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不改色地答,随即想到什麽,补上一句:这儿算是入口处,时常有人经过这里。
他嘴一张,对上她清澈没有情绪的黑眸,然後,他又想起那老头儿的话,闭上嘴,哼声道:
真是见鬼了……瞪著那碗面,默念我要健康、我要健康、我要健康、我要吃、我必须吃!,随即狼吞虎咽下半碗面。
她略带奇怪地:你不是嫌难吃?
要你管!
见她也当真不再管,往外走。
他急叫道:你再帮我煮碗面,什麽料都不要加,就把面下在白水里就够了!我快饿死了!
她没回头,愈走愈远,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的眼瞳里,咚地一声,他软趴趴倒在硬床上。
我就说……这碗面可以毒死一个人……他有气无力地咕哝著,眼皮逐渐合上,嘴巴比石头还硬道:我只是睡一下,不是晕过去……记得叫我起来吃面……我绝对不是晕过去,就算我口吐白沫,也只是睡到流口水而已……
半个月後,南京城——
骏马停在城内西门家的後门,不等通报,他跃下马,快步走进府内,见到丫鬟,就迫切地喊道:有什麽现成好吃的,就快端上来!热冷不忌!快点啊,还站在这里做什麽?纳凉吗?
永弟?西门笑闻讯,匆匆出现,见他身体安然,大松口气道:这些日子没你的消息,为兄还以为……
还以为我去闯阴曹地府了,是不?西门永没有停下脚步,指著另一个丫鬟,命令道:你!就你,快去烧水,不用烧得多旺,温水就可以了,我要洗澡!我一定要洗澡!
永弟?西门笑跟著他进房,见他泄恨似的脱下一层层的衣物,忍不住道:你身上并无异臭,不必如此匆忙。
没有?大哥,你说没有吗?西门永用力地闻了闻自己精瘦的身体,叫道:这叫没有?难道你没有闻到我身上那种……那种……气死我的味道?
西门笑闻言,不以为意地笑叹:你是要先洗澡的呢,还是先用饭?他这个义弟脾气不佳是众所皆知,早就见怪不怪了。
一块。西门永答道,一等浴桶倒了水,也不等水满,便急性地跳进去,同时扔了一个盒子给西门笑。
这是?一打开来,西门笑闷不吭声半晌,才缓缓抬头往视他。你果然去了。
大哥,你快去找名医瞧瞧,这奇山雪莲要如何用,才能发挥它该有的功效。
西门笑合上盖子,不急著离去,反而拐来一张凳子坐下。
你在博命,你知道吗?之前我就听说有名青年抢到了奇山雪莲,却不慎重伤落河,那长相、那身形,形容得与你无异,我派人四处寻你,你可知,我有多担心?
现下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为兄并不是这个意思。
西门永见奴仆端来美食,立刻囫囵吞枣,咕哝:果然不是我有成见,那娘们儿真是在饭菜里掺馊水整我。
娘们儿?西门笑被转移了心思。
我遇上了个娘们儿,多亏……她救我。
救你?那真要感谢人家才是。
不必感谢啦!我临走前在她家留下一百两的银票,兼留了张纸条,写著若他日有难,可以来南京城找西门家。
留纸条?既是你的救命恩人,自当亲口道谢告辞才是。西门笑提醒他做人之道。
我怕我亲自跟她道谢的同时,会活活掐死她。大哥,把那碗汤给我,今儿个我不吃到撑死绝不甘心!
……永弟,你的头发一向又黑又美丽,是男子之中少见的细致……
一口汤差点喷出来。他瞪著西门笑,道:大哥,你对我的头发很有兴趣?鸡皮一阵一阵掀起,让他浑身不对劲。
不,我是说,你气到你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倘若是大哥,瞧你气是不气!这臭娘们每天给我吃的是馊水饭,我怕康复不了,只得每日忍气吞声地吃,每吃必昏……我是说,每吃必睡,我托她到村落里买点食物回来,她也不理。好吧,大丈夫能屈能伸,吃点馊食算得了什麽,我只怕她手艺太烂,将来嫁不出门而已。我浑身脏兮兮,托她让我冲个水,她也当没听见,这也好吧,我也不是没脏过,但她……但她……
她如何?
她自个儿浑身有异味,也不去洗澡!这女人……还算是女人吗?我诅咒她嫁不出去!一想到那七天,他就抓狂。他几乎可以确定,在他的人生里,这七天将会是最不堪的回忆。
永弟!
