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升腾起朵朵烟火,仿若随风的波涛,沉浮在无垠的水面,璀璨星光的映照下,光彩缤纷、美不胜收。
已经是年结了。金月站在窗前,想象着京城内外,共赏烟火的百姓。不管平素的生活如何,此刻也都是快乐的吧。
院中的残雪早已扫净,只余檐上,尚留着一层浅浅的白。随着渐起的微风,在窗前洒下点点飞花。金月伸手去接,思绪也随着一起轻轻飘荡起来。
距那次谢准来见自己,已经过去十来日了。说好了不久便能来接自己回府,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那日之后便没了谢准的消息。本以为金平奉旨凯旋,此次年结的晚宴,今上定会宣自己随同出席。傍晚时自己便盛装准备起来,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前来宣旨的常侍。此时烟火已经升空,君主登上朱雀台与民同乐。那期盼的旨意,怕是再也等不来了。
心中懊恼的并不是无法出席晚宴,而是事情蹊跷,只怕大哥那里出了什么岔子。
与宫墙外的热火朝天截然不同,金华殿冷清地让人压抑。除了乳娘与云秋陪在跟前,偶尔说几句话。殿中的众人像是防着瘟疫一般,三丈之内都找不出个人影。
果然……金月苦笑一声,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身旁两人一眼,假装打了个哈欠,吩咐云秋去打水来,洗漱休息。
三个人关好门窗,各怀心事地上了榻。心里把大哥那里可能遇到的情况通通想了个遍,想得脑袋越发昏沉,这才渐渐睡了过去。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迷迷蒙蒙中,只觉床边站立了一个人影。
后背刹那间濡湿了一片,金月猛地睁开眼睛。云秋捏着一封信定定地盯着自己。
慌忙起身,从床头拽了件外衣披在身上:“怎么了?”
云秋将手中的信笺送到她的眼前:“侯爷送信进来了?”
金月欣喜地接了过来,抬头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谢准的信?可是大哥入京了?我们可以回府了?”
云秋摇了摇头。
信上不过短短四个字,笔记却稍显凌乱:“事情有变。”
拿着信笺的双手有着几不可见的颤抖,金月安慰似地扯了扯嘴角:“没事,一定没事的,他就喜欢这样夸张。你看,他的信还能这样畅通无阻地送进来,怎么可能有事情呢。”
“侯爷的信是‘流光’送进来的。”云秋说得郑重。见金月满脸不解,又赶紧缀了一句:“‘流光’是府里的信鸽,平素里是我在驯养。”
金月脸色发白,心神俱乱:“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一定是金将军那里出了什么事情,否则侯爷那样谨慎的性子,不会冒险送信进来的。”
“他早就知道事情不会是一帆风顺的是么?”金月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盯着云秋问道:“你是谢准亲自挑选的人,我本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的侍女,可是你根本不是……对不对?”
“侯爷只是以防万一,让我千万护着夫人您的周全。”
手里的信笺轻飘飘掉在地上,金月的眼里有片刻失神。谢准、谢准、谢准……你究竟是一早就知道了今日会发生的事情,还只是单纯地做了个万全的准备。
看出了她的对不对劲,云秋轻轻唤了一声:“夫人?”
