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茶园,很普通的一个茶园名字,但是在音国,还很少有人不知道它的存在。
因为它是音国文人雅士最为尊崇的地方。在这里,一壶红茶可以卖到一百两,一块云酥糕可以卖到十两,但是大家都乐得掏银子,因为在这里吃,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当宋骅影驱车赶到的时候,原剑昀正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百茶园最贵的雅间里,手中端着一杯茶,看着墙上的壁画,一脸苦思。
“明明相爱却还要互相伤害,何必呢?”
宋骅影带着小舞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好看到原剑昀正在静静地看着墙上的壁画,画中正是奕国最为繁华的都城,而颖华此刻正在那都城的皇城里面。
原剑昀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一回头便看见了立在门口一脸淡笑的宋骅影,阳光自她身后斜射过来,洒了她一层橘黄的光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朦朦胧胧。而她的身边,站着一位一脸怒容的小书童,仔细一看,认出来是小舞。
“宋兄都知道了?”原剑昀在见到宋骅影的那一刻便收起了情绪,淡笑地站了起来。
他之前和颖华在一起的时候,曾一起结伴到过音国,所以也见过宋骅影,但是他见到的宋骅影一直是男妆打扮,所以并不知道她的女子身份,就如同他一直认为是情敌的秋沉落也是男子之身一样。
“如果宋愿意说的话。”宋骅影一点也不客气地径直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可是在下约宋兄出来,只是有几件生意要与你详谈,并没有要谈别的事情。”原剑昀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眉宇凝着一抹淡漠。
“颖师父到底有什么配不上你,你为何要抛弃她?”小舞挥舞着小拳头,怒气冲冲地瞪着原剑昀。
当初如果不是被颖师父捡到,只怕现在的小舞早已饿死在街头了。虽然颖师父救她只是一时性起,虽然颖师父最爱欺负她,但是在她心中,颖师父一直是无所不能的人,一直是她崇拜的对象,但是她居然被眼前的这个男人抛弃了,小舞气不过,没听宋骅影的吩咐便冲上去怒视原剑昀。
原剑昀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深邃的黑眸闪过一丝阴郁,一仰头,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尽,放下茶杯,他忽而苦涩一笑,“是,是我原剑昀负了李颖华。”
“我原本想为了她而放弃家族仇恨,但是就在那一刻,我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傻……原来她的心有一个人,至始至终都比我重要!”原剑昀冷凝的面容微微颤抖,苍凉一笑,“那个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你说的那个人是……落儿?”宋骅影惊愕地看着原剑昀。这原剑昀吃醋吃得也太烈了些吧,落儿明明是女儿之身……
“除了他还会有谁?”原剑昀很快便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别过脸去看窗外的残阳,目光隐隐带着嫉恨,“他们两个号称‘秋华双月’,一个清逸出尘,一个艳冠群芳,本就是全江湖人人殷羡的神仙眷侣,而我算什么?不过一介商人,颖华又岂会真将我放在心中?”
宋骅影脸上浮起一个怪异的笑容,心中早已笑翻了。这个原剑昀竟真的将落儿当成了情敌,在落儿面前自卑的主动放弃;而颖华却认为他因着上一辈的恩怨,对她忽冷忽热,继而抛弃。
这个乌龙搞得也太大了吧?不过宋骅影又想起颖华在信中提到,待落儿高中状元后她便会下嫁于落儿,从此之后远离皇宫的纷纷扰扰。
宋骅影知道她的心中最牵挂的其实还是眼前这个自怨自艾的原剑昀,所以,她准备顺手帮朋友一把。想至此,宋骅影淡淡一笑,“原兄真是豪爽男儿,说放手便放手了。可是原兄你也知道颖华的脾气,生性孤傲,乖戾偏执,自从被你抛弃后便回了奕国皇宫。可惜的是,她一时不甘心,便赌气说要嫁给新科状元郎。”
颖华要嫁给新科状元郎?!原剑昀突闻此事,面容瞬间僵硬。
“落儿和颖儿自小一起长大,相伴携手游历江湖,感情自然比一般人要好上许多,但是据在下所知,她们虽然亲密,却也是朋友之宜,与你们两个的感情是完全不同的。”见原剑昀要反驳,宋骅影继续说道,“如果颖儿心中所爱之人真的是落儿,那么颖儿离开你之后为什么不和落儿在一起,反而独自回了奕国皇宫?”
