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等一大家子抵达南宁时才发现, 皇后第二次前往北越省升龙城了。因为郑氏余孽在南边集结了大量的人手准备反攻北越省,而有不少安南国人潜入北越省山区制造恐怖事件。
当然, 这样的情况也是因为皇后拒绝了安南国的有条件投降。安南国郑氏新国主愿重新称臣纳贡,但要求大周将士和新移民迁出北越省, 归还大部分土地。笑话,为了那些地,大周皇后以下将士花了多少心思?这个新的北越省就是他们人生的勋章,将来退休时都可以和儿孙吹多少牛了?
况且, 其中也涉及了利益。虽然有大周移民, 主要还是分布在交通线旁, 待开发的土地还是很多的。
皇后的签发政令每位大周征南将士不论军阶在北越省将拥有基础的五亩地, 再按军功往上增加,战后集体开垦并分配到位。安南国的地可是一年三熟, 撒把种子下去睡着都能有收成。皇后对下属的承诺素来一言九鼎, 将士们都将北越视为自己的地,安南余孽想拿回去, 将士们哪里能不和人家拼命?
平南军加上后勤兵也就二三十万人,而现代的越南仅水稻耕地面积就有七百四十多万公倾。现在大周总人口也不到一亿, 往北越来的新移民顶多也有三百来万。邢岫烟绝对有底气做这种承诺。
一个国家要真正“开疆拓土”,只有将地产利益分配落实给国民,那么什么人也别想赶走他们了。
这也是邢岫烟以一介女子,牢牢掌握住四川的军政大权,内部没有什么强大的反对派的最重要原因,因为只有她才代表了四川全体将士和公职人员的利益。在利益面前, 男女之别并没有想象那么重要,而她的皇后身份,让这种事更合理化。
以萧家人的身份,当然能去南宁府衙,况且,他们是押送支援前线物资来的,都是京都马会等慈善机构筹集的银子买的药材。
陈逸正在南宁管理后勤的事,而紫?现在是装备部的人。
紫?当年协助皇后管过后宫,账务、库房、调动方面的事都极擅长,而装备是比较机密紧要的事,女子反而有男子没有的细心。
陈逸极是热情地接待了萧朗和萧小小,黛玉倒是没有见他了,萧朗爷孙能把事情说清楚就好。陈逸对于得到这么一大笔捐献的药材十分高兴,让人检验清点入库,还和同僚设宴招待了萧朗和萧小小。
晚上时,谢菀莹在陈逸新置的院落中安顿下来,她让人一打听,原本那张姨娘是住在正院的,听杭州来消息说她要来,才搬去偏院。谢菀莹虽然早料得如此,可是亲身感受又是另一回事,她拒绝了管家收拾的正院屋子,而是让人打扫了一下北院,带着两个丫鬟、两个管事媳妇住了进去。
张姨娘听说她来了,带了庶子陈福生前去拜见,谢菀莹直接拒绝了。
这让张姨娘愤恨又得意,她不但有太太做靠山,还有福生,现在可不是三年前了。
陈逸从府衙一回自家,本想会在正院见着谢夫人,却见着了张姨娘,张姨娘也说起她带儿子去拜见姐姐,姐姐避而不见。
张姨娘不安地看着他,问道:“大爷,大奶奶怕是不喜欢我和福生的,我也不知怎么好。”
陈逸道:“这种话你不必提,奶奶既然来了,你谨守本分侍候就行。”
张氏心中一阵子不高兴,但是她素来小意奉承,知道陈逸不喜爱什么,只好忍了。
陈逸前往谢菀莹那,谢菀莹已经洗漱了,正打算歇下。夫妻俩如今这样相见,竟不知说什么好。
陈逸问道:“你怎么住这里来了,这也不是当家奶奶住的地方。”
谢菀莹看看他,淡淡道:“别人住过的脏地儿,我不爱住。”
陈逸面色奇怪,叹道:“表妹什么都不懂,当时初来南宁,府中一切都还乱着,只是权宜之计。”
谢菀莹听他不经意称“表妹”,不禁心如刀割,一时眼泪就涌出来了。
陈逸忙过去抱着安慰,谢菀莹推开了他,说:“到如今,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这是怎么了?你何需在意张氏,母亲也是盼着我早日有儿子。”
“我不会生吗?”
