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另一头, 回到选秀进宫时。
正值六月初六(农历),皇帝下旨册封三位宫中的弟弟18岁的十二皇子徒元谚、17岁的十三皇子徒元谨、16岁的十五皇子徒元谦为荣亲王、福亲王、英亲王, 并在这一届秀女中挑中九位赐婚给他们当正侧妃。
其实,有些是他们母族自己已经挑好的, 不过走个过场,通过了选秀再赐婚会更体面。
其中又有几位宗室郡王、国公续弦的、纳侧妃的,皇帝又把美女分了下去八位。
再有在京城三王之乱中立功的中、高级将领和如今朝中得圣心的臣子之子。徒元义也没有小气,让人眼花缭乱,没有正室夫人的差不多都赐婚了,又少去了八个。
其中武人地位并不高,这种把精挑细选上来的绣女赐婚给下臣的荣耀还是本朝太/祖时期才有。
这可是从皇帝口中分来的天下美女中的精英呀, 而且都出身官宦闺秀, 那些臣子哪有不感恩荣耀的?
而从这件事上,倒让大臣们更觉得今上不好色。
结果选出的四十七位秀女,进宫去的只有二十三位,邢岫烟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她带了贴身丫鬟“紫雪青金”进宫来, 而赵嬷嬷等人原就是宫廷女官,自不能再回宫。
至于苏清和赵全,在她进宫门后,自会回去向赵贵报道,重新入宫。
邢岫烟的丫鬟们提着满满沉重的包袱,都是金银锞子、银票,入宫检查时倒还顺利, 就算她带的丫鬟比旁人多,也有人开了后门。
邢岫烟再看看储秀宫,这时已和月前不一样了,通铺的床褥都收起了,安排成了秀女小主的单间,不过进丫鬟睡在隔了屏风的塌上。邢岫烟带了四个丫鬟榻上都挤不下,晚上她只能让两个人来和她睡。
紫雪青金知道她在这方面是很开通的,推辞一下就也就一起睡了。
现在她们这指入宫秀女还没有受册封,只有明天册封后才离开储秀宫。
忽听一个声音响起:“邢妹妹,你还记得我吗?”
邢岫烟转头一看是一个秀丽雅致的少女,笑道:“是谢姐姐。”
这女子正是谢菀莹,那天显示出字写得很好,她是一省学政之女,父亲曾是榜眼,当然是才学满腹的。邢岫烟看她虽略不及黛玉,却因为她身上的诗书气像黛玉和妙玉心中有几分喜欢,与她亲热说话。
谢菀莹说:“当日妹妹一幅画可真是惊艳了我,见了妹妹我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不过井底之蛙。”
邢岫烟说:“我也只能画那几笔,母亲信佛,小时候惯会画的。不过是讨巧而已,不像姐姐家学渊源,铁划银勾可是真本事。”
谢菀莹说:“哪里的话?我也就那两下子虎弄人的,妹妹就别笑了。以后我们同在宫里侍候皇上,互相多多照应。”
说起皇上,谢菀莹俏脸一红,一副怀春少女的样子。
邢岫烟呵呵笑,暗想宫斗文中这以后的日子是要怎么过的,要拉拢盟友,但是邢岫烟想想这些秀女的家世几乎都比她好,就算是盟友,她也是被看低的。
忽听一声冷笑,说:“我倒是谁呢,白天就在这里想皇上了,原来是你呀!”
邢岫烟转头一看,那人白肤杏眼,长得颇为俏丽,不是之前不对付的刘婧如是谁?
邢岫烟微微一笑,说:“刘小姐,别来无恙?”
刘婧如说:“托你的福,我好得很。今天是不是还要跟我抢屋子呢?”
邢岫烟说:“哪敢呢?您可是太后的亲侄女,承恩公府的小姐。”
众人看着刘婧如眼中微有异样,有些人是惧,有些人是叹太后路线折戟,太后肯定是照顾亲侄女的。
刘婧如带着丫头往前走,肩膀撞了邢岫烟一下,看到邢岫烟的丫头青璇在一旁,挥手一个巴掌,骂道:“狗奴才,敢挡我的去路,也不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邢岫烟既是吃惊又是愤怒,这刘婧如对当初的事怀恨在心,这里遇上她说没有怎么发作,她到底是一位小主,她不能打她就打她的丫鬟。众目睽睽,她颜面何存?
邢岫烟一把挡住了刘婧如去路,说:“你道歉!”
刘婧如呵一声冷笑,说:“你开什么玩笑,不过一个狗奴才受得起吗?”
邢岫烟大声道:“就算是奴才也是我的奴才!你没权打她!”
刘婧如说:“我就打她了,我一个小主打她一个没眼色的奴才,你还要为她打回来不成?”
邢岫烟说:“你好好专跟我过不去干嘛?大家不过都是进宫侍候人的,谁没比谁高贵!你在这储秀宫横给谁看,摆谁的威风?你也说了你只是小主,你不是皇后!”
刘婧如脸色倏地白了,说:“我姑妈可是太后!”
邢岫烟说:“那我还是圣上的子民呢!圣上爱民如子,你这样无故撒泼欺辱他的子民,简直目无君上!”
刘婧如说:“呸,你也别给我拉虎皮作大旗。你一直没说自己的来历,你却是哪家的女儿?”
