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的鸣笛声在横滨的港湾徐徐响起。
等候在码头的人们兴奋地指着海上的白烟,热切地呼喊着亲友的名字。
水谷杏花个子不低,但身形羸弱,很快就被船舱里飞奔出去的人群挤在了最后。等到她拖着手提箱从船舱里不悠不急晃荡出来的时候 ,码头上早就空了一片,只剩下三三两两还在忙着叙旧的人。
她扶着头上的黑色小礼帽,百无聊赖地走在落日余晖的岸边 ,棕色的皮靴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求求你们了,别打了!我真的没钱!”
“喂!你小子不是说这周就能上交吗?真当我们港口黑手党是吃干饭的嘛!”
“嗒嗒”的响声骤然静止。
不远处,几个身着黑西装的壮汉整整齐齐地立在一旁,地上匍匐着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为首的黄发少年很不屑地用力踩着男人的脊背,银色的耳钉衬着橘红色的晚霞,刺得人眼睛痛。
水谷杏花眯起那双漂亮的茶褐色眼睛,朝那个黄毛快步走去。
对方似乎一早就发现了她的存在,背着身警告她:“可爱的小姐,我劝你还是收起你那份不值钱的同情心吧~”
水谷杏花琢磨了一下,觉得对方似乎误会了什么,正要开口解释,就被艰难爬向自己的男人抱住了大腿。
“小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吧,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水谷杏花没有去管地上的男人,现在有更要紧的事。
“请问――”
“啊啦~要我放了他也不是不行......只要小姐你愿意陪我一晚,怎么样?”
黄发少年转过身,明明长着一张奶气的娃娃脸,说出来的话却欠揍的很。他的眼神肆意地流连在水谷杏花身上,嘴角挂着吊儿郎当的浅笑。
“那个――”
“小姐!求求你了,救救我吧!我一定.....一定会感激您一辈子的!”
地上的男人开始大声嚎哭起来,原本浑噩尖酸的面容竟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滑稽来。
故意放走这个蠢蛋的黄毛像是终于看到了期待已久的画面,得尝所愿地讽笑起来。
“看吧,人类的本性究竟有多么丑陋.....为了自己能够获救,不惜把别人拉下水!”
“其实――”
“啊呀~小姐你是今天刚到这里的吧?听我说哟,这个男人可是这一带出了名的赌鬼!他先是输光了自己的家产,然后又卖掉了自己的老婆,但是啊――
这家伙欠的钱根本就是个无底洞,结果最后走投无路,只能逼着自己的两个女儿接客,其中一个还不到十岁哦。”
水谷杏花皱了皱眉,语气无奈道:“能不能先让我把话说完?”
黄发少年挑了挑眉,一步步凑近这个对他毫无惧意的女孩,最后轻佻地捏住她的下巴,调笑道:“喂,不是吧?这样的人你也打算救?还是说――你无论如何都想陪我睡?”
水谷杏花踢开脚边的寄生虫,伸手把自己下巴上的咸猪手拍掉,字正腔圆道:“其实我只是想问港口黑手党还招人吗?你看我这样的能进去吗?”
此话一出,空气突然变得死一般寂静。
娃娃脸的笑容龟裂了,地上那个也不哭了。
水谷杏花再接再厉:“能不能麻烦你替我引荐一下,工资什么的可以再谈 。“
过了良久,黄毛总算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真的假的,你想要加入港口黑手党?!就凭你?”
□□的看不起。
黄毛一脸嚣张地再次把脚搁回了男人蜷缩在一起的身体,贱兮兮地笑着:“嘛~引荐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你想让我怎么做?”
“让我想想――”黄毛托着下巴,看似冥神苦思了一会儿,最后随意地指向了部下的其中一人,“这样吧,只要你能打败他,我就帮你引荐,如何?”
“成交。”
水谷杏花放下手提箱,干脆地应承下来。
虽然智商很可能这辈子都比不上哥哥,但论起武斗......鄙人独孤求败。
被点名的黑西装从队伍里出列,毫不客气地冲水谷杏花发出了一记右直拳。
她朝后退开一步,在避开攻击的同时,招呼了对方一记利落的回旋踢。
当然,是控制了力道的。
因为体型过于健硕的关系,黑西装的身体并不灵敏,加上对手是水谷杏花,只能生生地挨下了直击。
川上智也本以为水谷杏花的那脚给广濑挠痒痒都不够,但出乎意料地,广濑不仅被踢飞数米,身体也不能再动弹,毫无疑问是重伤。
“喂?!”
