒娇似的软软道,“他有什么事情啊?跟他说我还在睡,他又不会多留。”
背后传来的两道冷厉视线叫绿盈觉得如芒在背,“摄政王他……等了一刻钟了,还没走呢。”
不仅没走,耐心也告罄了,直接闯进了薛嘉禾房里,要不是绿盈反应快上一步,摇醒薛嘉禾的就不是她,而是容决本人了。
容决的手劲儿……绿盈可真没什么信心,要是再给薛嘉禾添个淤青手印的,秋狩可怎么见人?
听见容决已等了一刻钟,薛嘉禾睁开一边眼睛看看绿盈,又笑,“大清早的你就骗人,容决哪来这么好脾气等人。”
先帝快驾崩时,容决都是最后一个走进先帝寝宫的人,先帝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又是第一个离开的。这人根本不屑于在他厌恶的人身上花心思时间,无论对先帝还是对她都一样。
绿盈:“……”她不得不逾矩地伸出手去,挠了一下薛嘉禾的脖子,后者果然倏地一躲笑得清醒了过来。
薛嘉禾极为怕痒,边躲边挡,“我起了,起了还不成嘛,日上三竿了还是怎么的,这么催我……”她的话说到一半,终于越过绿盈的肩头看了正神情莫测盯着自己的容决,脸上笑意顿时一僵,而后一点一点敛了起来,淡淡道,“摄政王殿下。”
要不是容决亲眼看见她刚才跟个小孩儿似的撒娇赖床,还真看不出眼下这幅表情是薛嘉禾伪装出来的。
“我这便起身洗漱,摄政王殿下若没有什么急事,便到外屋稍等片刻?”薛嘉禾不用低头也能瞧见自己正穿着一身中衣,头发更是昨晚刚洗过没束起,凌乱地披得满床头都是。
薛嘉禾倒是可以这么随随便便地见人,可长公主就不行,在容决面前更不行。
容决正盯着薛嘉禾的头发,那乌黑顺亮的长发铺在石青色床榻上的情形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可仔细想来,在他面前不束发的薛嘉禾,他明明是第一次见。
见容决没有要走的意思,薛嘉禾抿直了嘴唇,也不再说什么,扶着绿盈的手起了身就绕到屏风后面去了。
容决的目光下意识追了她的背影一段路,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这就跟丢了魂似的,面色不虞地掉头出了内屋。
绿盈手脚极快地替薛嘉禾更衣梳发,薛嘉禾也不顾什么身份尊卑,匆匆将自己打理好,又吸了口气,转身出去准备应付容决原因不明的心血来潮。
而出乎薛嘉禾意料,被她前前后后耽搁了近半个时辰的容决脸上竟没有什么怒容,见她出来,只沉默着敲了敲手边的盒子。
“这是什么?”薛嘉禾望了眼那被盖得严严实实的木盒,心道容决竟会给她送礼,简直无事不登三宝殿。
“昨日……”容决顿了顿,服软的话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硬邦邦道,“弓的赔礼。”
薛嘉禾啊了一声,眼里透出一丝笑意,“是弓?”她上前几步道,“我打开看看?”
这和善的询问对于长公主的身份来说简直过分和颜悦色了。容决心想。
她不是皇家礼仪学得很到位,说话语气却从来拿捏不住那分自小养出来的高高在上。
而后,薛嘉禾根本没等容决的回答就将盒盖打开,她上下端详被保养得状态良好的弓,皱眉疑惑道,“这似乎是张旧弓?是摄政王殿下从前用过替换下来的吗?”
容决不答,他将弓从盒中取出,轻巧地耍了个花样,才交到薛嘉禾面前,特意强调,“小心。”
薛嘉禾只当他说的是对待这弓时要小心别弄坏,伸手去接时根本没上心,还以为是和昨日蓝东亭送来的制式弓箭一样的货色。
可容决的射术从的是名师,第一张弓就极为精良,十几年下来仍旧如臂使指,分量更是不容小觑。薛嘉禾这一掉以轻心,从容决手中接过弓、容决一放手后,她就被陡然往地上跌去的弓拽得一个踉跄。
容决哪知道自己提醒了还是没用,皱着眉飞快伸手将薛嘉禾扶稳,不悦道,“说了小心。”
薛嘉禾自知理亏,双臂用力才将弓稳稳握住,有些发愁,“这弓虽好,可……”
话才说了一半,容决脸就黑了,“我的弓什么地方不好?”
薛嘉禾浑然不觉他的怒气,伸手试着拉动弓弦,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开一小半,别扭的动作看得容决大为皱眉,“我都拉不开,怎么用?”
容决看看薛嘉禾好似一捏就碎的手腕:“……”失算了。
他咬牙道,“我教你。”他容决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被人退回来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