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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真相的众人互相偷觑一眼, 表情晦涩。
纪柏纶, 让陆西, 陪纪年睡……
是这人物关系。
是这语序。
没错吧?
纵然是邵周宇这种心态开放的年轻人,都不禁在暗叹一句:
“乱, 还是豪门乱, 牛批……”
纪柏纶不要面子的?
他随意扫视了一眼周围, 就知道众人心里正翻腾着什么。
他嫌陆西丢人, 表情管理就有些失控。
纪柏纶挡开堵在门口的陆西,推开办公室门,气压低沉地走了进去。
陆西靠在门框上, 懒懒地仰起脸唤了声:“大叔——我能进去了吗?”
良久。
才听里面响起不悦的男音:“滚进来!”
陆西听出纪柏纶现在很愤怒, 但其实有点懵, 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他了。
昨晚确实是纪柏纶坚持留他下来, 他才在纪年房里睡了一晚, 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
陈述事实而已。
不过陆西没把纪柏纶的态度放心上。
他轻抬了一下下巴, 示意刘队, 低声为自己正名,道:“看,我就说他认识我, 对吧?”
“……”
刘队默默擦汗, 附和着点头。
在他看来,这两人何止是认识,都快熟透了!
……
办公室里,有一整面墙挂着led屏。
屏幕里正实时播放从审讯室的摄像机里传来的画面。
此时, 在呈现出一种冷硬质地的审讯室里,陈斌戴着手铐坐在一侧。
隔着一张桌子的对面,则是刚进门的邵周宇。
刘队站在总控制台前,抬头看向屏幕,对着面前的话筒道:“开始。”
陆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打量屏幕里的陈斌。
陈斌表情木讷,眼神呆滞,黑框眼镜的右侧镜片裂了,其貌不扬的一张脸。
但奇怪的是,若是现在把视线移开,就会发现很难再确切想起陈斌的样子。
只知道长得黑,很胖,紫色的嘴唇上有一圈厚重的汗毛。
因此,那又是一张很容易遭人遗忘的脸。
审讯室内。
青年刑警开始问话了:“陈斌,你于10月28日下午三点时分,在沧水湾潜入纪年家,并在晚间八点左右,将林悦芝的头藏于纪年房内的花架上,这事你不承认也得承认,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凿的录像证据。”
“林悦芝的头已经出现一定程度的腐烂,我们有理由认为,是你在谋杀案当晚把她的头割下,带回家藏起,直到一周后再放入纪家。所以,是你杀害了林悦芝吗?”
陈斌坐在桌旁,没有任何表情,连眼都不眨。
“画面卡了吗?”办公室里,一个女警察小声嘀咕。
这时,邵周宇沉沉地叹气一声,显然是跟陈斌打过交道,早料到会如此。
“陈斌,请你配合调查。”邵周宇皱着眉,道,“现在的情况对你很不利,你好歹说点什么吧?”
陈斌依旧没反应,肥胖的身形稳扎在椅子上,仿佛元魂出窍,留下的只不过是一具躯壳。
“陈斌!”邵周宇狠捶了下桌面,不自觉提高了一些音量,道,“林悦芝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凶杀案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把人头放到纪年的房间里?”
一连三问,气势如虹。
但可惜的是,他面对的是陈斌,喊得再响都是徒劳。
纪柏纶优雅地架着腿,单手撑着面颊,到目前为止看出了一些端倪。
他没了耐心,对刘队做了个手势,说:“叫个犯罪心理专家过来沟通,这孩子有问题,撬不开嘴是因为敞不开心。”
刘队吭了两声,嘴上应承下来,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能让纪柏纶来旁听已经是违规破例,结果纪柏纶来了非但不低调,反而摆出几分坐镇指挥的架势。
还有,纪柏纶让他请心理专家来,是小瞧他们刑侦队的问讯能力吗?
刘队心里当然有些不痛快。
但纪柏纶的话反倒提醒了陆西。
陆西一下子就想到那天晚上纪年跟他说过的话:
“让你永远都只能看着我,不如……就把你放在我的床头吧?”
