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惊道:“大姐这……想得未免太远了吧。”
邢岫烟道:“只要发展的顺利就不远。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和关系, 处处都是赚钱机会。我在想这事,二妹三妹又在闺中, 算账、画花样、进绣坊都行,但总有管理作坊和铺子上能镇得住人的人。母亲却是威势稍有不足, 义母自家的事更多。我倒是有个主意。”
石慧因道:“大姐尽管说来,若是好的,我们哪次不听你的?”
邢岫烟笑笑说:“要论管人管理待人接物,琏二嫂子是胭粉中的英雄,就是有偷奸耍滑的人,她也压得住。我们三姐妹做生意原该三三制分股,但总太小格局了, 现在我们就试水看看。以后要是成立个综合服装鞋帽用品的大商社便让琏二嫂子来凑个份子。这管人管事琏二嫂子极为合适的, 你们俩在后面帮忙做好账,母亲和义母平常有闲时代代琏二嫂子的班就好。”
王熙凤是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一面,但若打开她的格局,让她不再一味追求荣府门内的虚名, 而抓住实际利益, 她能力魄力却是好的。现在大多数的事是黛玉、邢李氏和几个嬷嬷在管,特别是黛玉,事业也是她一手创的。黛玉也是不服输的人,从前是在诗书上不服人,经过邢岫烟的引导,把这些也当学问的黛玉自然追求完美。
林黛玉笑道:“这主意原是极好的,凤姐姐的能耐确是比我们都强些。只不过凤姐姐管着荣府那一大家子, 怕也没空子。”
邢岫烟呵一声笑,说:“琏二嫂子要是不愿,咱们自不勉强。若是嫂子真这么傻,我们倒不能放心让她来当总经理了。女子没机会也就罢了,一有机会断不要把眼界放在宅门之内,因为宅门之外赢了,宅门之内最终就是你说了算。宅门之内再讨好长辈当体面人,可一遇上在宅门之外有大势可仗的人,那她在这个人跟前也是脆弱不堪。不管男人女人,经济基础和政治地位才决定着权力和利益。在宅门内是能凭白生出银子让你捡到钱呢,还是能挣靠和后宅女人斗朝廷就封你个诰命?均不可能,所以宅斗不过是女子没有别的选择时的无奈选项,一有机会还是要试着跳出来。就算最终失败,咱们三姐妹不比旁的商人,都有靠山的,又怕什么来着?”
所以她从不屑和后宫其她女人多有撕扯,只把精力放在徒元义身上和宫外的人和事上。和后宫女人是撕扯不出什么好处的,只有陷入永无止境的后宫无义战。
但是徒元义身上有各种好处,宫外人事是她除了他之外的根基。她是得有多傻呢,去和她们一般见识,浪费时间。
林黛玉和石慧怔怔出神,林黛玉道:“妹妹受教了。”
说了一会儿话,又快到中午。
用膳前,宫人捧了几碗蛋煮羊奶来,四人原是打开胃口吃,却见邢李氏捂着嘴一阵恶心。
“母亲这是怎么了?可是这□□腥了?”邢岫烟忙让人端着盆来,又有宫女备了漱口水。
邢李氏吐了许久,邢岫烟不由灵机一动,忙让人去宣李太医来。
……
邢李氏躲在贵妃榻上,进宫来突然闹这一出,她还是很不好意思,不过女儿周到,让她安心。
李太医诊了许久的脉,又让经验老道的医女来望闻问,最后医女汇报给李太医。
“李太医,本宫母亲的身体可有妨碍?”
李太医笑道:“娘娘宽心,夫人怕是,有喜了,只是月份太浅,我把着脉才有点不确定。”
邢岫烟是知道李太医极擅妇科,摸着喜脉是极准的,他敢说“怕是有喜了”那九成就是有了。
邢岫烟啊了一声,有些呆愣,喃喃道:“母亲要生弟弟妹妹了!母亲真的有喜了!”