宋骅影一直没有说破落儿的女儿之身。因着朋友的默契,她知道,这个秘密是颖儿手中的王牌,要说也只能她自己说。
她细细观察着原剑昀的面容,果然见他瞳眸中闪过一丝沉痛,她继而调侃一笑,“原兄,奕国离这里千里迢迢,就算快马加鞭也要走上十天半个月的,算算时日,这再过七八日科举便开始了,就算原兄才高八斗,此刻也没了用武之地了。”
“不过既然原兄你都已经放弃颖儿了,这也就不关你的事了,为何还露出这样焦灼的神情?”宋骅影揶揄他。
“宋兄说笑了。”原剑昀干咳一声,借以掩饰自己方才的尴尬之色。
宋骅影见该说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忽然想起原剑昀之前在信笺中提过要给她介绍的神秘高人,便好奇地开口询问,“原兄之前说要介绍的神秘高人不知是谁?现在何处?”
原剑昀看着墙上的壁画而发呆,听见这句问话,忽然想起来杨宇凌到现在还没到来。他一边遣人去外面等候,一边对着宋骅影淡笑,“这位神秘高人你定然会喜欢的。”
“噢?倒不知是何方高人?”
“宋兄之前托在下代为打听藏墨的《茶花魂》、《孤禽图》等真迹的下落,还记得吗?”原剑昀见宋骅影一听见藏墨这个名字,双眼倏然湛清,不由地一笑道,“《茶花魂》等画我是找寻不到了,不过好歹请了藏墨过来让宋兄见上一面,不知宋兄有没有兴趣?”
藏……墨……
饶是宋骅影平日一副自信从容的淡定模样,此刻一听见这消息,也不由的有些激动。君儿素来爱画,她在旁耳濡目染多了,也就喜欢上了。虽然不如君儿执着,但是她还真的很喜欢藏墨的作品,此刻听说藏墨就要现身,自然很兴奋。
“原兄先前为何要故弄玄虚,说要引见高人,直接说了藏墨岂不更好?”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将君儿带来。君儿如果知道这个消息,还不定能高兴成什么样呢。
“不是在下故弄玄虚,实在是藏墨为人太过小心,不喜欢别人知道他的行踪,所以才不愿在信笺中提起。”
“毕竟没有人见过藏墨的真实面目,原兄又如何确定你请来的人是藏墨?”宋骅影虽然对原剑昀深信不疑,但是藏墨行踪飘忽不定,他又如何能够找到?
“不瞒宋兄,其实藏墨本就是在下的朋友,不过他封笔已久,所以才一画难求。”
“你与藏墨是朋友?!”
藏墨乃是闻名天下的画圣,传言他生性癫狂,嬉笑怒骂,卓尔不群。有人传言他是飘然世外的得道高僧,有人说他是眉发须白的耄耋老人,也有人说他是癫狂狷介的落榜书生,但是却没有任何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甚至连碧落宫的暗线都追查不到任何信息,但是,原剑昀竟然不声不响地与藏墨做了朋友!
“是的,朋友,就像你与颖华那样的朋友。这次他之所以答应见你,是因为你是落华影的幕后首脑,而他有求于落华影。”
“只要落华影能帮的,自然会帮,不过……能不能请藏墨去见一个人?”如果能请藏墨指点下君儿的画技,或者收君儿为徒的话……宋骅影心思转动,一瞬间已想了很多办法。
“这个……在下实在不能做主,恐怕只有等宋兄见了藏墨后亲自问他了。”原剑昀见宋骅影一脸的算计,不由地无奈苦笑。
杨宇凌有求于落华影,只怕还真的会被算计上了。
原剑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残阳一片,橘红满天,已近傍晚十分了,杨宇凌怎么还没来?他招手叫过小厮,在他耳旁吩咐了几句,小厮点点头,快速离去。
很快,小厮便回来了,附在原剑昀耳旁叽里咕噜低语一番。
宋骅影见原剑昀微微蹙了下眉头,眼中还有一丝苦笑,好奇道,“原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是跟藏墨有关?”