他眼睛一亮,立即站起身走上前,推开站在控制台前刘队。
刘队被搡到一旁,看向陆西:“……”
整个人还有些懵圈。
结果陆西直接对着话筒道:“你跟他说,他的做法让林悦芝很生气,林悦芝不会原谅他的。”
“你搞什么!”刘队连忙按下控制台上的按键阻断通话,对陆西呵斥了一声。
陆西却不理他,专注地盯着审讯室里的画面。
审讯室里,邵周宇听到耳机里突然传来陆西的声音时,明显愣了一下。
他朝墙角的摄像头看了眼,有些犹豫,但他搞不清外面的状况,只好依言对陈斌道:“你……”
邵周宇清了清嗓,放缓语气道:“你的做法让林悦芝生气了,你觉得她能原谅你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透过屏幕看到,陈斌眼珠子动了动,如同泥刻的人要活过来了。
“看他的手!”办公室里那名女警察眼尖,道,“他开始无意识地抠手,说明开始心虚焦躁了。”
接着,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陆西。
刘队也很意外,这看似不靠谱的少年居然打开了突破口。
他轻咳两声,声音弱了点,问陆西:“你怎么知道……”
陆西却直接打断他,道:“纪年说的。”
另一边,纪柏纶默默看了陆西数秒,再次把视线挪向屏幕里的画面。
邵周宇仿佛找到了方向,再接再厉,对陈斌道:“你知道林悦芝很爱美吧?你把她的头带走,又任她腐烂,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多大的侮辱吗?”
陈斌抠着皮肤剥落的手指,闻言,肥胖的身躯狠狠地震颤了一下,很惊恐似的。
黑框眼镜后的眼睛也开始不安地左右乱瞄,找不到着落点。
“你……讨厌林悦芝吗?”邵周宇见了陈斌的反应,慢慢向后靠回椅背,开始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陈斌嘴巴动了动,吐出一连串无意识的低语:“不不不……不不……不,没……”
“你一定讨厌她!”邵周宇斩钉截铁。
“不!”陈斌终于抬头看向邵周宇,极力睁大了眼,道,“我,我,我最,最喜……喜……喜喜欢,欢阿芝!”
陈斌是个结巴,说话让人听着费劲,但邵周宇静静地等着他说完,没有丝毫不耐。
“好,那你现在把什么都告诉我,还阿芝一个青白,她就不会生气了,好吗?”邵周宇继续问,“是你杀了她吗?”
陈斌摇头。
“你看到她被杀了吗?”
陈斌摇头。
突破心防后,或许是想获得林悦芝的原谅,陈斌除了不善说话,态度变得比先前配合许多。
邵周宇皱了下眉,想了想,道:“陈斌,你看,我可不可以这样认为,当时你在礼堂找到林悦芝时,她已经被杀害了,就在舞台中央?”
陈斌点了下头。
“发现尸体的第一时间,你怎么不报警?”邵周宇提出质疑。
这次,陈斌却再次陷入沉默,手背也终于挠烂了。
邵周宇思考片刻,突然眼睛一亮,道:“你是要掩护谁吗?”
陈斌还是不说话。
就连审讯室外,看的人都有些急了。
“啊,这倒霉孩子。”女警察指尖轮流敲打桌面,抱怨道,“一次性把话吐完啊!听着好难受。”
这时,陆西看着胶着的审讯室,示意刘队给他松一下通话键。
刘队看他一眼,不是很放心地松开了按钮。
陆西对着话筒道:“陈斌,林悦芝对你那么坏,你还喜欢她?”
邵周宇在耳机里听到后,将原话对着陈斌复述了一遍。
“阿芝不,不坏!”陈斌再次像被刺激到了,为林悦芝辩解,道,“她是,最……最……最,最好的,女……女……”
陈斌急了,最后一个字怎么都吐不出来,眼圈都急红了。
“你慢慢来。”邵周宇连忙安抚。
陈斌深吸了两口气,才继续道:“别,别人,欺,欺,欺负我,阿芝伸手帮,帮,帮我……”
***
陈斌用了很久,来形容林悦芝的好。
两人相识那天的场景,仿佛是他记忆里最闪亮的珍宝,就连提起,都能使他微笑。
那天陈斌依然被曲峰一伙儿堵着殴打,像沙袋一样经受拳打脚踢,他也早就习惯了这样莫名的对待。
然后林悦芝经过,说了句:“成天就针对这一个,不烦吗?能不能出点新花样?”
