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绅离开后, 办公室剩下言桉一人。
隔音效果太好, 里头十分安静, 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看着桌面的合同,想起十分钟后会来的祁延,心里莫名开始紧张。
心砰砰砰的跳着,她渐渐变得坐立不安。
就在言桉忍不住从沙发上站起来, 打算活动活动枝叶的时候, 门被打开了。
祁延走了进来。
他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裤。
黑色西裤完美勾出了他的长腿,衬衫袖子卷起半轴, 露出线条流利的手臂。右手手腕上的机械腕表,低调奢华,衬得他肌肤白如雪。手上拿着文件,抓着文件的五指,骨节分明。
祁延先是随意地看了眼言桉, 然后侧过头, 反手将门关上。
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窗洒入,将一半办公室笼罩。
他不在被笼罩的那一半, 但整个人,却比这阳光还要耀眼,一举一动无端吸引人的注意。
关好门, 祁延直接来到言桉对面,面色淡漠,语气如常:“怎么不坐?”
言桉默默的把手在身边放好, 然后乖乖坐了下去。
祁延跟着在对面坐下,将手中文件随意扔在茶几上,整个人陷入沙发之中。
虽然表情依旧显得冷淡,但动作上看起来,莫名能感觉到些许疲惫。
言桉下意识朝那叠文件看了一眼,最上面那一张,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
她看不懂。
言桉索性收回视线,看了祁延一眼。
他修长的手指抵在太阳穴的位置,微阖双目,轻轻揉着。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办公室又再次安静了下来。
给她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得先缓和一下气氛。她想。
言桉轻轻咳了咳:“你今天很忙吗?”
祁延靠在沙发背,眼轻轻一勾,落在她身上:“有点。”
“哦。”言桉双手撑在沙发上,两条腿轻轻晃动着,心里有点好奇,“杨绅说你开了一天的会。你是演员,演员也要整天开会吗?”
“不用。”祁延道。
言桉疑惑了:“那你为什么——”
他伸手挪了挪腕表的位置:“我打算转行。”
转行???!
这什么意思?!
言桉呆了三秒,脱口而出:“你不当演员了?”
“嗯。”他道,“演员这个职业我已经摸到天花板了。”
他出道三年,参演的都是最好的班底。
最好的班底,意味着最精彩的剧本,最厉害的导演,最牛的摄影,最优秀的剪辑。
他的作品,到如今依旧热度不减。
一个明星,所追求的无非就几点:载入影史的经典角色、观众认可的大众口碑、数量庞大的粉丝群体。
这些,他都已经有了。
到现在,每天依旧有无数剧本来找他。这些剧本,有好有坏。好的确实很优秀,但也依旧不如他演过的。
因此,他已经大半年没接过剧本。
本靠着沙发的祁延渐渐坐直,然后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合十,一双漆黑浩瀚的眼直接锁定言桉,薄唇轻启:“我已经在计划退出娱乐圈,退居幕后,经营我的艺人工作室。你是我第一个抛出橄榄枝的人,我们事先也在电话里谈妥,但杨绅和我说,你反悔了?”
他语速不快不慢,语气听着也挺平静,和平常说话没有区别,却莫名给人极大的压力:“言桉,是这样吗?”
言桉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却没有声音。
等等等等……
她现在脑子里,还是他说要转行,要退出娱乐圈的事情。
他用了三年,到达了如今的高度,无数多人想爬,但倾尽一生也爬不上去的位置。
结果他说,要退出娱乐圈?
“言桉。”祁延在叫她。
“啊?”她回过神,视线还有点虚。
“是合同条款有问题?”
言桉摇摇头。
“那是我的问题?”
言桉点点头。
然后她迅速反应了过来,变点头为摇头:“不不不,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祁延重新靠回沙发:“什么问题?你不打算进圈子了?”
“不是……”言桉还是准备进娱乐圈的,她想赚钱养家。
“找到更好的去处了?”祁延挑眉,“是哪家?”
言桉:“……”
言桉说不出话来。
祁延唇角微勾,轻轻吐出一口气:“言桉,毕竟夫妻一场,我就不和你兜圈子了。整个娱乐圈,没有一家能比上康恒。所以,原因是因为我吧?”