“现在我们夫妻团聚,可以生了。”
看着他深情款款的样子,也许是有夫妻情份在的,她在杭州过了三年,她真的没有太多怨言,甚至得知他们圆了房,庶长子出身,她都和自己说他也不想的。
但是今日她到了这里,得知张姨娘一介妾氏曾住正院,陈逸这句完全理解婆婆的做法才是让她心寒的。
谢菀莹深吸一口气,说:“我累了,今天不想说这个,你走吧。”
陈逸笑着去拉她,说:“别闹了,爷也累了。”
谢菀莹道:“你去找张姨娘吧,我习惯一个人睡。”
“你认真的?”
“我很认真。”
……
谢菀莹翌日前往装备部的办公地点找紫?,紫?已经是分管火铳的副主任之一了,而主任在四川,广西这边她做主。她还是中校军衔,有自己的办公室,身边还有一女一男的两个助理,警卫员和众多下属就不算了。
紫?在办公室接待了她,女助理给她上了茶,谢菀莹微笑道:“你这是比从前还气派了。”
紫?摆了摆手,说:“别提了,整天忙得两眼一抹黑,这不,南边只怕又要大动作,前天还大调动,一晚上都没有睡,昨天也就没有精神去瞧你了。”
谢菀莹笑道:“你这是能干,总装备部才放心调你过来。”
紫?摇了摇头,说:“我算什么,特区总装备部能人多着呢。”
四川特区的总装备部长原来也是兵部出来的人,正经进士出身,当年孙原望去过四川,也留下部分人的。
紫?身为女子能在军部爬到这个地位,当真不容易了,这种部门除了关系硬,也要有实干之才。要是没做好影响前线,那责任可大了,特别是女子。大家对女子为官的错误容忍率是极低的,搞不好就是牝鸡司晨之类的话。
不过责任虽大,权力也是大的,这种滋味尝过之后,后宅交际之类的事让紫?尝起来就犹如鸡肋。
谢菀莹说起林黛玉也来了,紫?眼睛一亮:“县君也来了?我是有许多年没有见过她了。萧将军不在平南军中呀。”
紫?并不知道北疆也起乱萧景云调往辽东的事,但是身为平南军中人,湖北新军不在平南军序列还是知道的。
谢菀莹说:“听侯夫人说萧小姐正跟着皇后呢。”
紫?笑道:“正是,和三公主一块儿的,娘娘亲自带在身边,可真是好福气。”
谢菀莹道:“你的孩子们呢?”
紫?道:“送去了新建的机关小学。”
谢菀莹原本就是计划在基础教育方面谋个职的,听说这都有机关小学了,忙多问了一句。
紫?道:“为了这场仗调来这么多人,如今四川、广西、北越也分不清楚了,建设北越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级别到了,家眷就能过来,孩子总要读书的。现在管家眷生活方面的事的人是李青青,孙将军的夫人。”
谢菀莹微笑道:“倒也是熟人呢。没有想到她还出来工作呢。”李青青以前在后宫中是个美人,当然也是从来没有被宠幸过的,比她还透明,父亲曾是徐州知府。
紫?道:“你家双儿也有六岁了吧,要进机关小学就找她去办手续。”机关小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要开身份证明的。
谢菀莹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发苦,李青青三年前都还远不如她,现在她要找人家办事了。
谢菀莹忽问:“皇后娘娘何时会回来?”
紫?说:“这可说不准,少则一个月,多的话三四个月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菀莹极想见着皇后,不禁失落,面带忧色,忽又问:“你们装备部还缺人手吗?”
紫?说:“缺呀,王部长前几日还吐苦水来着。说咱们特区的装备部比从前兵部的武库司复杂十倍。”她说的王部长是总装备部的副部长,但是没有称呼上会加上副字的,反正体系内的人都知道的。
陈逸军衔和朝廷品级都高,但如今新热武器的广泛运用,装备部还包括特区国有军工企业,管理复杂又多有机密,独立于现在的后勤部,不归陈逸直管,而是在军事委员会占一席之地,同时也归朝廷兵部管,是双向管理的。陈逸管粮、衣、被、药、生活器具等等,也是军事委员会的人,同时还是特区政府的人,但不直属朝廷户部。
谢菀莹道:“要不你帮我问问,如今我人过来了,也想找份事情做着,省得在家中坐着胡思乱想。”
“你认真的?陈将军同意吗?”
谢菀莹冷淡地说:“我做什么,关他什么事?”
