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年开始了。贾赦参加完开学典礼志得意满回到办公室,却见他的校长宝座上坐着一人,身穿白蟒袍,头戴方巾,闲闲的喝着茶,手中翻着他早上撂在案头的一册话本。不是司徒塬却是谁?乃长叹一声:“圣人终究把你这个麻瓜放出来了。”
司徒塬不曾抬头,随意问:“麻瓜何意?”
贾赦道:“不通西洋幻术之人。”
司徒塬皱眉,往后翻了一页:“你通西洋幻术?”
“不通。”
司徒塬笑起来:“岂非你也是麻瓜?”
贾赦不答,敲了敲桌子:“本校长既来了,莫再占校长之位。”
司徒塬摇头道:“依然小气如故。”当真站起来让座。
贾赦毫不客气坐回自己椅子上。
司徒塬道:“明儿便有邸报出来,忠诚王爷死里逃生,匿在江南一处道观养伤,近日回京。”
贾赦笑道:“恭喜复活。”
司徒塬苦笑:“明年开春便往暹罗去了。”
贾赦道:“你想点好的,公费出国旅游,还能赚钱。”
司徒塬道:“一大家子还在京中为质。”
贾赦皱眉:“这个我却没法子。过些年你将暹罗平定了,使人帮着阖府偷渡出去,依着你的本事当不难的。”
司徒塬道:“圣人还派了旁的文臣武将一道去。”
贾赦笑道:“不是让你管着暹罗的东印度公司么?那个做的乃是无本生意,最是赚钱的。暹罗的文臣武将过些年都是要换班的,还怕换不到一组能被你收买的?”因又翻出策反神器《资本论》来,“送你。”
司徒塬瞧了瞧,笑道:“此书我早看过了。”
贾赦道:“你看的大约是许多重臣家中的那一版,只说到资本家会逐渐加入贵族参与国事,可对?”
司徒塬点头道:“究其因乃是工匠技艺逐年好了,作坊主愈发富裕,终有一日士商同治理天下。”
贾赦道:“你看的不全,这个乃是全的。”
司徒塬迟疑了半日,终接了那书,苦笑道:“忽有种不详之感。”
贾赦奇道:“果真?你感觉好的很。这个完全版最终告诉你,当今世界已到了历史转折点,后头几十年举世皆反、终天下无君。”
司徒塬脱口而出:“大胆!”
贾赦耸肩道:“你自己回去慢慢瞧便是。一时半刻料你也想不通的,留着去暹罗慢慢想。你是个聪明人,迟早能想明白。依我说,这个当口,聪明人就会转型。例如你本是皇族、我乃是贵族。历史客观规律不可挡,皇族贵族的末路快来了。与其等着被革命者砍头,不如仗着眼下手中这些优势,将自己与阖族转成资本家,依然控制上层建筑,多好。换个名头罢了。”又道,“可要送你一批西洋话本北洋话本?”
司徒塬怔了半日,苦笑道:“不必,我这些年都读过。”
贾赦道:“能瞧出些门道来否?”
司徒塬叹道:“看了那些话本我方察觉你是欲反的。”
贾赦嗤道:“这叫反么?这叫温良改革。我要造反犯不上这么费力气。若不是瞧十一郎他爹委实是个好人,我早走了!上西洋买三五个贵族爵位,带着钱领着阖府去北美,五十年后我孙子揣着火枪火炮打回来轻而易举。咱们生在这个前所未有的年月,故此许多前朝史书上的经验已行不通了。咱们不动,人家西洋人先动。咱们依然守着帝制,人家西洋人先改革了。你觉得他们能去打美洲澳洲,便不来打咱们么?得民心者得天下,那是几个同族君主相争。异族跟你顽个狗屁民心!罗马人在埃及又何曾得民心了?还不是将埃及灭得连文字都留不下来。司徒塬,顺势则昌、逆势则亡。你先看完此书再说。”
司徒塬捏着那本书仿佛有千钧重似的,望着面上那“马克思著、贾宝玉执笔”,忽然问:“这位马先生何许人也。”
贾赦信口道:“实话告诉你,还得七八十年才能投胎。还是八\九十年?记不清了。他是后世人。”
“什么!”司徒塬大惊失色。
贾赦一愣,方明白自己说漏嘴了,干脆道:“我家刘先生乃是数百年后来人,你可信?看过《凡尔赛玫瑰》么?那故事大约二三十年后——仿佛是二三十年后,便会发生。看你身子骨这么好,兴许能活到那时候,不如等着瞧。至于你们司徒家的后人最终是如何死的,他没告诉我。”因为曹雪芹那老头没写。半晌,他又摸了摸鼻子道,“哦,西洋诸国眼下恰打做了一团。因打了七年,后世称作‘七年战争’。你可去查查,有十几个西洋国家先后插了一脚,仿佛是美洲暹罗都打过。大约还有个一两年的打头?谁输谁赢委实记不清了。这个近些,过一两年便可知刘先生所言的后世史书真不真了。”
司徒塬只觉眼花,闭目半日,睁开道:“我竟不知当不当信你。太过匪夷所思。”
贾赦哼道:“昭儿立时就信了。”
司徒塬一怔,苦笑道:“你竟也告诉他了?难怪他儿子在大殿说不爱读书、只爱拆座钟顽。”
贾赦忙道:“我们星星已经在装座钟了。”
司徒塬道:“想来姜昭也是预备来日去当什么资本家的?”