她还想带着藏墨回去让君儿见见的。自从上次在宏远寺中匆匆离别之后,君儿带着小松鼠回了无白居,而自己则带着小舞径直回了宁王府,犹记得当时君儿满脸忧色,她这做姐姐的也应该做件让弟弟高兴的事情。
“这事,的确跟藏墨有关。对了,原兄可曾听过暖水袋?”
“暖水袋?”一听到这次,宋骅影心底咯噔一下,脑袋一下子懵了。
原剑昀见她如此反应,只道她没听过所以觉得茫然,便笑道,“这暖水袋倒真的是件好东西,由坚韧的牛皮所制,外面缝上玄色狐毛,天冷时在里面灌上热水,干净又方便,倒是比手炉要好上许多。”
“听原兄如此说来,这暖水袋确实不错,如果能在市面上流通,倒是能狠狠赚上一比,特别是京中的贵族小姐夫人,对此物定然喜欢。”宋骅影也是做惯生意的,这一点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只是她不明白,原剑昀为何会突然提到暖水袋……
“不过可惜……藏墨兄也只是给在下看了一眼那暖水袋,坚决不予以制作出售。”原剑昀长长叹了一口气,“痴儿啊……藏墨他也是痴儿啊……”
藏墨……暖水袋……
宋骅影心中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而且这股预感随着原剑昀的话越来越强烈……
“原兄……这暖水袋……是藏墨的?”宋骅影心中一颤,说话也有些结巴了,只是脸上还依旧维持着不动声色。
“倒也不是藏墨的,听说是救过藏墨一命的那位姑娘所赠。他虽然没见过那位姑娘的面容,但是却早已对她情深一片,唉,奈何缘分浅薄,两人就算见面也互不相识啊。”
言者无心,听者却非常用心。
宋骅影听到此处,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马车上救过的人,自己曾将暖水袋置入他的怀中为他取暖,但是――新婚之夜她便认出了那人不是别人,而是宁王杨宇凌。
宋骅影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却听原剑昀继续说道,“藏墨对那暖水袋宝贝的很,因为那是他与那姑娘相认的唯一凭证,所以才不让在市面上大范围的流通。刚小厮回话说藏墨在路途上被人偷走了暖水袋,所以紧急追赶去了。藏墨对那暖水袋姑娘算是情根深种了,只可惜了他家里那两位新婚王妃。”
“新婚王妃?”宋骅影捕捉到最后一句话,心中一阵紧张,目光炯炯地盯着原剑昀,“藏墨是位王爷?”
千万不要是那个让她天旋地转的答案……
原剑昀神色倏然一变,发现自己早已说漏了嘴。他忽而一笑,音国新婚的王爷能有几个?宋兄聪明绝顶,想必早已猜了出来,如果再行隐瞒的话,倒显得自己矫情了。
“没错,其实藏墨就是音国的二皇子杨宇凌。”
杨……宇……凌……
那岂不就是二皇子殿下,也就是宁王,更是与她才有几面之缘的相公?!
宋骅影突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手脚顿时松软无力,面容平静却苍白似鬼。
原剑昀将目光转向一言不发、神情有些痴呆的宋骅影,好奇道,“难道宋兄和宇凌相识不成?”
相识?
何止是相识……在外人的眼里,他们两个的关系比任何人还要亲密。
脑中忽然想起那日在宏远寺中,他对藏墨的评价。
他说,藏墨生性孤僻,行事乖戾,他笔下的水墨花草不是孤傲不群,便是带有愤世嫉俗的愤懑,在在下看来,一点也没有可取之处。
当时他为何要这样说?难道在他心中,对他自己的评价便是如此不堪吗?还是他想通过自贬让别人褒扬他?
犹记得自己当时对他的评价是孤高不失其率真,至情至性的性情中人……
犹记得自己当时说完这句话时,长身玉立在庭院里的杨宇凌错愕震惊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欣喜。
原来藏墨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