“我没事。”金月迷茫地摇头,“事情再变,我们又能怎样呢?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一切都捏在陛下的手心里,连同你我的性命……你出去吧,我要再睡一会,我累了,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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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金月不清楚,只是偶尔可以从穿梭在殿外的小侍女口中,听到些零星的消息。一个月后,金平返京了。不管是在全城百姓的夹道欢迎中回京的,还是在今上连连催促的诏令中回京的,他终究是回来了。
“他回来了,我们的性命也就暂时保住了吧。”金月低着头,语气清冷又疏离,对前来传话的云秋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
轻轻地脚步声渐渐远了,金月颓然地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推开面前那扇紧闭的窗。
院中的红梅开了,灰蒙蒙的天地间,一株株嫣然的红,让整个庭院都绚丽起来。
不知道自己在窗前站了多久,想要让那耀眼的色彩晕染自己的沉寂许久的眼睛……可是自己的一颗心,却一如那灰色的天地,找不到可以照亮自己的那一抹红。
有多久没有谢准的消息了。他说过几日就能出宫,他说一定会来接自己回府……现如今,不仅见不到人,连一封信都盼不来了。
无意识地转动着手腕上的玉镯,这是谢准送给自己的,进宫前,也是他亲自给自己带上的。
“就是个骗子。”金月使劲将玉镯挣脱下来,狠狠掷到窗外。
“小姐。”田青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别总站在这里,小心着凉。”
金月嗯了一声,将窗关好。田青怜往她怀里塞了个手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金月浑身疲惫,躲开她审视的眼神,转身缩进了软榻。手炉里热腾腾的暖意,让自己冰冷的有些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拽了块毯子盖在身上,又从身侧的矮几上抽出一卷书册,慢腾腾地翻起来。
田青怜在她身旁站了一会,见没什么异状,复又转身出去了。金月无力的闭了闭眼,手腕处传来酸酸涩涩地胀痛感,一定是方才太过用力了。
这样百无聊赖的日子一晃又过去了好几个月。檐上的积雪化了,呼啸的北风远了,和风细雨的滋润下,桃花开了又谢。
小小的花圃中,今年春天洒下的花种,现在已经冒出了绿绿的小芽。金月拿着小锄头,细细清理着小嫩芽周围的杂草。
云秋捧着茶盅和巾帕递到她的身前:“夫人,您歇一歇,擦擦汗。”
直起身子,看了看刺目的阳光。轻轻一动的瞬间,果然察觉身上黏黏腻腻出了一层的汗。轻轻叹了口气,已经初夏了。日子过得真快,一晃眼的功夫,进宫已经大半年了。
近些日子,谢准的信件终于又可以正大光明地送进来。只是没提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简简单单叙述着他在宫外的日子,仿若一切的不顺心都从没发生过。
金月别扭地维护着自己一点小小的自尊心,对于他的信,从来都是只看不回。
谢准却好似没察觉一般,每隔七八日,准时送一封信进来。
金月从小花圃里走出来,掸了掸身上沾染的泥土,走进殿内,翻了翻案几上那个小小的竹匣。
“再有两三日,又可以收到信了。”竹匣内整整齐齐码着一叠信笺,按照标记好的日期从下到上,一封封摆好。
金月凝视着面前的信笺,双颊渐渐泛红。
难熬的夏日在一封封仿若带着清凉的信笺中,缓缓滑了过去。
入夜后的凉风成了金月近来的最爱。把窗开一点小小的缝隙,肚子上盖一块小毯,悠悠闲闲地躺在竹塌上,可以一夜好眠。
只是今夜,似乎那幽幽的凉风突然间转了方向,沉闷的空气让自己周身都燥热起来。
贪凉也不是个好事情,金月难耐地翻了个身子,想去拿案边放着的凉扇。
一伸手的瞬间,似乎摸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体。
尖叫声还未出口,便被面前的人紧紧捂住:“夫人,是我。”
耳边传来的是云秋的声音。
咚咚的心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异常清晰。云秋将她扶到榻上,小心翼翼放好帐帘。微弱的烛光在床头被点亮,手里的信笺轻轻递到她的眼前。
金月狐疑地看一眼:“不过是送信进来,为何这样大惊小怪。”
“这是‘流光’送进来的。”
刚刚平复的呼吸瞬间又急促起来。慌忙接过来拆开。潇洒俊逸的字体瞬间映入眼帘:“十月初一,我接你出宫,切记切记,等我。”
因为太过用力,紧紧捏着信笺的指尖,传来轻轻的胀痛。
金月回过神来,嘴角不自觉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终于,他要接自己出宫了。
“夫人,信看完即刻烧毁。”
眼前浮现出谢准端坐案头,在一页薛涛笺上写下这一个个字的画面。千难万险的送进来,只为告诉自己这一句话。叫她如何可以,看一眼便烧掉。
“云秋,你赶紧回去睡觉,小心隔墙有耳。”
“可是夫人,这信……”
“放心,我会处理好。”
摇曳的烛光跳动了几下,缓缓熄灭,屋内复又变得异常安静。金月轻轻躺下,手里的信笺被叠成小小的长方形。黑暗中,金月静静地看着它,良久,缓缓送到自己的心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