曲峰一想,也对,便带着众小弟走了。
林悦芝走到陈斌面前,把腰弯得很低,歪着头。
她撩了把发丝夹在耳后,使劲去看陈斌埋着的脸。
“哇……”林悦芝惊讶地笑了两声,道,“死肥猪,你还真是丑得倒胃口,难怪曲峰他们逮着你一只羊薅,你活该哦。”
陈斌从没跟女生离得这么近过,憋红了一张脸,怯懦地抬头。
然后,他就看到背着光的林悦芝。
直直撞进那双清丽动人的眼睛里。
林悦芝直起身,朝陈斌伸手,道:“起来吧,下次机灵点,惹不起,躲得起,会不会?”
阳光在女生银色的发丝上闪过光圈,圣洁如天使。
陈斌说。
林悦芝是第一个看着他眼睛说话的人。
林悦芝是第一个对他伸出手的人。
他卑微如草芥的生命,在那一天忽然找到了信仰。
审讯室内外,所有人都沉默了。
“你不愿意承认她死了?”邵周宇在寂静中出声道。
“如……如果,报……报警,我再,再也,看不,不……”陈斌头埋得很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邵周宇有些摸清了陈斌的心思,他搓了把脸,心里仿佛压着块大石,很沉重,让人不舒服。
“你怕报警后,林悦芝的尸体会被带走,然后火化,以后你就再也见不到她了……”邵周宇说出陈斌未说完的话,道,“所以你不报警,你得赶在所有人发现前,把她带走……整个尸体搬不走,所以你选择割下她的头。”
陈斌不说话。
邵周宇问:“你真的不知道凶手是谁吗?”
陈斌摇头。
“那你为什么又要潜入纪年家?”邵周宇不理解。
办公室里,纪柏纶眉间紧锁,全程听下来,只觉得倒胃口。
陈斌道:“我……我错了,我,我,发,发,发现,阿芝跟,跟,跟我并不,不,不开心,她,她,在,冰……冰箱,她在冰箱里哭……”
就连邵周宇这样心理素质强健的,听了这话都后背一凉。
他一手握着下颌,道:“所以,为什么是纪年?”
“我,我,我要让阿芝开,开,开……开心,完成……完成她的愿,愿,愿望。”陈斌抬起头,眼里绽放出异样的光彩,道,“阿芝说,纪年是……是,是光……”
陆西眸色一沉,撩起狭长的眼,再次看向屏幕。
……
陈斌知道,阿芝喜欢纪年。
但阿芝有很多男朋友,然后会问他们要钱。
那天,林悦芝从宾馆里出来,神色倦懒,把皮包扔给等在楼下的陈斌。
她说:“先别打车,陪我走走吧。”
陈斌心潮澎湃,握着皮包的手心都出了汗。
那天晚上他跟在林悦芝身后,两人在淋过雨的小巷街道里走了很久。
林悦芝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
明明是少女的年纪,却穿着成熟的纺纱裙,蹬着十多厘米的细高跟。
陈斌看着在石板的缝隙间一扭一扭的鞋跟,只觉得心疼。
“我不会试图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来……”林悦芝低低念出这样的句子,然后看向巷口上方的一轮朗月,声音听着有些茫然。
她说:“陈斌,这个世界浑浊污秽,不是吗?”
“我每一脚都踏在沼泽地里,早就无力摘月,也不奢望月亮奔我而来……”林悦芝道,“它只要干干净净地挂在那里便好……对于我这种人,能看到光,足够了。”
……
审讯室内,陈斌露出一个怪异的笑,道:“阿芝终,终于能永远,看,看着自己的月亮了,她,她,她一定很开心!”
说完,陈斌却皱了下眉,情绪迅速枯萎。
他头埋得很低,使劲抠着自己的手,道:“我,我,我愿意认……认罪,说阿芝是,是我,杀,杀,杀的都没,没,没问题……能,能,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邵周宇奇怪,人不是他杀的,认什么罪?
但他还是顺着陈斌的话问下去:“什么事?”
陈斌说出了唯一一句完整的话,道:“把阿芝的头放回花架上好吗?”
