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和闯王在帐中一直谈到夜幕降临, 天边月头初升,星子稀落,方才定下攻克开封城之法。
开封城坚固非常, 硬攻必然损兵折将, 不妨先围他十天半月,并趁机拿下周边其他小城,待开封城内兵粮断绝, 此城不攻自破。
闯王知道攻城略地之事不能急于一时, 纵然心中迫切想要拿下开封城, 也只能承认李岩的法子是当下最为稳妥、损失最小的了。
他们一同走出军帐,忽闻得一阵奇异的香气,勾的人口涎不止。他们寻香看去, 见石之轩正悠然往简易小桌上摆着一口口大碗,不多不少刚好五十一个。
石之轩手腕一抬,就将烫好的两壶酒从火上挑到了半空, 动作十分轻松惬意, 像是画中闲散自在的温酒隐士似的。
李岩却瞧得出他手上这两下功夫, 眼睛登时一亮,暗叹萧昊身边的人也是藏龙卧虎。
石之轩随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起身拎住了两坛酒, 看了看天色, 微微笑道:“不早不晚,刚刚好。”
李岩和闯王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好奇上前来问。
石之轩指了指开封城的方向, 随着他的动作,那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在地平线的尽头跳动着,像一团坠落人间的赤红火光,在夜色里十分显眼。
李岩眯细了眼睛去看,发现那团红光不正是骑着霸红尘、斜负长.枪的萧昊么!
他刚想再问石之轩,却忽觉不对,随着萧昊的靠近,他们脚下的大地开始震颤,石之轩桌上的陶碗都叮叮当当地碰撞起来,萧昊身后有着一阵黄沙漫天的烟尘,追在他后面疾驰。
“天、天呐!那是什么!”军中有人发现了那里的情景,惊慌失措地叫道。
“是官兵!密密麻麻的官兵!”
“官兵冲过来了!!”
李岩和闯王对视一眼,立刻快步走到大营最前方,果然见那一人一骑之后,有支声势浩大、排山倒海般狂奔而来的队伍,各个身着官兵服饰,手中拿着武器,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在萧昊的马屁股后面紧紧跟着。
但凡有人调转方向,萧昊就会突进人群溜一圈,如果还有跑掉的就开山强拉,每三秒强制周围八尺内五个敌人攻击自己,在人群中撞上一遍,仇恨稳的一批。
实在顾不及的,定军够得着就送他一记定军,拍不着就放给后面策马追杀着的四十九个民兵,让他们痛快收拾。
这一波官兵一路从开封城跑到了闯王大营,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被萧昊的强仇控制得根本不能停下脚步,更遑论回头的人都被身后一群虎狼杀了个干净。
他们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闯王大营正等着他们这群亲自送上门的俘虏!
官兵们十分绝望,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萧昊他们的速度很快,距离闯王大营只剩下两三里地了,这坦荡荡的平原上没有遮蔽物,一眼就能瞧见远方灯火通明的大营。
闯王命令手下的民兵严阵以待,在大营前张开了广阔的包围圈,只等萧昊他们一冲进来就能立刻合围。
马蹄与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奔腾如雷,震耳欲聋,萧昊嗅到娆春的酒香,大笑着冲进迎接他的包围圈。
“开封城已克!红娘子以守将项上人头献闯王,为闯王佐酒助兴!”
霸红尘高高扬起前蹄,与地面几乎成九十度,萧昊单手拉着缰绳,银枪举过头顶,在营帐前的火光和清亮的明月下映得风华无双。
他并不停下,而是在包围圈中领头跑起了大圈,身后那些官兵只能跟着他跑圈,自发地在包围圈里团成了一团。闯王的将士们顺利收口,把他们全围了起来。
萧昊自马上一跃而起,正落在石之轩面前。石之轩刚刚开了泥封,酒香一路飘远,绵延数里。
石之轩递上一碗酒,萧昊随手接过一饮而尽,手背随意抹了抹唇边的余酒,兴致高昂道:“男儿丈夫当如是!烈酒以血和,来去如疾风,一朝定山川,一朝乾坤倒!”
闯王哈哈大笑,命手下将那些官兵绑了,同李岩一起来到萧昊身边。
那些官兵狂奔了一路,早就耗尽了体力,没了萧昊的强仇,他们腿软得站都站不稳,有的直接一屁股瘫在了地上爬不起来,民兵们毫不费功夫就把他们尽数俘虏。
“想不到我李自成军中竟还有如此悍将!小兄弟留下姓名!”
石之轩烫酒的功夫看起来虽然繁琐讲究,但到底不会花多长时间,他们这一来一去,不过两刻钟,竟能拿下一座自己攻了三次还损失颇重的城池,李自成心中狂喜,笑逐颜开,恨不能赶紧跟萧昊彻夜长谈,大论宏图。
他起初见萧昊跟着李岩和红娘子,还以为是他们的小跟班,根本没放在心上,却没想到这竟是个不世出的用兵奇才,无论胆识还是武功,都远远超出李自成的意料!