邢岫烟清楚这事怕是争不出头绪来,反正有刘婧如,刘太后也不可能喜欢她。
邢岫烟倒也知道,进宫后她能靠的只有皇帝,可皇帝的对女人宠爱是很难把握的。她只能盼看着一百二十年叔侄的情谊,按他从前对自己的宠爱,至少能比得上刘太后对刘婧如的感情,因着这点特点,然后更换角色谋取“不是唯一但不可取代的小老婆”的地位。
况邢岫烟心中也了然,现在自己年轻转变成小老婆还可以依仗点色相,是以她不想随意让人欺负。
谢菀莹不由得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知道邢岫烟出身不高,内务府织造不过是从五品的官。
邢岫烟心想自己若说出自己的出身,所有人都会瞧不起,但是不说,大家都会觉得她藏头露尾不敢见人。
邢岫烟说:“我要你道歉,你问我出身干嘛?你问我就要说,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你又不是刑部的青天大老爷审案子,我也不是犯人什么都得说。”
大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刘婧如得意地说:“你是不敢吧,京中三品官以上的闺秀,我少说也认识一半,就没有听说过姓邢的。”
邢岫烟却见一个个秀女眼珠子怪异的看她,心叹古代真是看爹的社会。但她不说的话更被看不起,反不如坦坦荡荡。
“你在激我,但我却不是不敢,罢了,告诉你又何妨?我父亲是内务府织造。”
刘婧如讥嘲一笑:“哈哈,不过一个五六品的小官,敢这么跟我横。”
“没你横,你无礼胡乱打人。但我父亲是从五品的官,那么请问你父亲是几品?你父亲一定是一品大员啦,是太师、太傅、少保还是大学士?”邢岫烟当然知道不是,她回家有问过人。她要在乎爹的官位,那就看看。
刘婧如脸色涨红,突然发现原来她自己的父亲也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小官。她出门交际都是跟着祖母去的,大家都称她是承恩公府的嫡小姐。可是从来不会说她是从五品小官的女儿。而承恩公的爵位和别的爵位不一样,是不传袭的,等她祖父去逝,她要是没有出头,她也不过是一个从五品小官之女。
不,她还有姑妈。
只是刘婧如对于官员的品级极为在意,此时不由得气焰低了些,她一再搬出姑妈也没见邢岫烟怕,此时便不想搬了。
邢岫烟刚想再接再励羞辱回来她,好叫人知,她不是软柿子免得人人来捏她,也给青璇出气。
正在这时,听到脚步声响,一个身着鲜妍精美的粉红色宫装少女带着两个丫鬟过来,但听她轻笑一声,说:“我道是谁呀,原来是你这个贱婢。”
邢岫烟转过头,见竟是娴宁县主的女儿沈曼,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冤家路窄了。
沈曼冷冷睨了邢岫烟一眼,说:“你这贱婢是越来越胆大了,仗着有林大学士撑腰,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对着承恩公家的小姐也敢猖狂。”
刘婧如这时总算找着同盟了,她和沈曼是相识的,一个是承恩公的孙女,一个是顺平侯的孙女。承恩公现在爵位虽然更高,但是不能袭爵,顺平侯却是能袭的,而沈曼母亲还是宗室县主。
“曼儿,原来你认识她。”
沈曼笑道:“怎么不认识?这位邢妹妹手段不得了,哄得林大学士收她为义女,她巴着林大学士是以大学士之女行走交际,都不记得自己不过是内务府奴才的女儿……”
众多秀女和丫鬟围着,露出嘲笑或者同情的神色,沈曼当日是谨守母亲的交代,选秀时要守规矩免得出差错,所以她之前一直忍着没到处走动,没见着邢岫烟。
今天却听到动静,过来一瞧,见着刘婧如和她冲突,哪里能忍得住不来火上浇油。
当日在石府,邢岫烟要是服软、丢过脸,沈曼还不会这么记仇,但是当初她连娴宁县主赏钗都还会来,显然没居下风,沈曼就极度嫉恨。
娴宁县主知女儿脾气,原是不想让她选秀,只是沈曼心气高吵闹着要进宫,还绝食抗议,娴宁县主这才没有法子。
但想顺平侯府现在还在朝中,丈夫进士出身,现已官居四品,加上怡郡王府,还能对她有些许支持,也就顺了女儿的心。
邢岫烟被这样当众羞辱心头也火大,便想要她付也代价,不能向刚才对付刘婧如那样说爹的官位问题,便想不如闹大,趁皇帝现在对她有几分恩宠,让二人吃大亏。
这沈曼父亲是四品官,祖父是能袭的侯爵,母亲是县主,比刘婧如其实更有根基。她抓着她的认义父的事她也无从反击。也不能和外人解释清楚真的姐妹之情才认的义父,她仗着有宗室血缘说他父亲是奴才也有几分道理。
亏是吃了,但皇帝的恩宠就像存钱,钱花了便少了,把“钱”浪费在这上面不合算。
宫中最是迎高踩低,邢岫烟也自恃自己至少比她们长得漂亮,就算没有金大腿,皇帝不瞎的话,她受宠机率要高一些。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今天自己力孤,对方一个是太后侄女,一个母亲是宗室,她难讨得便宜,在这宫中就是这么现实。邢岫烟说服自己暂时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