言桉试图辩解,但迎着他的视线,放弃般的低下了脑袋。
就说了这个前夫谈判的能力很强,她早就见识过,只是那时候对象是别人,不是她。她还在旁边偷偷乐来着。
现在,风水轮流转,该轮到她哭了。
祁延将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指尖微动:“我们当年是好聚好散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避着我。如果说是原因,我只能想到一个。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怕我发现。”
话音一落,言桉的头瞬间弹了起来,脸色有些苍白的看着他。
他的视线却没有在她身上,而是看向她背后的落地窗,望着窗外辽阔的景色,仿佛聊天似的:“体检报告是真的,孩子你生下来了,是吧?”
说到孩子,言桉就真的坐不住了。
她腾地一下从沙发上起来,仿佛炸了叶片的草:“我告诉过你了,体检报告是假的啊!假的!我真没有怀孕,而且我当年才多大,就算怀孕了,我一个离婚的女孩子,肯定也会打掉,不会生下来的!你怎么总是在纠结这件事情,你是想有自己的孩子吗?想的话,你可以找人结婚,让她给你生呀。你现在年纪又不大——”
言桉语气一窒,缩了缩脖子,不敢说下去了。
祁延的眼神,很可怕。
脸还是那张脸,甚至表情也没怎么变,但那双眼睛里,刮起了狂风暴雨。
言桉移开视线,弯腰拿起自己的包,匆匆告辞:“反正我不签了,不打扰你工作,我先走了——”
“站住。”
两个字节,八月的天,仿佛下起了冰雹。
几乎已经快要走出阳光笼罩那片区域的言桉,脚步下意识就停了下来。
她一脸懊恼烦躁地咬了咬唇,然后转身,看着他的后背:“祁延,你不能逼我签合同。”
祁延笑了一声:“我从不逼人。你不签就不签吧,不过一千万还我再走。”
一千万……
对哦,还有一千万。
言桉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叹了口气。
十几秒后,她认命一般的回头,坐回了沙发上,也就是祁延对面。
她真心实意道:“祁老师,不是说借我的吗?过段时间,我再还你?”
祁延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现在就还。”
言桉抿唇:“一千万我已经还给别人了。”
祁延:“所以?”
很明显的意思,关他何事。
言桉忿忿道:“是你自己说要借我的。”
祁延一哂:“我反悔了。”
言桉无言片刻,垂下脑袋:“这不太好吧?”
祁延摇摇头,无情道:“言桉,是你反悔在先。签约的事情,是你答应的,那时我逼你了吗?”
没有。
那时她被一千万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所以没细想就答应了。
言桉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颓然的陷入了沙发:“反正我现在还不了你一千万,你就算不让我走,我也还不了。”
言桉的意思也很明显,是耍赖的招数。
不还钱也不签约,看看他能怎么办。
他总做不出谋/杀前妻的事情来吧?
祁延看了她有十几秒,看得言桉拿起一旁的靠枕,默默挡住了自己的脸。
祁延无所谓的收回视线,将茶几上的文件拿起,起身朝办公桌走去,边走边道:“算了,你走吧。一千万随你什么时候还清。”
言桉眨了眨眼睛,把靠枕拿了下来,抵在下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欸?”
就这么答应了?
祁延在办公桌前坐下:“只是有点可惜,今天开会内容有一部分是关于你。”
言桉指了指自己:“我?”
“嗯,在商讨你今后的路线。”他想了想,“陆导准备了三年的新电影,过不了多久就开机了。女主演人选暂时没定,本打算给你的。”
她下意识放轻了呼吸,低头思索。
祁延说的陆导,是陆东阳吧?
这可是个大导演,他的电影,无数人想进组都进不去啊……
“不过你既然不想要,也就算了。”祁延拿出了手机,按了几下,放到耳侧。
言桉下意识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杨绅,是我。”他语气淡淡的,“言桉不打算签,你让备选人现在过来一趟,我们和她签……对,把原先给言桉的资源,都给她,包括陆导的新戏女主……”
言桉一下子就扔开了抱枕:“等一下!”