西门永自知好像有点过分,但当时当景,他气到五腑六脏都快要自行爆破了,还有什麽话不能说出口的?
他扯不下脸皮,但仍缓了缓气,道:反正我的诅咒何时灵验过了?说说而已啦。
西门笑也知他为人,暗叹口气,道:既是你的救命恩人,咱们也就不要多说什麽了。以後,你也别再冒险了。
这次只是意外,是我一时不小心,太过轻敌才会蒙难。只要恩弟的病没有好的一天,就算皇帝老爷的药我都敢抢!
永弟!
西门永扬眉,对上兄长的目光,半是讽刺道:这,不就是西门家义子存在的意义吗?
西门笑离去後,西门永趴在桶缘上,尽情享受泡澡滋味,以弥补在救命恩人那儿所受的苦难。若不是她,他可能还不知道自己能这麽快康复呢。
他眉一挑,往门口瞧去。
谁?
约莫二十上下的青年走进来。
西门义,你偷窥啊?他没好气道。这西门义是西门家排行老三的义子,如果说,每个人一生中都有天敌的话,那他西门永肯定是西门义眼里的天敌;两人打小就不合,见了面不骂上两句,两人心里都不会痛快。
呿,谁要偷看你!
那你在外头看啥?
我……
说话像女人一样结结巴巴,你丢不丢脸呀?
住口!我……我是随口问问,随口问问而已。西门义强调:大哥很欣赏你的头发吧?
有吗?
你的头发是如何保养的,可以告诉我吗?
西门永愣了愣,然後不经意地答道:我每天拿烂泥当枕头,你要不要试试?
第二年——
这日,她坐在岸边石上钓鱼,凉风拂面,带点湿气,让人昏昏欲睡。
咕噜……咕噜……死女人……你是瞎了狗眼吗?还是女人都跟瞎子没两样……咕噜咕噜……
细微不清晰的咒骂让她觉得很耳熟。
你是眼高於顶是不……把你的小眼睛移下来啊……咕噜咕噜……
她皱眉,缓缓将视线往下移动,看见水面下有张浮肿的脸。
这张犹如浮尸般的脸庞,勾起她遥远的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了,但她确定在某个时候,这张脸曾出现在此景之中。
忽地,那张脸瞪著她,直到快被淹死了,才叫道:又是你……又是你……我真他妈的杀千刀!倒了八辈子的楣才会又遇上你……
他果然认识她!
内心有股熟悉的惊慌,随即她强压下来,想要开口问他是谁时,猝不及防的,他从水面中冒出来,紧紧抓住她的钓钩。
她吓了一跳,连忙跳起,见他整个人倒向她,她急急避开,让他直挺挺俯倒在碎石之上。
你……够带种……他确信自己的头撞了个洞。如果醒来後……我没有失去记忆……我一定要……要……
等了又等,他没有接下去。她迟疑了会儿,上前探他鼻息。
还活著啊……
扯了扯钓竿,发现被他紧抓不放。微不可见的懊恼浮在细眉之间,她抿起唇,久久不语。
倏地张开眼——
好久不见了,公子。老人面带和气笑道。
西门永一愣,脱口:你哪位?
公子,您忘了啊?去年老夫曾把你从鬼门关前救回来啊。当时,你腹腰身受重伤,差点没命,这一回,你依例还是伤在同样的地方,伤上加伤,差点一命归阴,也亏得公子福大命大,终於留下一条命来。
西门永闻言,终於想起这老头儿是谁。去年此时此刻,也在此地蒙老大夫相救,他勉强环视眼熟的屋子,气若游丝问:
那女人呢?
……你是指宁姑娘?
西门永有气无力地睨他一眼。
你的口气还真是都没有变过啊。见那老头一头雾水,他也懒得多说话。不用这老大夫说话,他也能感觉到此次受的伤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来得严重许多。
我会活下来吧?
这是当然,亏得公子年轻力壮,若换了别人受这伤,如今只怕得办身後事了。只是,恐怕需要修养好几个月,才能下床行走。
西门永倏然一惊,内心微些颤抖。好……好几个月?
要下床嘛,至少得三个月以上,但为怕万一,如果公子能休养半年,那是最好也不过的了。
他的头皮开始发麻了。就算他身体壮得像条牛,也不可能像上次只躺他个七八天就能快马奔回南京城吧。
老大夫,快去备你家的牛车,多少钱我都付,我要躺在你家养病!
啊?
你是聋子不成?还是你嫌不方便?
不不,怎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