李太医说:“现在还不稳定,夫人可得好好保重。”
邢李氏的老脸都没地方安放,虽然说要想生个儿子,但是真怀上了才知这有多难堪。这也只比王夫人生贾宝玉时年轻一些了。
黛玉、石慧更是大喜,围着邢李氏叽叽喳喳。
下午时,却是杨皇后听闻邢李氏和两位县君进宫来了,让贾元春来传旨邀她们一起去御花园赏菊花。杨皇后被徒元义暗中打脸,吴惠妃暂掌后宫之权,但是他到底没有废她之心。
现在又命吴惠妃协助皇后管理宫务了,事实上是两人分权。徒元义记恨皇后打了邢岫烟,现在连初一十五形式上去她留宿都免了。可他也不相信吴氏。对他和邢岫烟最有利的就是制衡,和前朝一样的道理。也因邢岫烟性子清高,才不屑给他管宫务,在她眼里这是管他小老婆们的吃喝拉撒。
而原本也讨好过吴惠妃的贾元春现在是两头大,日子颇为难熬。
邢岫烟道:“本宫母亲身体微有些不适,你替本宫谢谢皇后娘娘吧。”
来请人的正是贾元春,她低头道:“今日两宫太后娘娘也都在呢,奴婢这么回,旁人听了倒会误以为邢家夫人和两位县君拿大了。”
邢岫烟自己辞过几回皇后和各嫔妃的邀约,只有少数几回过去坐坐,不久也称困回来。但是邢岫烟却也不得不考虑邢李氏和黛玉、石慧的处境,特别是后两者,总要在官宦中交际的,有这种名声就不好了。
邢岫烟说:“本宫母亲是真的不适,不过本宫和两位县君身体却好,理应去拜见两位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你在殿外候着吧。”
贾元春出门之前,偷偷看了两个女孩儿一眼,她知道其中有一个是她的亲表妹,而另一个是大伯那房的舅表妹。端是俊逸风流人物,如此花样豆蔻年华,而她不过是在宫中熬着,这般年纪出宫后哪里又是她的家呢,她又怎么自处呢?这人的命运为何相差这般大?也不知道她那林家的亲表妹会不会帮她一帮。
若是表妹能为她在宸贵妃娘娘面前说几句好话,若有机会调到宸贵妃身边服侍,便是在宸贵妃不方便侍候圣人时获一丝圣宠,也好过这样老死宫中。
皇后可以熬,她有儿有女有名份有一半权力,可是她不能熬,她什么都没有。
邢岫烟却是让苏清安排人先送邢李氏出宫去,让她好好休养,她会请李太医去邢家请脉。邢李氏先被嬷嬷扶着离开凌波殿后,三人再前往后宫的御花园。
那边离这里略有些路,邢岫烟让人备了一驾红绸纱幔覆盖的马车,两位县君是四品,与她挤一挤倒也无妨,太监宫女随侍,一路浩浩荡荡过去。
到了后宫御花园门外下了车驾,赵全扶着她当先进去,黛玉、石慧小心跟在其后。
刘太后、周太后、皇后、惠妃、德妃、恭妃、敏妃、温妃、静妃正坐在亭子里吃着螃蟹、喝着菊花茶,又有一些低阶妃嫔在旁边挤着一处说笑。
刘太后身边坐着刚刚终于受了金册为和孝长公主的十公主。虽册封,脸到底是丢了,前朝后宫都知道她在公主里不怎么值钱。
周太后身边坐着和德长公主,皇后身边坐着十二岁的大公主,德妃崔氏身边坐着十岁的二公主。
一个篾片太监正在给众位贵人逗乐子,却没有让梨园在花园摆起戏台子。
“贵妃娘娘到!”太监尖着嗓子从外门接到内路假山处,又接到亭子里。
众妃嫔不由得神情一凝,连刘太后嘴角都不禁微微动了动。除了太后、皇后,其她嫔妃和公主们都先站起身来,就是惠妃、德妃都不敢在宸贵妃站着时她们坐着。宸贵妃不但是贵妃品级,而“宸”是有北极星的意思,大朝会的宫极都能叫紫宸殿。史上封号为“宸”的很少。
邢岫烟带着林黛玉和石慧福下了身,说:“嫔妾/臣女参见两位太后娘娘,两位太后娘娘金安!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刘太后、周太后都道:“宸贵妃不必多礼。”
众多妃嫔都福下了身去:“嫔妾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吉祥!”