祁延看向她,眼底深处光芒闪烁。
她深深吸了口气:“你你你再等一下,给我十分钟,我再想想,再想想。”
他轻笑了一声,和对面说了句稍等,把手机放下:“我只给你十秒。”
言桉立马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十秒钟太少了,十分钟不行那五分钟?”
祁延:“十、九、八——”
她急得团团转,堵着耳朵:“那三分钟,三分钟不行吗?”
“七——六——”
言桉不想理他了,背对着他,脑子飞快运转。
陆东阳的电影女主啊!一千万啊!最好的资源啊!
她拒绝,就给备选人员了。那错过就真的错过了,怎么办怎么办?
“五——四——”
可是孩子和她的身份……
但之前她和他同床共枕,也没被发现。
而且演员都在剧组里待着,会和老板离很近?不会吧,他忙她也忙,哪有时间见面啊?
“三——二——一。”祁延数完秒,重新把手机拿起来,“杨绅……”
“我签!”言桉用尽了全力,脸涨得通红,眼睛更是亮得惊人,“我签!”
合同一式三份,言桉蹲在茶几旁边,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字如其人,言桉的字迹,写的圆圆整整,煞是可爱。
而且写完后,她莫名松了口气。
不管什么事情,做决定的时候都是最磨人的。
但一旦下了决定后,尘埃落定,也就好了。
不管这个决定对日后会有什么影响,她都已经签字了,还能怎么办?
祁延拿着红色印泥走了过来,放到她旁边,提醒道:“指纹印。”
“哦。”言桉把笔放下,用大拇指在印泥里压了压,正想对自己的签名按下去时,顿了一下,抬头看他,“祁延。”
“嗯?”他站在她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刚好挡住了阳光。
背光之下,他面色看起来莫名柔和,仿佛几分钟之前,那个无情的数秒机器,只是她的错觉。
“你会记仇吗?”她问道,“刚刚我差点反悔,日后你会不会因为这个,卡我资源呀?”
祁延沉默片刻,眼神中带着点无奈:“不会。”
“真的?”如果是她,她就会。
他扫了她一眼,在旁边沙发坐下,淡淡道:“不签就算了。”
“签签签。”言桉快速按下自己的指纹,小声嘀咕,“你卡我资源,我就破罐破摔,把我们是前夫前妻的事情捅出去,蹭你热度……”
祁延一笑,无所谓:“你大可试试。”
言桉抿着嘴巴不说话了,把合同推他面前,抽了张面巾纸,擦着自己的大拇指。
祁延拿起她用过的签字笔,在【法人代表/授权代表】一栏签下自己的大名,然后加盖公司印.章。
她探过头去看一眼:“公司印.章为什么会放在你抽屉?”
刚刚他和印泥一起拿过来的,这种东西,怎么会放在他那?
“提前拿的。”祁延随口一说,把其中一份递给她,“你的。”
言桉接过,看了看签字页。
两个人的名字,又写在了同一页,让她莫名想起当初结婚和离婚时的签字。
她摇摇头,拿过包,想把合同放进去。
只是放了三分之二,有三分之一下不去。
言桉蹙着眉,伸手到包底端摸了摸,摸出了三个山竹。
就是出门的时候,山竹宝宝给的,她在路上没来得及吃。
言桉将三个山竹放到茶几上,把合同放进了包里。
她刚想去把山竹丢回包里时,旁边坐着的人突然间伸手过来,拿过了一个。
言桉:?
她眨眨眼睛,瞬间看了过去。
祁延轻轻抛了抛手里的山竹:“怎么还随身带着?”
言桉沉默片刻。
旁边这人,现在算是她顶头上司。
而且她很清楚的记着,她顶头上司喜欢山竹。
当年结婚后,她和他经常一起剥山竹吃。
刚刚反悔估计在他心里有了点不好的影响,既然这样的话……
言桉露出一个笑意:“我今天过来,特地给你带的。”
祁延看她一眼,不置可否:“是吗?”
她点头,把剩下两个山竹也推到了他面前:“真的,这山竹很甜。”
祁延低头,看着手里头的山竹。
这山竹个头不大,但看着很新鲜,外观长得不错。
拿在手里,让他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一个水果,亲切感?
