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 好事近一处了,黄昏前, 正要撤戏摆饭。听门吏来报:“环三爷回来了!环三爷回来了!”
探春和站着一旁的赵姨娘不由得一惊连贾政都不禁顿住了。过不一盏茶功夫,就见一个俊秀的少年郎, 穿着一身宝蓝银鼠锦袍,墨发束顶,一双略显细长的眼睛波光闪动。他只十四五岁,正在抽个儿,所以略显单薄。
贾环脚步生风,衣袂飘飘,行至中央, 朝贾母跪下, 朗声道:“孙儿给老祖宗请安,给父亲请安。”
贾母有些恍神,年初贾环南下科考,那时个头还矮得多, 未脱儿童稚气, 此时却有几分人中龙章凤质之感。
贾母道:“在江南待了这么久,人都变样了。一路风尘,身子骨还好?”
贾环揖道:“孙儿多谢老祖宗关心,身子向来康健。”
贾政却关心儿子学业,问道:“离家这些日子,却曾寄信回来,可是顺利过童生试了?”
贾环身边的赵国基再也忍不住了, 眉开眼笑,拱手道:“恭喜老太君、恭喜老爷、恭喜姨娘!科考一切顺利,环三爷去金陵就发奋读书,自二月过了县试,又在四月府试中取得秀才功名。但是环三爷也不想太过招摇,说什么满招损、谦受益,先不让人往京城报喜。直至十月过了秋闱乡试,环三爷一举中了举人。这才赶回京来,打算好生苦读,明年参加京里的春闱呢。”
贾政愣了许久,最后击掌叫道:“好!好!”
赵姨娘也忍不住扑了过来,抱住贾环泪流满面:“环儿,我的环儿……你终于回来了……”
贾环扶住她,说:“我回来了,姨娘安好?”
赵姨娘不说话,只是擦着眼泪,说:“姨娘不要激动,总之,孩儿现在已是举人,总能照抚姨娘一二。那起子小人若是惹娘娘不快,打发了就是。我自小在姨娘身边长大,我能有今日全赖父亲和姨娘的教养之恩,定好好孝顺父亲和姨娘的。”
贾环小人得志也好,涵养不够也好,如今得势,他从来没有想过让王夫人和贾宝玉沾光好过。
王夫人让他抄写经书的事、从小给他下了多少绊子,他都记得。现代人,恩怨分明,赵嘉桓便是这类人,现在他是举人,引着贾政虐贾宝玉、怄王夫人的事他不会手软。
贾宝玉这种只会享受别人给他带来穷奢极欲生活的公子哥是当初农村出身奋斗上来的赵嘉桓最讨厌的。
要说王子腾位高权重,他可不信王家的资源会借给他用,况且,王子腾的下场如何,他很清楚,对于没用的又有仇的人,何必讨好委屈自己?
这时在场的人呼吸都不敢加重,王夫人怒道:“环儿这是指责我这个嫡母没好生照料你吗?不过是一个举人,对嫡母不敬,大不孝的人将来就算考中进士,也不能当官。”
贾环不禁扑哧一声笑,说:“我一路去江南,在徐州生了场病,耽搁了几天,后来查出一件事来,倒是有趣。跟着我的下人,秦忠那小子在我茶水里下药,当时,我便送秦忠一家子全送去了衙门。人家受不住苦刑,招出来的事倒是更有趣了,太太要不要听听?”
王夫人大惊,怒道:“你血口喷人!”
贾环淡笑道:“太太知他会招什么吗?知道他要喷谁吗?他是不是血口喷人,我有秦忠一家的认罪书。要往下查我现在也可送上京兆尹处,想我如今不是白身,京兆尹大人定会还我个公道。我去金陵后根本就没住金陵祖宅,不敢写信回来表明我还活着,就怕没完没了。”
贾母骂道:“你闭嘴!你母亲如何会害你?你小时不争气,对你严厉些是有的,也值当你记恨到现在?当初不还是为了你好?”
