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水...”梨花木雕花床上,头裹药布,面色苍白,模样清俊的青年呻吟了声,声音刚落,两个丫鬟装扮的女子立刻从外间走了进来,一个过去查看伤势,一个去桌边倒水,待水凉些,两人服侍青年喝完。
青年嗓子得到滋润,总算有活过来的感觉,深深呼吸了口气,脑内如罐子里的油,来回晃荡,左冲右撞,缓缓睁开眼睛,待眩晕劲过去,才看清服侍他喝水之人,楞了楞,诧异问道:“你们是谁?这里是哪?”
“公子请安心修养,这里是超勇候府,奴婢是管家派来服侍您的,奴婢雨婷见过公子。”
“奴婢雨灵见过公子。”两个丫鬟服侍青年躺好后,一齐福身行礼,见自我介绍。
雨婷见青年面带困惑之色,她心里别有念头,忙道:“公子忘记了,前日城内搜查劫犯,公子同官兵起了冲突,受伤晕倒,正巧格格路过,格格身边的金锁姑姑见您伤的太重,普通郎中医不好,城里又有些乱,请太医也不方便,就带您回候府修养。”
“太医说您今天再醒不过来就危险了,现在好了,奴婢去跟管家禀告一声,雨灵,你去给公子准备些适用的粥品,公子好好休息,有事请吩咐奴婢。”雨灵见雨婷的说词有些问题,竟直接说了姑姑的名字,忙拉了她一把,支开她并岔开话题。
两个丫鬟一说,青年这才想起事情经过,他本是江南人士,姓齐名业,生自耕读书香之家,家中略有薄产,四岁即启蒙,父亲考中举人后,一连三次会试未过,赶考时又见京城奢华之风盛行,吏治不清,与理想中的官员相差太远,心灰意冷之下,干脆回乡以教书为业。
母亲身体不甚康健,年近三十才生了他一个,就未在生育,平日打理家业,一家很是和乐,无奈天有不测风云,他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十六岁本要赶考,却不想母亲病重过逝,他为照顾病重母亲未去赶考,可是母亲仍然去了,他一边为母守孝。
一边照顾因失去母亲,郁郁寡欢,体况日差的父亲,没两年父亲也去了,他一个独子,族人凋零,安排父亲后事,守孝,还要打理家业,识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知道仆人也不是忠心不变的,竟帮着外人哄骗自己家业,引诱他走向歪路.....
尤其是没有父亲的功名撑着后,家里的几百亩良田引了几个大户打主意,沉重的税赋,他这才意识到功名的用处,消去以前对功名的可有可无之心,好在他自由家教极严,性格中也无贪婪、懒惰、不劳而获之心,没中他们的圈套。
只是吃了不少苦头,花费了大半家业的代价当学费,才不在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变的独立又坚强,彻底明白过来后,他干脆将田都租了出去,遣散家仆,在父母跟前结卢守孝,刻苦攻读,学会自己洗衣做饭,自己照顾自己。
待的父孝过后,又在家攻读两年,这才进京赶考,他的功底好,耕读之家,又自己独自在父母坟前生活几年,无论精神状态和体格都比普通书生强的多,秋试简单就过了,只是没想到前日会糟此横祸,他明明只是看看热闹,打打酱油,怎么就突然受伤了呢?