祁延摇摇头,索性就开始剥起了山竹。
言桉本来想走了,但看到他的动作,想了想,伸手去拿刚刚推到他面前的山竹。
趁现在,和他一起吃一个。
那就从损失三个山竹变成损失两个,少点损失总是好的。
“不是说给我带的?”祁延淡淡出声。
她手一顿,然后缩了回去,很大方:“那你吃。”
反正她有一株会结果的山竹树,以后不会缺山竹吃。
这三个,就给他吧~
祁延看着手里头已经剥好的山竹。
确实很新鲜,那白色果肉水润润的,泛着点点光泽,一副看起来就很甜的样子。
这莫名让他想起了以前的事。
以前一起吃山竹的时候,言桉会趁着他剥好时,捣乱般的探过头,咬走山竹的果肉。
他一般就扫她一眼,心里没有太多的情绪,扔掉果皮,去拿第二个。
言桉就会挤到他面前,闹着要把咬着的山竹还给他。
新婚夫妇,闹着闹着,就会自然而然发生点事情。
从前的言桉总是这样的,黏人,主动。
她的眼睛里,都是他。
所以当初提出离婚的时候,他想了很多她不同意的解决措施。
没想到,她同意的很干脆,消失的很干脆。
而三年后,再次重逢,她也变了不少。
不再黏他,不再主动。
他看得出来,她还在试图躲避他。
一个人,态度转变如此之大,总是有原因的。
至于什么原因,总会找到,他不急。
祁延淡淡笑了笑,把剥好的山竹递了过去:“给你。”
把包整理好,打算走人的言桉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面前的山竹,有一瞬间的愣神:“欸?”
“拿着。”祁延又道。
言桉眨了眨眼睛,接了过来。
既然他都给了,她就不客气了。
言桉低头,咬了一瓣。
咬下的瞬间,甜味充斥在舌尖,甘甜清冽。
啊,真好吃啊。
言桉眉眼都飞扬了起来。
就在这时,会议室被推开,女秘书出现在门口,态度恭敬:“祁老师。”
祁延用面巾纸擦着手,视线从言桉身上转到秘书那:“什么事?”
“温漾小姐正在公司前台,说是要找您。”
此话一出,吃着山竹的言桉抬起了头,腮帮子鼓鼓的。
温漾来了?
她下意识就看向身边的人,眼里带了点八卦的意味。
节目录制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前夫和温漾有点小秘密,好像相约大晚上出去赏月来着。
哪想祁延语气冷淡:“不见。”
女秘书:“是,我让其他人把温漾小姐打发走。”
说完后,关上门离开了。
口中山竹很甜,言桉含糊不清的问:“温漾来找你哎,你为什么不见?你们闹掰了吗?”
祁延蹙眉:“我为什么要见?”闹掰又是什么?
“你们不是……”言桉口中没说出来,扔掉山竹果皮后,用手对着祁延比了个爱心。
祁延表情有些无言:“……你从哪得出的结论?”
参加综艺之前,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温漾。
言桉想了想:“就那天晚上呀。我来你房间……”她把偷柠檬三个字给吞了回去,“找你,你不在,然后我们还碰上了。那天晚上,你不是和温漾一起出去了吗?”
祁延皱眉,回想了一下。
他根本没有这个记忆,他不曾记得自己和温漾有私底下见过。
不过那天晚上,确实有点奇怪。
“你看到了?”他问。
言桉摇头:“没,我就是回房间的时候,在楼梯口遇到温漾了。你们这一前一后的,旁人一看就明白了。”
祁延低头,陷入了沉思。
言桉继续道:“没关系的,这种事情你不用顾虑我。我们已经是过去时了,人要向前看。以后我有恋情了,我也会告诉你,和你分享的。”
祁延侧过头,看着她,眼睛深邃:“言桉。”
“嗯?”
他指了指茶几上的合同:“合同条款看过吗?”
话题为什么突然间转回了合同条款?
言桉摸了摸头,有点茫然,但还是据实回答:“看过了。”
“你五年内,不允许谈恋爱。”祁延站了起来,“所以管好你自己。”
言桉:???
有这条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