“她其实很可怜的。”
***
走出警局时,已经七点半,夜幕罩住了整个城市上空。
陆西站在台阶前,被凉丝丝的晚风一吹,压在心头窒闷压抑的感觉缓和了些。
但还是轻松不起来。
不多时,纪柏纶和叶眉也出来了。
纪柏纶看了眼陆西,道:“送你回去。”
陆西也不客气,应了一声。
省得自己打车。
就在三人站在门口等司机把车开来时,陆西手机响了一声。
陆西掏出手机一看。
纪年发来了一张图片。
看到纪年的消息,陆西不知为何,本来还残存在心里的那点阴影消散了。
他打开聊天界面,加载图片,原来是一张照片——
夜空中,巨大的烟花绽放,色彩鲜丽夺目。
纪年很会构图和找光影,明明是用手机拍下来的,效果却不输专业相机。
陆西看着照片,顺手按了保存,再退出去时,就看到了纪年发来的信息。
【纪年:这里在放烟火,好看吗?】
陆西回复:“嗯。”
【纪年:如果此刻你就在我旁边,我想,这场烟火一定更好看。】
陆西心脏悸动地跳了跳,一瞬间有些脑热。
他抿着唇轻咬了咬,问纪年:
【陆西:希望我在?】
【陆西:你去之前怎么不跟我说?】
过了一会儿,纪年来了消息。
【纪年:[惊讶][惊讶][惊讶]】
【纪年:前天柳思逸问你,你说不来。】
【纪年:我说你就来了?】
“……”
陆西无言以对。
他还在想着怎么回复,谁想纪年直接拨来了语音通话。
陆西瞄了眼身旁的纪柏纶。
纪柏纶听到铃声,同样瞥了眼陆西。
陆西背过身去,走远了几步,才接通电话。
“来吗?”
纪年上来就问。
背景音有些嘈杂。
陆西看了眼时间,道:“现在去有点晚……”
“不晚。”纪年直接打断他,又问了声,“来吗?”
陆西有些犹豫。
刚旁听了陈斌的审讯,不太想一个人回家待着,但现在去乐园,又嫌麻烦。
纪年那边的嘈杂音少了点,他似乎是走到了人少的地方。
然后听筒里就传来令陆西抖了个激灵的声音:
“来嘛~哥哥来嘛~我一个人特别没劲……”
末了还奶奶地哼唧两声。
艹!
陆西起一身鸡皮疙瘩,磨了磨牙,恨不得把人从电话那边抓过来蹂l躏一顿。
纪年撒起娇来丧心病狂。
陆西正要问他怎么就一个人?
不是还有女主?
这时,他们等的车缓缓开了过来。
纪柏纶朝他的方向看来。
陆西不方便多谈,不走心地敷衍道:“再说。”
匆匆挂了电话。
坐上车后,陆西问对面的纪柏纶:“方便送我去方舟乐园吗?”
纪柏纶从刚刚开始就留意起陆西,见他接电话时躲躲藏藏,虽然神色里还是一如既往的丧厌,但眼角眉梢却又透出藏不住的春意。
是这个年纪特有的心动气息。
纪柏纶心里有了猜测。
他淡淡地问了句:“去约会?”
陆西愣了一下,被同学父亲问起这种话题,总有点奇怪。
他看向窗外,道:“不是。”
在纪柏纶看来,逃避的眼神就是掩饰。
“明天不是还要上课?送你回家。”他垂下视线,慢条斯理地整了整领带,道:“这么晚在外面也不安全。”
“……”
陆西看向纪柏纶。
好强势……
陆西想了想,觉得纪柏纶说的话不无道理,再加上本身犯懒,于是靠回椅背上掏出手机。
“哦。”他一边发消息,一边散漫地道,“我跟纪年说下,不去了。”
纪柏纶整理领带的手一顿,万万没想到对方是纪年。
他连忙抬头,语调沉稳地对前方司机说:“送他去方舟乐园。”
“……”
陆西看向纪柏纶,神情迷惑。
大叔,您很善变自己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纪嗲:跟纪年出去玩可以,跟别人就算了。
“我当然不会试图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来”好像是奥黛丽赫本说的话,常见于各种晚安语录,心灵语录,签名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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