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向门房塞银子, 再进荣府求见邢夫人,邢夫人展现出了同情, 但也孩子的事,外人不能插手, 只有贾环才能决定孩子地去留。
袭人再提求助皇后之事,带着希望,这时袭人才像是讽刺似地发现,原来她相信辛秀妍的人品。
邢夫人叹道:“皇后娘娘也不能管外臣家事, 也怕受言官置喙。我若为你这事去烦扰她也太不知进退了。罢了, 你也一片爱子之心, 我且让人去传环儿过来, 你与他好好分说。你们自己的事,自己做个决断吧。”
袭人满腔的沮丧, 却也不敢反驳, 毕竟邢夫人是现在她唯一救得上且又不怕沈家的人。
还未出正月十五,贾环还未去上衙, 邢夫人派了人去,不到半个时辰, 贾环就来了荣禧堂与袭人相见。
贾环想起在沈曼那受到的挫折,然后看着一心离开他的袭人,只觉五味陈杂。
袭人提出了儿子的抚养权,贾环说:“总要考虑父母的意思,不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袭人淡淡看他,道:“你真是贾政的好儿子, 当年他不也是遵照老太太的意思住正院吗?”
贾环不禁愕然,想要反驳,却又无从驳起。
袭人看穿他的一切,说:“你不为我不为孩子,那么换一个角度,为你自己,只努力这么一次,把孩子给我抚养,你觉得如何?”
贾环面上淡漠:“为我自己?我的儿子,我也不会少他一口饭吃。”
袭人道:“贾政当年少你一口饭吃了吗?”
贾环语结,袭人讥讽地勾了勾嘴角,说:“你当上了官,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没有学会,钻营和利己的思想却更加严重。我没有怪你,这都是我自己的命。你想想,你娶了沈氏,她能养好非她所出的儿女吗?你让苒儿跟我,他长大成才的机会是不是大得多?二十年后,你更有可能多一个立得起来的儿子,对你没有好处吗?万一沈氏不能生,或者沈氏生的孩子不成才呢?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
贾环道:“你何必这么说,苒儿是我儿子,我如何不会为他着想?但他只要是我儿子,沈氏便是嫡母,难越礼法。”
袭人道:“现在才想到礼法,是,因为我们的来历和从前的关系,我们在一起时不约而同地忽略掉这些,现在才发现我们同样受这些限制。那么,让他姓花不姓贾,是我为了后继有人向你借种,反正沈氏绝不可能让苒儿继承你的什么家产。”
贾环脸色微变:“不姓贾?这不可能!”
袭人道:“你怕什么?难道你预知你未来没有儿子可以成才,所以不入过苒儿吗?可是留下苒儿,苒儿的前途又在哪里?你能不去当差,天天在家带孩子守着他吗?”
贾环倒不是向袭人说的预知未来的儿子都不成才,只是觉得借种这事荒诞丢脸。而未来儿子长大,他这父亲的身份的权威也因为他姓花而减小。
袭人哪里猜不出他所想,一是了解他,二是她也曾是自私自利的小人,有这种思维方式。
袭人道:“你想得到所有的好处,可是如果一切都毁了,那是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你根本就没有付出过,你又为什么纠结着要得到全部?你为什么会这样?从前的赵嘉桓至少还不会这样急功近利,不会这么斤斤计较。你从前能克服个性上的缺陷,打下事业和人脉,你看看你自己,你自从高中之后入朝为官,你又是个什么德性。因为是古代,你觉得你可以当七点男了,身世就很像,少年高中也像,左拥右抱我无可奈何更像。因为是男权社会,是阶级社会,你是属于统治阶级,有才有貌,你就什么都想要,你反而失去了曾经的格局。赵嘉桓,为了儿子,我才最后劝你一句,你好好的看看你自己。你只是一个欲望的奴隶!”