谁推的他?齐业心中有不少疑惑,这会儿本想详细问问,在察觉两人说话有些奇怪之处后,就静默了,他出身汉家,家中境况也只是衣食无忧的书香门第,对满人之事不太清楚,贵胄们更是不了解,超勇候倒是听说过,格格?满人这个称呼意义很多。
千金小姐、妾室都这么称呼着,不过,超勇候府的格格,应该就是那位郡主封号的民间公主了吧!这位格格的名声极好,运气好、嫁的也好,几年前在家乡就听过,民间还编了不少公主传呢!金锁姑姑又是指的什么人?为何肯请太医救他,齐业不明白。
可直觉的,眼前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脑中轰鸣着,似有什么欲喷薄而出,将他的脑袋几乎涨裂,齐业忙转移念头,不在去想,人家好心带他进府养伤,太医也不是他一个普通读书人请的动的,不好细问。
因此忍着目眩,轻声道:“在下姓齐名业,不敢当公子之称,还请二位替我谢谢你家主人和金锁姑姑。”
“齐公子客气了,奴婢定为公子转告。”雨灵见齐业清俊懂礼,态度平和,知道身在候府也无震惊之色,很有几分不以利喜、不以物悲的气质,也不因她们奴婢的身份,就高高在上,心有好感,恭敬又升了几分。
一旁雨婷性子直,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刚进府时犯了几次错,金锁嘴利心软,帮了她不少,被她记挂在心里,一直以来金锁对男人不假词色,都二十多了,还没个归宿,这事不只紫薇担心,连跟她交好的婢女们也牵挂着。
好不容易,前日回来,竟亲自送齐业来外院客房养伤,还嘱咐她们好好照顾,齐业模样清俊,又是举人身份,条件不错,算是配的上金锁姑姑,小丫头心里自有盘算,自是把他视为金锁的禁俘,今个人醒来,说话和气,声音也好听,自是更满意。
正想着等会跟格格说说她这想法,就见雨灵不但岔了她的话,还跟他你来我去没个完,心里不快,干脆拉着雨灵对齐业一蹲身,边行礼边道:“齐公子,您好好休息,我和雨灵这就去给您准备流食,太医说您这几天吃流食最好。”
“恩!多谢姑娘了。”齐业能考中举人,自然聪明,见两人态度有异,干脆什么都不问了,还是等能做主的人过来再说,他腹内空虚的厉害,看来是饿的狠了,万事待吃饱后再说,救命之恩亦要报答。
有了打算,待两个丫鬟退下后,齐业躺在床上,等待开饭,没想到一会儿就觉得眼皮渐渐沉重,睡意不停袭来,沉沉睡了过去,他没有想到,这一睡仿佛坠入轮回,竟做起漫长的梦来,梦里他观看了另外一个同名同姓的男人无比真实的人生。
从出生到生命结束,快速在他脑海闪过,重要的、印象深刻的,都印在他的脑海中,无法忘却,仿佛是有一个人在他脑海中表演,名为人生的大戏,又好象轮回中的另一个自己,深刻的无法消除,可齐业的思想知道不是的,因为这个人同他身处同一个国家,同一个皇帝治下的子民。
甚至那人的死亡时间就是他受伤那一天、那一刻,并且一样身处京城,不同的是自己是无辜遭殃,他却是恶有恶报,被同伴灭口所杀,还连累的一家几十口人,无一幸免,活活烧死在宅子中,或者说,他家那几十口人中亦是罪有应得。
那个人...齐业从不知世间有这样的人,他以为家乡那些欺他、骗他、算计他的人已经坏到骨子里了,可真这人一比,那就算的上是善人了,可完整看过他的人生,又觉得有一丝同情,这个人一开始只是想要一个儿子而已。
到最后却变的面目可憎又可悲,人性、道德、良心等都超过了低线,再没有下限,因为他的私欲贪婪,不知害了多少人,好好的太平盛世,偏去走歧途,曾经,那人有一个幸福的家,有着相亲相爱的妻子,活泼可爱的女儿。
那时,尽管不富裕,他心里却很满足,可后来,他的心里就像开了个孔,胃里开了个洞,多么奢华的生活都填不满他的贪婪,多么美的女人也满足不了他的**,罪恶那种东西,就像心中居住着一只猛兽,一但开了笼就再无法回头了。
他有着众多的女人小妾,最小的都可以做他孙女了,甚至养成癖好,喝酒只喝最贵的,欢场不玩非处女,他不在愁没儿子,他的儿子大大小小有六个,可他仍然无法满足,心里翻腾着,想要更多、更多,直到这种无止境的贪婪引来毁灭,他这个邪恶却被邪恶打倒了。
齐业挣扎在这人记忆中,感受着他死前那无尽的自责、后悔和愧疚,像一坐警示碑,警告着他,人生千万不要走错路,直的记忆如走马灯般放完,思维深处完全静止下来,他才能安静的想一想,这个人的人生什么时候走上歧路?
曾经那人只是想着老婆、儿子热炕头的简单生活,可最后却变了模样,几乎所有恶行都做过,最初的最初,他是不是早已经忘记了?齐业疑问着。
那个齐业有他三倍年纪,包衣出身,曾是名惯京师,满州第一位举行冥婚,后殉节而死的新月格格家的门人,世代侍奉该王府,年轻时塌实肯干,很得新月格格阿玛信任,后命其总管京城的铺子、产业,只是人到三十,只得了一个女儿。
为了要个儿子,他纳妾、求神拜佛,终于引的白莲教徒上门,以生子秘方引他入教,还送了位教中美女给她,不久,他梦想成真,那位美女有了他的骨肉,十月怀胎,为他生下第一个儿子,那时,这位齐业觉得白莲教是来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却没想到,后面等待他的是罪恶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