天要助他成就大业!!
李自成又惊又喜,看着萧昊的眼神都带着强烈的笼络意味。
萧昊续上一碗,傲然道:“天策府赵国公营下无忌弟子萧昊。”
萧昊一点儿都不想承认自己是李自成军中的人,红娘子他们投靠李自成,他却是一个光杆司令,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他这明显不合群的态度,也让李自成很快就意识到,这匹悍马似乎还是一匹野马,并没有归顺的意思。
李自成笑了起来,越难驯服的野马,就越有征服的**,他没觉得萧昊言语不敬,反倒更燃起了定要将他收入麾下的念头。
“哦?天策府是何方势力?”
萧昊正色道:“昔日唐王麾下,东都之狼!”
李岩博览群书,比起李自成要渊博得多了,面露惊讶道:“可是助秦王开国之师?”
萧昊点头道:“正是!”
李岩眉头皱了起来,难怪萧昊的打扮看上去是个军人,可是却瞧不出军队归属,想来是他们师门自己有一套服饰。但依他所言,那么久远的军队势力,竟然至今尚有留存吗?他们此刻是属于官府还是江湖?
李自成却没想到那么遥远的东西,他只在乎眼前这一员大将,今日他得了李岩这般绝顶谋士,又有悍将相助,只觉他不成事还有谁能成事!
“不知如今天策府有多少兵马?”
萧昊淡淡瞥了他一眼,刚要回答,石之轩的手却按住了他的肩头。石之轩笑意优雅风流,却没达到眼底,深黑的眸子像盛着什么深不见底的东西似的,叫人一眼就会陷进无穷的暗沼。
他神色明明很友好,可是李自成和李岩都感受到了一种本能的危险、极度的危险,全身的汗毛都战栗了起来,疯狂警告着他们绝不能和这个人为敌。
石之轩轻描淡写道:“两人。”
萧昊:“……”他对石之轩的厚脸皮又一次刷新了认知。
李自成虽然是个莽夫,但也不傻,石之轩不显山露水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文人骚客;可是当石之轩站在他面前,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蔑视自己的时候,李自成心中就产生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任何一个想要征服天下的人,在被另一个人压在头顶无法喘息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感受。
这种无法匹敌的强大,令他生出了对力量的绝对渴望,纵然理智叫嚣着这个极度可怕的人,绝对不可以招惹,但李自成依然无法忍受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面色有些僵硬,笑容也冷了几分,但还是和蔼道:“哈哈哈……两人如何成事,不妨随孤一同颠覆昏暗大明,建功立业!”
萧昊没有搭理他,石之轩就更懒得搭理他了,李自成碰了个钉子,面子上挂不住,十分尴尬。
好在这时红娘子的那些部下也已经下马,被众人簇拥着迎了过来,萧昊就势把那两坛娆春与他们分了,一同畅饮。
军中民兵听得竟有人两刻拔下了开封城,纷纷过来围观,一时热闹非凡。
中有一人认出了萧昊和石之轩,惊呼道:“这、这不是那天逃走去报信的那个会飞的兵贼子吗!”
他话一出就觉失言,连忙道歉道:“原来是红将军麾下的义士,误会误会……当日在洛阳把你们赶出去,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萧昊对此一笑置之,并不同他计较。
红娘子和李岩是来投奔闯王的,他虽不愿看中的人投身别人帐下,但亦不想给他们多添麻烦,遂对李自成道:“开封城如今是红将军在驻守,望闯王尽快派兵前去接应。”
李自成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放下架子与众人开怀庆祝,共赴开封城。
萧昊他们赶回城的时候,红娘子一人独站在城头上,手中握着战旗的旗杆,干脆利落的马尾和战旗、披风一同在风中飘扬,英姿飒爽,有威震八方之气概。
萧昊看到她手中的那杆旗,同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萧昊当时交给她的战旗,是有两面的。一面是“闯”字旗,一面是“天”字旗,插哪一面,红娘子自己来定,萧昊既没有同她说让她做什么选择,也没有露出任何拉拢或是干涉她的迹象。
但聪明如红娘子,怎么会不懂萧昊给她这两面旗的含义。
有些东西,不需说出来,交接的那一刻,自然就能体会到。
是随着天下大势追随闯王,还是孤注一掷另立门户,似乎也没有那么难选。
她喜欢李岩,李岩是闯王的谋士,闯王的手下们并不怎么欢迎来抢功劳的新人。
如此,这个选择就变得很容易。
嫉妒和仇视可以杀死一个人,但所追随之人的态度,却可令其生。
萧昊心情很好,他的麾下终于有了第一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