贾环如坠冰窖,思绪乱飞,难以平静,但是剩下的理智还是判断出什么对他最有利。
儿子若留在身边,只是成为沈氏随时要出气的伐子,成为侯府和王府可以鄙视他的证据。依沈氏的性子,儿子平安长大成才的机会很小,他几乎得不到什么利益。让孩子跟袭人,至少她是真心疼自己的孩子的,孩子长大后也不得不认他这个生身之父。
袭人家里现在到底是支持她的,花家一家致富,袭人一定是不可缺少的一个成员。贾环从利益上思考,是被袭人所说服了,而他也想尽快理清此事,不要让沈氏再在这问题上没完没了。
贾环思考一天,就与贾政、赵姨娘也这般分析利弊,二人也怕沈氏和其背后的势力。贾政只骂了一句他当年糊涂,可自己的处境还是要依靠儿子,只得同意,赵姨娘心疼不已也无办法。
贾环这才和沈曼说不要花氏和孩子,孩子也没有入族谱,让孩子姓花随了花家去,将来也抢不了一铜钱的家产,只当没有庶长子。
沈曼道:“让那贱人带走孩子,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贾环怒道:“你到底还要如何?我再三忍让,你抓住之前的事不放,是不想过日子了吗?好,你尽管再回娘家告状好了,我再不拦你,也不来接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在娘家住上半年,休书马上到!”
沈曼没有想到他这会硬气起来,尖声道:“你想休了我?”
贾环道:“桩桩件件,哪条不能休你!你娘家是权势,但我若真休你回家,你娘家是否还一样疼你?就你的条件和经历,你还能再嫁什么人?我是贾家庶子,但到底也是荣国公的孙子,当年两代荣国公战功显赫,顺平侯府比得上吗?别拿你的皇家母亲来说事,你母亲能护你一辈子不成,你老来靠的是谁?”
沈曼不禁气结,抬起手就要打,贾环抓住她的手腕,为了自己,他臣服委屈也受够了。
贾环冷冷看她,说:“你的所作所为,是别的男人早打你了,但我不打女人。你要不服气,赶快收拾东西回娘家,我要拦你或来接你,我就不姓贾!”
说着,贾环负手出了屋门,沈曼不知摔了多少东西。这是这些天来贾环第一次有力反击,今后二人的婚姻就处在这样的斗争中。
贾环将孩子给了袭人,按袭人所言,为防止沈氏再以贾家主母的名义夺孩子,写了字据给她,并且贾政和他都落了款。
两人分割了共同产业,京都的铺子都给了贾环,庄子却是一家一个,而账面上的资金都归花家,并且出五万两买回那些股份。
这对纠缠两世的情人最终分道扬镳,贾环心底也感慨万千,但想此时失去了袭人,今后一生要面对的是沈曼那个女人,难免沮丧。
袭人也是将自己关在屋里哭了一天,虽然抱回了孩子,但也证明了他只有为了自己的利益才会拿出男人的气概来。也许他也曾经有过真诚的时候,也许当年他和辛秀妍最初的时候他不是这样,可到他受刺激心思转变,放出了心灵中的吊丝一面,他的高尚和纯真已被吞没。她去爬他的床,得到的就是一个不值得爱的男人。也许她自己也不值得爱吧。
她今后的一生只怕再也遇不上一个好男人了,拥有这些过往,她能看得上的男人都不会娶她,况且,她都二十五岁了,这是在古代。她抱着沉睡中的儿子,流下热泪,今后这个孩子才是她的一切。
邢夫人心情很是不错,并没有强出头干涉,也收到花家孝敬的五千两银子。花家准备去四川重新开始,也愿再分干股给她。
邢夫人或者说一等将军府若是股东,那在京都四川两地少有人会动他们,便是沈家也不敢。
邢夫人吃水不忘挖井人,还是带着重礼去了承恩公府走动,这也是后话。
……