“平身。”
两位长公主和两位公主过来福了福身:“贵妃娘娘吉祥!”
邢岫烟扶起九公主和十公主,笑道:“两位妹妹折煞我了。”
周太后笑道:“宸贵妃也是和德的长辈,平日未能常见也罢了,今日见着合该亲近亲近。”
邢岫烟笑着说:“母后可真是知我的,我素来喜爱这样可爱的女孩儿。这和德妹妹也快十三岁了,都快是要相看婆家的了,合该让他皇兄眼睛放亮些,给找个如意郎君才是。”
和德公主生母当初不过是一个美人,出身寒微,养在原来的淑妃膝下性子腼腆,现在她的生活重心除了学些诗书之外就是服侍周太后。她将来为她选附马当然更要看皇帝的眼光,身为公主,皇帝一道赐婚的圣旨总要的。
徒元义收拾刘太后,这一两个月见刘太后态度雌服,没有因为他做的一系列事做出故意污他名声,引起勋贵妄议他刻薄不孝的事,也没有再为难邢岫烟,他才册封了十公主为“和孝长公主”,以此表示休战。
九公主这时听宸贵妃这话更羞了。
周太后说:“宸贵妃也好意思来欺她一个小孩儿。”
宸贵妃又拉了十公主的手来看,说:“和孝又长高了,这好模样怕是太后娘娘当初挑着生的。将来不知是便宜了哪家去。”
既然来了,大戏还是要唱的。
刘太后面上和气,笑道:“你自个儿带了妹妹,却来欺我们和孝、和德脸儿薄。”
邢岫烟拉了黛玉和石慧的手上前说:“和毓、和敏两个,我也是逗的。我就这点儿爱好,若不是进了宫,我该去当冰人,任是哪家的好女孩儿的消息我都握在手心里。那些人家若要娶到品貌出色的媳妇可不都得求着我?”
两宫太后、皇后、诸妃嫔看了看黛玉和石慧也不由得惊艳,特别是黛玉,那股子钟灵毓秀的风流,比之邢岫烟的轻灵飘逸也是私毫不弱,而石慧的娇美灵动犹如骄阳也是世间难有的。
周太后心下也赞叹,心想单论容貌,和孝、和德两位公主可真要逊色这两位了。
周太后道:“这便是皇上新封的两位县君呀,真是顶好的人才。”
黛玉和石慧福身说:“太后娘娘过誉了,臣女不过蒲柳之姿。”
刘太后说:“既受了封,与几位公主也可亲近亲近,女儿们自有话说的。”
刘太后又命皇后与她同坐,而邢岫烟却是在周太后一桌坐了下来。命人再摆了一桌,给公主们和黛玉、石慧一处坐。
杨皇后这时才问起:“为何不见李淑人?”
杨皇后本不大气,正常女人都善妒,怪不得她,不过现在她也不得不忍,日子总要过。这后宫之中没有人敢明着和圣人作对,她要拧着,不但是没有宠,连权都半分没有了。
而邢岫烟自从再见到杨皇后,两人都不约而同不提旧事,倒也相安无事。后宫之中,脸皮得厚,揣着明白当糊涂是必备技能。
邢岫烟说:“母亲身体微有不适,嫔妾就先送她出宫了。”
杨皇后疑道:“可是何故?”
邢岫烟本不想说,但是给她诊脉的是李太医,杨皇后要查也一下子查出来。
“母亲怕是……有喜了。”
众妃嫔吓了一跳,暗想那李淑人都多大年纪了,还生孩子。周太后笑道:“这可是大喜事呀!”