川上智也不信邪地冲已经完全出局的广濑狠狠来上了一脚。
搞什么,自己部下中最擅长体术的一个竟然因为敌人的轻轻一脚就倒地不起。
看来师父说的没错,不能仅凭外表去判断一个人的实力。
“现在可以了吗?”
眼前的黑发少女扶正头上的黑色礼帽,神色平静地看向他。
川上智也嘴角的笑意更盛,状似轻松地打了个响指,命令剩余的黑西装把倒在地上的成田广濑扶起来,随后对着水谷杏花毫不吝啬地给予了掌声。
“是我小瞧你了呢。”
话音未落,川上智也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异能力......吗?”
水谷杏花摆好架势,对未知的攻击屏息以待。
***
我叫做水谷杏花,东京人。
祖上三代姑且都算是人丁兴旺的大家族,但不知为何,到了我这一代,家里只剩下这么个小女孩。
我的人生一直都很顺利,有疼爱我的家人、要好的朋友,我本以为上天会继续如此厚待我,但命运却和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在一个下雪天,我死了。
灵魂尚且游离于人世的时候,我有幸参加了自己的葬礼。
水谷家独女,死于车祸,享年15岁。
父母和亲戚们都很难过,我也难过。
死亡被推前得太早了,我还没有准备好。
因为我的消失,原本就因家族利益走到一起的两人――他们的婚姻更加岌岌可危起来。
我刚死的那段时间,水谷家的人都很伤心。
母亲每天都要哭上好几次,哭到自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父亲一夜之间白了头,靠烟酒度日。
但大家很快都走了出来,我也开始真正为自己的死亡内疚起来。
母亲彻底和父亲撕破了脸,但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水谷家的当家夫人。
在迎来送往的客人间,完美地拿捏了刚刚丧女但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的贵妇形象。她的做派很成功,名流圈里的富太太们既怜她又十分敬重她,很多原本瞧不起她出身的贵妇人都争相与她结交。
但她比以前更累了。
在我出事后,外祖母把她叫回了家,向她哭诉家里有多么困难,而水谷家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母亲的眼神既绝望又无奈。
她开始频繁地进出医院,吃各种各样的中药调理身体。
父亲不愿与她同房,她就使一些原本最看不上的床笫间的手段,勾着父亲与她再生一个孩子。
水谷家需要新的继承人。
母家也需要尽快同水谷家再次建立紧密的纽带。
父亲倒还是一如既往的任性,整天守着我的照片,在房间里喝得昏天黑地,被祖父用拐杖打了好几次。
自我死后,全家最不着调的就是这个男人了。
但是――
“谁敢嫌弃爸爸的宝贝杏花是女孩子?!臭小子有什么好的,来一打我都不稀罕!”
“只要杏花开心,爸爸就开心!”
“将来爸爸的所有钱都要留给杏花!”
我最喜欢老爸了。
***
闪着银光的匕首被打落在地。
川上智也狼狈地瘫倒在水边。
“可恶!”
他恶狠狠地瞪向水谷杏花,气得冲地上狠狠捶了一拳,但飞溅起来的泥沙让他那张可爱的帅脸看上去不但一点都不凶恶,反而透着莫名的喜感。
像条被主人强迫洗澡的小奶狗。
杵在一旁的黑西装整齐地将枪口对准了水谷杏花。
“把枪放下!还嫌我不够丢人吗?”
湛蓝色的眸子里写满了不甘。
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啊。
水谷杏花掏出手帕,细心地把川上智也脸上的脏东西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当然了,怕他反抗,所以在行动之前特地捏住了他的下巴,但对方除了一开始的身体本能反应,似乎已经惊讶得忘记了动作。
整个人僵硬得像块石雕。
“好了。“
清新的香气逐渐远去。
回过神来的川上智也从脸颊一路红到了耳根。
太羞耻了。
活了十五年从未被女性如此温柔地对待。
而且还是.....嘛....长得还算可爱的女性。
川上智也踉跄着爬了起来,一连朝后退开了好几步。
“笨蛋!我才不需要你的怜悯!“
水谷杏花把手帕放进口袋,迟疑地看向眼前这个脸红得不行的少年。
“你难不成是在.....害羞?明明刚刚还说要我陪你――”
“闭嘴!谁说我害羞了?!”
川上?真处男?智也永远不会承认刚刚捏住那谁的下巴的时候,他的手都在抖。
“那么,请无论如何给我一个可以同您共事的机会!”
水谷杏花冲川上智也真诚地笑道。
好不容意褪下去的残红再度卷土重来。
“知.....知道了啦!先把名字报上来吧。”
真好用啊――哥哥说的‘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夕阳的嫣红衬得少女的面容愈加美好。
然后,异常清澈的声线在横滨的港湾轻轻响起。
“我叫――
霖,太宰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