却说皇宫中有几个庶出皇子公主前程未定,皇帝不发话,朝臣怕摊事也不提。
辛秀妍也多是不想理会皇帝前世子女的,但宫中到底还是有老圣人和太后。
比较起历朝皇后的境况,老圣人、两宫太后对她真不算恶公婆了。
这时,老圣人召她去看看他这几年修的数千卷书,她叹为观止,口中也大力吹捧。
老圣人满意之余,也就一边走,一边提起两个庶子庶女的婚事。
按说这种话都是太后和皇后说的,但是两宫太后哪里压得住她,徒元义又是个严重惧内的,这少不得要老圣人出面。
皇后爱穿男式衣袍,一身白色的新款的曳撒凤袍,腰系玉带,头上束冠,额前还罩着黑色的网布,脑后发带飞扬,英气又风流飘逸。
辛秀妍亦步亦趋跟在太上皇身后,听他要求要将几个庶子庶女给婚配,她一个头两个大。
“父皇,要不你下个旨赐婚不就得了。”
老圣人咳了咳,说:“这也不是这么简单的,老七当年配给了那庶人杨氏,他嘴上不说,心理憋屈得很。才有了他的子女都不强制赐婚的决定,说是要他们自己寻称意的然后再下旨。”
辛秀妍连忙点头:“很好呀,自己寻的总是心甘了。”
老圣人咄了一口,说:“老七他是觉得朕给赐婚的杨氏让他讨厌,你是他自己找的就喜欢,这就钻牛角尖了。这世上多少人靠自己就能订下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些人若是长辈不做主,是一辈也别想婚配了。”
辛秀妍道:“也没有那么严重吧。”
老圣人白了她一眼,说:“你说你像话吗?你身为皇后,这些事本就是你的责任。你能嫁出那么多的妃嫔和宫女,又给属下寻了媳妇。皇子公主反而成不了?”
辛秀妍脸上苦笑:“父皇,这皇子公主哪里是好婚嫁的,他们要是不满意,觉得是我害他们,我身陷疑境……”
老圣人骂道:“简直不像话!身为皇后,母仪天下,教养皇嗣,乃是责任,你若惧疑境,当年立你为后时,你怎么不辞了?”
“……圣旨也不可以辞吧?”辛秀妍赔笑道。
老圣人哼了一声说:“你觉得他对你好的你就接旨,对你不利的,你当耳旁风。”
“也没有吧,他不会给我乱下圣旨。”辛秀妍呵呵一笑。
老圣人道:“他是不敢。这事他不敢,朕总要为几个孩子做回主,朕给你下旨,今年,他们几个的婚事必须要定下来,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给朕办好。”
辛秀妍看看老圣人坚定威严的风范,道:“父皇……你不能这么残酷呀……”
“你要抗旨吗?”
“……”
皇后愁眉苦脸地离去后,太上皇心情愉悦了。
戴权在身边服侍着,不由逗趣问道:“可是皇后娘娘又说什么有趣的事了,陛下龙颜甚悦。”
戴权也是老人了,上皇退位后也一直尽心,也因不涉及朝堂,平日说几句玩笑自然无妨。
太上皇喝了口茶,说:“皇后在宫中飞扬跋扈,以为没人能治得住她了。朕是不出手,朕若出手,还收拾不了她?老七啥都好,最是得到朕的真传,这怕老婆却不知跟谁学的……”
戴权忍住笑,说:“皇上和皇后那是恩爱。”
太上皇冷哼一声,说:“可不就是恩爱嘛,连后宫都散了。要不是看他们两人都有些本事,朕还能容他们学前明孝宗不成?”
戴权微微一笑说:“陛下也是宽容大度的,不然皇上和皇后也不能这么自在了。”
太上皇也叹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想法有时也强求不得,只这大周江山总要守住。”
以前执着于权力,但真放开找到别的寄托后,太上皇的智谋和阅力又让他很会变通。
戴权道:“陛下让娘娘负责几位皇子公主的婚事,娘娘能办好吗?”