紫?想起她家的事,不禁心下感叹,这几年,当年那些姐妹不是没有议论的。还有泼辣的青璇说起旧事,说紫?当年幸好没有选择陈逸将军,原来他家里这么麻烦。
当年那张姨娘在四川时还想出来交际,但是宫里出来的人没有人会和妾氏一起自降身份。但底下拍陈逸马屁的人家,却不会管这么多。
紫?道:“你素是个有能的,当年娘娘也对你多有倚重,你要是不嫌装备部辛苦,我可以推荐。不过装备部要学的东西还是很多的,打交道的人也多,大多是男人,你要有心理准备。”
谢菀莹是清贵家庭出身,当年在闺中时哪里能见外男,跟在皇后身边时身为秘书见到男人也多凌驾于人。
谢菀莹道:“我什么苦没有吃过,一切后果我自会承担,我只不想成为一个废人。”
要说见男人,皇后娘娘哪天不见男人,圣人爱重于她,却对她如此放心,吴将军也对紫?放心。可见若是两心相知相许,礼教根本没有必要那样刻意。
……
紫?虽然忙,但还是抽出半天时间去拜见聂夫人和黛玉,谢菀莹也和她一块儿。
因为皇后和萧盼儿在升龙城,她们也打算去北越省。
紫?听了她们的打算,不禁道:“北越可不比广西,那边山里头还是有安南余孽的,你们在广西更安全。”
聂夫人道:“盼儿都不怕,我们也不怕。难得到了这里,哪里能不去见识一下的?”
紫?劝道:“战争可不是开玩笑的,那是会死人的。”
聂夫人道:“萧家乃将门世家。”
谢菀莹却是心动起来,若是能去升龙城,不但增长见识,还可以早日见着皇后娘娘。便是与萧家、和毓县君多交流,于她也有益处。她一个人过去怕出事,但是跟着萧家人一起去就安全多了。
装备部的工作是难得,但比起见皇后却没有这么急了。
只不过紫?打算为她引荐,此时又改变主意,倒是对不住人家一片心意了。
……
晚上,谢菀莹听说陈逸回府,便去正院寻他,却见小厮还有些犹豫想拦她,谢菀莹直接喝退。这小厮当然不是当初的雨墨,雨墨、芸香等人身在四川,也有公职在身。
进屋去时,却发现张姨娘穿着薄纱衣服正在服侍陈逸沐浴,陈逸一脸放松的倚在浴桶沿。
到张姨娘惊叫一声时,陈逸才睁开眼睛看到谢菀莹一脸冷淡地看着他。
陈逸不禁尴尬:“你怎么来了,不说一声。”
“打扰你了吗?”
“……”
张姨娘忽然扑通一声朝谢菀莹跪了下来,说:“姐姐,您别怪大爷,大爷公务繁忙,一身疲惫,我也只是想让大爷睡上好睡一些。我知道您来了,我绝没有和您争的胆子……”
“滚。”谢菀莹只赏她淡淡一个字。
张姨娘杏眼含泪望陈逸看了一眼,陈逸道:“你出去吧。”
张姨娘身子颤抖,低头起身出去了。
没有男人在这时候会高兴自己的正室直挺挺闯进屋来的,陈逸到底也是男人,他和谢菀莹也过了琴瑟和谐的日子。三年未在一起的生疏感存在,而谢菀莹当日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陈逸道:“你有事吗?”
谢菀莹点点头,说:“你穿上衣服,我在外头等你。”
……
“你要去升龙城?”陈逸讶然,“那边离前线很近的,万一出个意外,如何是好?”
谢菀莹道:“若有意外也是命,我会与萧家人一起去。”
“你我夫妻刚刚团聚,你这一走,至少又要一个月。”
“三年都没什么妨碍,一两个月又算什么?有张姨娘殷勤服侍你,我也放心。”
陈逸道:“你何苦如此,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从前一般过日子不也一样吗?”
“你告诉我,能一样吗?”
“你这么说是怨我还是怨母亲?”