邢岫烟回以一个微笑,说:“中午吃东西时,母亲便犯着恶心了,现在还不稳,所以我就做主让她先回去休养,改日再来拜见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
皇后淡淡道:“也不必特意来见,李淑人与本宫也没旁的干系。只不过淑人进宫来了,本宫不见见,未免让人以为本宫轻慢了她,有的说了,李淑人心里也不舒服。”
突然间,空气好像凝结了一息。
邢岫烟轻轻一笑,说:“皇后娘娘掌管六宫,宫务繁忙,母亲不过是一个三品诰命,皇后见她是恩典,不见她是道理,她心里哪能有别的想法呢?”
邢岫烟虽不和后宫女人见识,但和黛玉一样嘴皮子厉害。见皇后这态度有意思,皇后不喜邢李氏别提这遭就是,提了却又这么说,暗有轻她母亲之意,还当她听不懂吗?邢岫烟这人也是奇怪,自己的小事不如何记仇,但她极为护短。当初在贾府是要护着她视为宝贝疙瘩蛋的黛玉,邢李氏当然也是她在意的人。
邢岫烟笑着说“掌管六宫”,其实却是暗讽她皇后还和惠妃分权。
杨皇后脸色果然一变,最终还是忍了。
静妃沈曼忽说:“说来圣人给了好大的恩典,宸贵妃妹妹父亲原是从五品的织造,这么快领了三品总管衔,母亲成了淑人。人们常说夫荣妻贵,宸贵妃的父母亲却是父凭女贵、女荣母贵了,真是好造化。”
沈曼宫里的日子难熬,她的县主母亲倒也有进宫来探望,带来了十万两,有钱她日子又好些了。而她外公家在宗室中颇有脸面,与刘家不同。是以她觉得哪日邢岫烟失宠,她能有仇报仇,就是要等。
温妃刘婧如虽受刘太后教育,性子却难改,接了话说:“可不是好造化,女儿都这么大了还能生孩子。一大把年纪还能把持牢丈夫,这般好本事也不知谁能学得来,那才是真的好造化呢!”
这时就石黛玉、石慧心口都忍不住窒息起来,皇后和诸妃都面色淡淡的,旁人要么没这么傻,要去也不敢接这话头。
邢岫烟也不示弱,不然别人还当她这个贵妃当得犹如过家家呢。
于是她笑着说:“温妃怎么对本宫父亲房里的事这般感兴趣?这让本宫好生惶恐。本宫父亲不过是老实人一个,觉得自个儿没那么大的福份耽误那么多可以当女儿的丫头。对于本宫父亲这种老实人来说那才是老不羞的。本宫娘家小门小户的,倒让温妃大户人家出来的笑话了。”
邢岫烟端着茶喝了一口,温妃的脸却有些黑了,她父亲可是今年初时就新收了两个才十五六岁的丫头。她是父亲也都四五十岁了,邢岫烟这不是说他父亲是老不羞吗?
温妃想起家中惨案,不禁道:“宸贵妃!你别欺人太甚!”
刘太后这时不得不介入,骂道:“放肆!”
温妃委屈地看向刘太后,说:“太后……”
刘太后说:“外男之事岂是你一个宫妃可以探听的?”
温妃说:“是宸贵妃……”
刘太后沉脸说:“你是温妃,宸贵妃是贵妃,记得你的身份。回你凤藻宫去抄十遍《女戒》。”
邢岫烟知道刘太后现在才说这句,之前大约也想试探,对徒元义能忍一切,可对她到底恨加鄙视。
但她恨又如何?若是她邢岫烟的娘家被这么折腾过,自己当了太后还被这样打脸,她也是要恨到忍不住的。不过太后最终没奈何她。
她也不多纠缠,差开话题说:“两位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两位县君是头一回来御花园里,本宫想带着她们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