太上皇说:“她若办不好,旁人也未必办得好。虽说不是她生的,她又是个霸道的,但良心不坏。”
……
辛秀妍却想说,自己良心坏掉算了。但是她若是乱来,真如老圣人赐婚杨氏给徒元义一样留下这么不愉快的经历,那太伤功德了。
晚上,辛秀妍将此事和徒元义说,徒元义却说:“父皇让你来,你就接过来算了。吴惠妃给大公主找驸马,现在也定不下来,她到底不是名正言顺的。”
辛秀妍指着他骂道:“你没事儿生那么多孩子干嘛?你年轻时就在王府后院女人肚子上了,你享受了,现在却要我来烦这些!”
徒元义抿了薄唇,一时不敢反击,辛秀妍负手来回走,想了想又说:“赐婚旨意,本宫是绝对不会给你那几个儿女下的,本宫不沾这种因果,到时反而恁地让人怨恨。但是本宫可以对几个孩子进行‘婚姻指导’,让他们去追寻自己心底想要追求的,找到合适的人。南城改造的事儿,看看谁愿意去,在工作中也许能遇上缘分也说不定,真找不到,也可以历练历练实干之才。”
徒元义道:“你确定不是拉免费劳力?”
“你几个孩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算什么劳力?我这才是为他们好,不然你还想他们成为前明的些皇室猪头吗?”
徒元义却笑着拖了她往龙床上移,说:“朕知皇后操心了,又在父皇那吃了委屈,朕好好补偿你。”
“泥垢了……”
……
徒晖、徒显、徒欣、徒悦也不知是为何事,一早就受到太极宫的旨意,让他们在北苑马场觐见。
两位公主住在内宫,两位皇子也还没有去皇家学院上学,住在东五所,他们是倍受冷落的庶子庶女,皇宫中的有权力的太监女官都比他们体面。皇帝和皇后也极少会想到他们,前朝也几乎没有大臣看重他们。
所以,有这样的旨意,他们都很奇怪,但心中带了点期待。只徒欣心底还藏着母亲的仇恨。
他们跟随赵全进入北苑,西厂和锦衣卫五步一哨,这才显皇家气派。皇帝此时正在上朝,现在这里的显然是皇后了。
到了马场,就见身穿宝蓝色男装的年轻绝代女郎骑在一匹金色的骏马上跑,骏马跨过一道道人工设置的障碍,动作十分漂亮。
身为一名领兵的武将,在义军中出来的人,辛秀妍也几乎每天要活动身手的,练武、骑马不缀。她的戳蛇快剑自然是出神入化,之前是和欧阳、淳于二人请教过一些吐纳功法,近来几次与徒元义喂招,她也有所了悟进步。
她倒没有贪练别的武功,人的精力有限贪多嚼不烂,她自己机缘得到的“道”正是最适合她的,她练好自己的东西足矣。
徒晖一见她,手上又有些发热,他少年时的热烈爱恋,可是发生那样的变故,他纯洁的感情更添了现实的悲情。
如今他长大了,而她也不是当年的她。
他也听说过,她重伤失忆,她再也不记得他少时的把柄,也不记得她曾经为他吸过蛇毒。
“吁~~”辛秀妍策马回来,停在他们不远处。
几个皇子公主忙安礼参拜:“儿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平身吧!”
辛秀妍下了马来,就有太监来拉了缰绳,又送上水给她净手,再另有太监送上香巾擦手。
辛秀妍带了人到附近亭子里坐下,太监宫女备好茶水点心,但是几人都不敢吃喝。
辛秀妍一个个看过去,顿了顿道:“我回来也快有半年了,不过多久,我怕是要南巡。一直都没有和你们好好聊聊,也许我是该管管你们的未来。”
徒晖不禁心底苦笑,面上却谦和,道:“我等让皇后娘娘操心了。”
徒欣横了徒晖一眼,徒显眼珠子滑溜地转,而徒悦却似有些胆小。
徒欣忽道:“原本我是有人管的,后来就变得没人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