贾环冷笑:“为我好?大热天把一个六七岁的孩子锁在佛堂抄经书,不给饭也不给水,没死是我命大。她这样的慈爱之心,怎么不给宝玉呢。左右我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没受过她慈爱。”
贾政骂道:“放肆!你小子能写几手文章,不知天高地厚。”
贾环说:“父亲的教导之恩我铭记在心,今日我刚回府,也不想谈糟心的事。”
贾宝玉怒了,扑上前去,气呼呼地看着贾环,说:“不许你诬陷太太!太太是最慈爱不过的人了,她怎么会害你?”
贾环轻笑:“那是对你,我又不是太太生养的。”
邢夫人忽然笑道:“老太太,老爷,环儿考中举人回来也是件大喜事。可巧琏儿刚得了官,环儿就回来了,府里可是双喜临门。不必再为那些事纠结着了。环儿也不愧是二老爷教出来的,这十三岁的举人可真是前所未有,若是明年春闱高中,只怕是名满天下。”
贾珍也拱手朝贾政说:“政叔,恭喜恭喜,有子如此,父夫何求呀?”
贾政不管庶务,对贾环所说之事还是怀疑王夫人的,但是他要背靠王子腾,就算对王夫人心中有意见,也得把这最后的脸面维系住。
而贾环这张牌他也不可能扔,若说从前他有几分得意于贾宝玉天生异相,又天性聪颖,可是对混世魔王的性子也是深恨的。贾环小两岁都考出举人来了,他还在内帷厮混,也再难欺骗自己说宝玉生来不凡,是个有大造化的了。眼看贾琏都当官了,他二房的儿子一个出息的都没有,他如何甘心?这不是表明他还不如贾赦那纨绔贪花之辈吗?
此时有人差开话题,贾政也圆转过来,自是掠过贾环对王夫人不敬这事。王夫人不过内宅妇人,要收拾普通庶子可以,但是古代是以功名为尊,妇人内宅之力要拿捏住一个举人,可能性极小,除非性格绵羊一样的人。贾环却还握着一份足以毁了王夫人名声的证据,双方只好暂时停息。
之后再有邢夫人、凤姐安排人摆个宴庆双喜临门,贾母却有些乏力头晕要回荣庆堂,由王夫人、贾宝玉和一众丫鬟簇拥扶着走了。
黛玉有些担心贾母的身体想要跟去,但是徐嬷嬷淡淡冲她摇了摇头,也就跟着邢夫人用了饭,回到了东院住着。
黛玉却深刻地觉得小时候亲厚的宝玉太不中用,虽然她并不认为贾宝玉对科举的评价全是错的,但是若是对家人负责还是要去科场争上一争的。不然,家业到了他自己身上,何以保住妻儿?
环表弟也是,这样一朝得志就锋忙外露太不稳重了,而且这人想必是睚眦必报之辈,与他相交的人要极为小心。
黛玉忽又想起上一回进了宫见了元春的事,但是黛玉却知这事暂且还是不要提,一提只怕是给自己惹上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但也因此,黛玉对贾元春心怀着一份歉意。
……
王夫人回到自己的院落,一口郁气不上不下就堵心口了,她苦心在内宅经营二十几年,原想现在已经人人当她是太太了,荣府就是自己的。珠儿虽然走了,却还有大造化的宝玉,没有想到贾琏一个浪荡废物会重新站起来,有这么多外援也罢了,连圣人都对他青眼。而贾环一奴才秧子生的,还因为读书上进被贾政看重,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要南下科考,她想到珠儿是因科考熬干心血,除了宝玉之外,她不希望别人得到珠儿生前死都没得到的东西,安排一个护送服侍他的心腹偷偷做点手脚,神不知鬼不觉得“水土不服”病逝,但那贱种太过狡猾。贾环身边的人,除了赵国基,谁也不信。
王夫人又问玉?:“探春呢?”