贾赦笑道:“自然。眼下咱们先往外洋去掠夺资本,这样积累来的最容易。实话说吧,若刘先生不曾莫名穿越来数百年前,西洋人便是这么干的。我国——恰是被掠夺之列。那个惨状我就不多说了,你一个姓司徒的听了愈发憋屈,横竖那些还未曾发生。如今咱们不过是抢先走了他们的路罢了。”
司徒塬思忖半日道:“这些话你可曾告诉圣人?”
贾赦摇头:“不敢告诉他,他再开明也是皇帝。然我会告诉十一郎,在他正式立为太子前。想来还得些年头,他还小呢,这会子告诉他会吓着他。”
司徒塬叹道:“好法子。”
贾赦道:“这是没法子。他若不是我贾家的骨血,我才懒得管。”
司徒塬笑道:“从前你也不曾管。”
贾赦也笑道:“莫要戳破,戳破了多无趣。”
司徒塬又盯着那书瞧了半日,终缓缓转身离去。贾赦坐在椅子上瞧着他,脑补出一片秋风萧瑟的背景来。
当日贾赦回去又寻出一本修订版的《资本论》来,携去白安郎的小院子。
白安郎撂下手中的笔笑道:“赦公想来有事。”
贾赦点头:“今儿送了司徒塬一本这个,”乃将书交给他,“我想了想,也当送一册给乐善郡王。”
白安郎踌躇了会子,道:“忠诚王爷颇为开通,乐善王爷未必肯信这个。”
贾赦“哦”了一声:“是了,司徒与司徒倒是不一样的。”
白安郎道:“三皇子亦不必送了,倒是小方探花,可以送他一册。”
贾赦忙道:“你瞧着,这些皇子或谋士,哪几位可以送?”
白安郎思忖道:“二皇子就免了。”
贾赦哼道:“小五也免了。”
白安郎道:“六皇子是个聪明的,可悄送一册。七皇子一心学医,倒是无所谓的。几位小皇子还小了些。”
贾赦点头道:“就这样吧。今儿司徒塬提醒我一事。在大军出洋前,我欲寻个借口把浩之小齐彭润李三子腾并这几家中一些孩子弄到一处来秘议,避开冯紫英的人,你有法子么?”
白安郎笑道:“赦公这是糊涂了,借口还不容易?咱们家大哥儿的生辰过两个月便是了。”
贾赦也笑道:“我忘了。”又问,“章老头仿佛不甚开通?”
白安郎道:“有事我可与他商议。”
贾赦点头,又让他当日设法将司徒塬家的“好时”喊来。
白安郎笑道:“这个容易。”自去安排不提。
转眼到了十一月,荣国府长孙贾茁生辰,阖府大庆,唱戏的唱戏、喝酒的喝酒,闹得一塌糊涂。壮壮与领着几个小的雄赳赳气昂昂闯进花园子大肆破坏秋冬植被去了。贾赦因喊贾琮在外头照应,里头自然有王熙凤,他自己借机悄悄把姜武与他儿子、齐周与他老子、彭润与他小侄子、李三与他大闺女、贾琏与他岳父、并宝玉黛玉姜昭姜皎白安郎一道聚在书房。
这些人从不曾凑到一起过,贾琏看了看屋子,脑中蹦出四个字来:结党营私。
贾赦环顾了一圈,见宝玉又悄悄去打量黛玉去了,忙咳嗽一声,将众人都引得凝神瞧他。“有一桩事,我只多年前告诉过昭儿。”
一时众人都去瞧姜昭,姜昭笑道:“却不知道是哪一桩。”
贾赦笑道:“莫打岔。后来又告诉了玉儿,前两个月终不慎说给司徒塬。”
姜昭与黛玉对视一眼,尤未明白。
贾赦道:“便是我那刘先生之来历。”
众人大惊,齐齐一眼不错盯着他唯恐漏听了什么,姜昭黛玉不禁握了握手,落在宝玉眼中又有几分黯然。
贾赦乃道:“年后三路大军便要往外洋去了,且这回当真是三路‘大’军。”因看了看彭润李三王子腾与白安郎,“那些未来之事,还是告诉诸位的好。也使诸君明白,我为何要这般折腾。”
遂将前生所习的这一段世界史慢慢讲来,记得多少算多少。虽时日漫长、记得不细,大略发展总归都不错的。说到本朝下场,自然是将前世的清朝说得更惨烈一些罢了。满屋子人个个激愤不已。待听到最终到了刘先生那年代,本国如话本中北洋诸国那般过日子,皇室贵族皆无,又有几分不惯。除李三外,旁人皆算得上贵族了。后又听到西洋诸国多有留着君王的,不过是君主立宪罢了,多眼中一亮。
他终指了指案上那一摞书道:“这些话本故事皆为我幼年听刘先生所述之后世名著,其真正作者皆尚未出生。”因望着宝玉笑道,“宝玉若想见见马克思先生须好生活着,我恍惚记得他还得七八十年才能出生。横竖你也不过二十来岁。”
宝玉苦笑道:“那我岂非剽窃了他的文章?”