谢菀莹深吸一口气,说:“我怨我自己,不怨任何人,当年我嫁给你,当是我欠了你。我虽是清白之身,当年也有二十二岁,过了花信之期。在后宫一年又一年,我早已失去了纯真的生活态度,我也并不是你期望的。我感谢你让我有过三年最幸福的日子,侍奉你母亲的三年当我是还那三年的。”
陈逸道:“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谢菀莹道:“我从小事事不落于人,祖母也对我抱有很大的期望,那年选秀就选上了。不能说我没有期待受宠往上爬,但圣人眼底除了皇后娘娘之外再无旁人。后宫就是个摆设,别说妃嫔闹不出什么事来,太后都要被打脸。太上皇……那也是疼爱皇后一些,当是皇后是小公主,逢年过节还给红包,旁人是再没有的。我当时也想过,我到底哪里不如皇后了,我若是她那该多好。可是,这样想并不能改变什么,既便到了皇后落难,大家都以为她已经……圣人都从未看过其她女子一眼。我是羡慕这样的夫妻感情,可我得不到也并非就是你的责任,我也有责任,是我不够好才不能让你如圣人待皇后一样。我谢氏在本朝也是望族,我曾祖官至礼部尚书,祖父不及曾祖只做到知府,到我父亲现在是巡抚。我们这样的清贵门第最重礼法,家中虽也会有妾氏通房,但不可能让庶长子出生的,良妾也只有男子四十无子时,为了让后嗣身份血统高贵一些才会纳。所以我很不习惯陈家的规矩,你母亲总说我在后宫呆过,必须体谅你的委屈,有所忍让也是应该的。那我确实呆过,就当我配不上你。”
这些话憋在心里,她从来没有这样坦诚地说出来过,她的经历造就了她是一个自卑又自傲的人,而面对陈家这样的家庭,其中是有难以调和的矛盾的。也许她包容大度隐忍,到最后会是个老封君,但是有另一条路的话,她这个当年自傲的女子不会选择那样。
“菀莹!”陈逸脸色很不好看,“张氏会不跟你争什么。”
谢菀莹道:“你说这话不心虚吗?你母亲把我支开不就是为了成全你和她吗?少年夫妻有多少个三年呢?这三年是她日日夜夜陪在我丈夫身边,你现在还说她不会跟我争什么?”
陈逸道:“那你想怎么样?”
谢菀莹说:“我欠你的都还你了,我如你母亲的愿,腾出位置。我们和离吧,双儿跟我,我会给她最好的世家女子教养。”
陈逸道:“你开什么玩笑?就因为一个张氏,你要和离?和离后你怎么办?你去哪儿?回谢家吗?”
谢菀莹道:“我决定去升龙城找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不会因为这种私事对你有什么看法,你到底还曾是她的救命恩人,你自己不触底线,不至于插手人的家事。”
陈逸道:“我绝不同意!”
谢菀莹道:“你最好同意。你若不同意,私事捅到外头去,别人见了,对你我到底不好。”
陈逸道:“你敢威胁我?那么你呢,你受得了流言匪语?”
谢菀莹:“我原是后宫妃嫔改嫁,还有什么流言匪语受不得?”
陈逸道:“就算和离,你今后的日子就好了吗?女人一辈子背着和离的身份,老来孤苦,你难道不会后悔?”
谢菀莹道:“何必等到老来才孤苦?我进宫这么多年孤苦,我在杭州不但孤苦,身心皆受无法言喻的痛苦。”
陈逸道:“没想到你如此善妒。在母亲身边尽孝仅仅三年,你便有这言语,你谢家是这样教导你孝道的吗?”
“你扪心自问,你母亲真的是因为孝道吗?”
“便是母亲有所打算,她是长辈,如今也让你来了广西,事情已过,你何必活在过去?”
“故人心已变,那张姨娘和庶长子也活生生地在我眼前,又怎么会是过去?除非他们都死了,不然就是现在!”
“说来说去,你还是善妒不容人。你竟还有如此心思,想让他们死,福生还是个孩子!”
听了这话,她连最后一丝不舍都没有了:“和离后你刚好另娶年轻贤惠没有污点的新妇,不是更好吗?甚至你想扶正她都可以。”
谢菀莹也看过太多,但想后宫中人包括圣人的亲生儿女要有什么闹腾,即便他们确实很可怜,圣人也是从来站在皇后的立场,从不为其它人的利益和皇后力争。也听说,当年他们夫妻分离后重逢也是甜甜蜜蜜的,根本原因还是圣人的心从来就没有变过,自然不存在疏离。可陈逸现在站在无理取闹的婆母、小妾、庶长子的立场上,或者站在贤良淑德的高傲立场上了,其心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