玉?犹豫了一会儿,说:“还没回来……”
王夫人不禁冷笑一声,贱人就是贱人。
她还有哥哥王子腾,那可是九省都俭点,他再从伊梨回来总是会为她和宝玉撑腰,那庶出秧子得意不了多久。
却说王子腾也是被折腾得厉害,辽东巡了边,又被派去伊梨,反正就是不让在京里,徒元义就是让他无法长期对京营一些旧部施加影响,好方便他收服或打压。
其实当年京营中有一半是王子腾旧部——包括贾代善的势力因贾家兄弟不争气其实被他继承。京都安危都掌于王子腾手,也难怪王熙凤猖狂时都说出“就是告咱家谋反也是不怕的”,王家当年权势怕真有底气。
……
贾环回到赵姨娘居住的院子,如今他连自己的院落都没有。贾探春这时当然也偷偷地摸过来,与贾环、赵姨娘相聚。
在贾环一年在外,探春与赵姨娘的关系要好上许多了,毕竟现在与原著不同。王夫人不得意而骂她难听的话让她更认清现实,而贾环这张牌聪明的探春不想舍弃。
贾环对她虽然淡淡的,却没出恶言,在贾环看来,他的根基实在太浅,将来就是步入官场也需些助力。联姻是个很好的选项,除了他会选一家好的妻室,用亲姐姐结一个亲戚,找个好姐夫对他是有好处的。
贾环虽然没有世家子的涵养——含蓄而能忍,他反而有暴发户的心思,现在抓着王夫人的把柄便不想再反被孝道礼法拿捏。但是,作为一个到底在职场淌过的现代人,却还是明白太/祖他老人家的至理: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团结朋友,壮大力量,打倒敌人。探春到底是他唯一的同胞姐姐,若她的过往和缺点都不能包容团结,他身边真的没人了。
没有人代表着没有力量,当年辛秀妍就这么说,当年还会劝他少些斤斤计较。辛秀妍为人有几分才华,人却大度和蔼,当年在公司基层里人缘确实比华珍珠要好,所以她升职时基层代表的评分很高,升职在程序上很顺利。这是外话。
此时,探春见贾环没露不屑之意,心底倒是安心多了,再有她说起府中一年来发生的大事,贾环才吃了一惊。
“什么?邢家大姑娘选秀进宫当了宸贵妃?邢家不是贫寒人家吗?怎么能参加大选?”
贾环之前一直苦读,而邢岫烟封妃是九月的事,那时刚好要秋闱,他怎么会关注?秋闱过后,他也没有马上启程返京,还拜访了一些当地士人,因他是少年举人,在金陵还有些名气了。
就连两江总督黎魏和巡抚贾雨村也待他甚为客气,贾雨村知道他是贾政儿子,金陵四大家族根基虽拔,但圣人像是没有打算动上层的意思。所以狡猾如贾雨村也给他几分颜面。
但秋闱后短短的时间,贾环身在江南又忙,还是没有听说过宸贵妃的家世,而宫中妃子的名字民间当然也不知道。贾环听说过宸贵妃,却不知她姓邢,且还是叫邢岫烟。
探春倒是知道一二,下人都总是会传这些事的。
“邢家老爷今年初封了内务府从五品织造,贵妃娘娘当时就刚好可以选秀了。”
贾环暗道:邢忠怎么可能被封官呢?不过是贫寒进京投靠邢夫人的破落户。
贾环问道:“邢忠为何能一介平民被封官?虽说是内务府的官,可这是实职,没有钱财和门路也不能吧。”
探春说:“这却是不知。不过,有人说邢家老爷投了林姑爹的眼,又有人说他合了石家二舅的缘。他们当时都在江南,宸贵妃娘娘与林姐姐、石妹妹交好,三人是异妹姐妹。”
贾环这时才怀疑,自己穿的不是什么原著,怕是有其它穿越者的同人。
贾环看过《红楼梦》,却是中学的事了,后来他学习工作打拼太忙了,哪有时间研究一部古典小说?就算是辛秀妍后来从事网文写作,写过几部《红楼》同人,他也是听人说过,自己可没看过。
贾环不禁想到袭人,只怕她能知道的更多,袭人虽然不是处/女,但是她没有其他更好的依靠改变命运,而她的现代头脑对他是有用的,将来就算为他打理部分产业他都受益。
赵姨娘又让丫鬟给贾环铺好床,探春也告辞了,各自歇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