贾赦笑道:“如何算剽窃?咱们书上分明些‘马克思著’,又不曾哄世人是你写的。”乃环顾四周道,“这十几年我做、做火枪火炮、怂恿圣人出兵外洋,便是不愿使后人遭此惨状。今日悉数告诉诸位,乃因我觉得虽咱们的后人大约不会那般惨了,偏人心不足,我还想赶在时间前头走西洋诸国的路、让他们无路可走。”
李三先击掌道:“不错!那美国不就是有个金矿么?咱们先夺过来。”
贾赦笑道:“他们是发了战争财,旁人打仗他们卖军火。可惜我早先只想到趁西洋打七年战争夺他们的殖民地,不曾想到设法弄些奸细之类的让他们多打几年。不然咱们的军火越做越多了也可卖给他们。”
王子腾笑道:“这会子动手也不迟。”
白安郎也笑道:“赦公太谨慎了些。早些告诉我们,我们便早可出手了。”
司徒塬那谋士姬垚也道:“不错,这等事我与白先生最在行。”
贾赦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没想到这上头去。”
姜昭忙道:“舅舅本不是这等人,想不到也是有的。”
贾赦笑道:“昭儿真是好孩子。既诸位都知道了,你们各自想着该做什么去。先将美洲澳洲打下来要紧,免得后世我国人多地少,房子贵的吓人。”
王子腾哼道:“还有西洋。这帮西洋人的后人闯进我国烧杀抢掠,岂能就此作罢?”
贾赦囧然:“哪有前人替后人还账的。”
彭润忽然开口道:“西洋人屠了美洲土著,我国兴正义之士,替美洲土著报仇。”
众人哑然失笑。
彭楷笑道:“姑姑你还有这一手!”
李三也忙道:“很是,他们后人还屠了我们后人!”他是江南人,听“金陵大屠杀”那会子气得好悬没把拳头捏碎了。
贾赦瞥了他一眼:“那是东瀛人,子腾已打下来了。”
王子腾嗐道:“你也不早说!早说我也杀他几十万的。”
贾赦笑道:“罢了,咱们一时半刻也变不出那么些火枪来打西洋。你将南美打下来便是抢了西洋人的地盘,后头的事后头再说。”
王子腾哼了一声,打定主意回去吩咐王家留在东瀛的势力多卖些东瀛奴才。
贾赦见自己该说的都说完了,便丢出来几张从西洋弄来的美洲澳洲地图,让他们一群武将谋士商议如何打仗如何运送军需去了。
因下人远远的打发了,外头压根没人守着。偏先前壮壮领着两位皇子过来寻他祖父问一桩事,守门的下人见是老爷的眼珠子大哥儿,自然没拦着。一屋子重臣武将结党营私说了半日机密,竟没人知道两位皇子就趴在窗户下头听了个一字不漏。
听重头戏都唱完了,壮壮悄悄拉了拉他俩,三个孩子溜到隔壁的耳房。
半晌,十一皇子叹道:“难怪大姥爷总告诉我不要当太子。”
九皇子也叹道:“我回去告诉我舅舅,荣国公只觉做皇帝辛苦的紧、心疼十一弟,故不愿十一弟为太子。我舅舅想了数日,总以为是借口。原来他其实是怕你被人砍头。”
壮壮忙道:“不,我祖父当真以为做皇帝太辛苦,他舍不得十一郎日日早起。”
十一皇子揉了揉脖子:“横竖我不当太子。”
九皇子笑道:“纵当了也无妨的,”乃往书房那头瞥了一眼,“你不会被人砍头的。”
(紫琅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