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发生的事,是醒来后郑长老讲与他听的。
就在他命在旦夕之时,莫七彩冲了出来,以自己的性命威胁红枫山庄的人不许他们靠近他。可莫七彩不过是不自量力螳臂当车,根本挡不住莫见笙和其他人决然的杀意,莫七彩轻易被制服,可就在这时,莫七落站了出来。
莫七落说,暗香依依没有杀莫十片杀莫十七的是……当他的目光看向莫见笙时,苏玉婉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苏玉婉挡在莫七落身前,对所有人说,谁要杀顾不迷,就先杀了她!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的夫人已经疯了。
这时,闻讯赶来的九幽教张海等人杀进了红枫山庄,将他救了出去。
而苏玉婉也在当晚带着莫七彩和莫七落离开了红枫山庄。
当时他性命垂危,幸好在路上遇到了傅月出手相救。
傅月跟着他来到了九幽教总教,醒来后的一个月内,他们只说过一次话。
他问傅月:“是谁杀了暗香依依。”
傅月就是慕容逸,他已将他认出。
慕容逸没有惊讶,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是推开了窗,让萧瑟的秋风吹进屋来,屋外,一地凋零。
他缓缓道:“半个月前,她来见过我,她已经落发为尼遁入空门。我和她从小相识,她对我的情,我都知道,可我终究辜负了她。若非当日是我求她帮忙,她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我欠了她的,也欠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要怪,你就怪我,要杀,你就杀我吧。”
“杀你?不。”他淡淡道,“我要让你活着,和我一样,活在思念和痛苦中,一世不得超生。”
慕容逸无可无不可地一笑,对他道:“我已将汤斩断掉的筋脉接好,能不能恢复到从前就看他的造化了,你如今也无大碍,能做的我已经都做了。我知道,你会为她复仇,我也会!你要的是他们的命,而我要的……是彻底毁了他们。顾不迷,如果你信我,把慕容轻晓交给我。”
那一天,慕容逸带着慕容轻晓离开了九幽教。
每一天都似在煎熬,都过得极慢。
有一天,未默从土里钻了出来对他说:“我相信不是你杀了她,可我还是讨厌你。”
他没有回应,未默发了会儿呆,便走了。
第二天,未默又出现在了同一个地方,他还是呆在土里,脑袋无力地歪靠在地上,和他静静地呆上一会儿,离去前喃喃道:“她都不来梦中看我。”
第三天,未默又再次出现,又和他呆上一会儿,然后说:“她不来看我,一定会来看你。她是那么喜欢你。”
闻言,指尖深深扣进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无声地落在土里,他静静看着,没有一丝悲喜,仿佛流出的鲜血不是他的。
未默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悄然离去。
未默每天都来,如此过了一个月,可终究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人。直到有一天,未默对他说:“顾琴魔,我发现我已经不讨厌你了,因为这世上只有你能明白,我是多么想她。”
未默说:“顾琴魔,只要她能活过来,我愿意将她让给你。”
未默自那日走后,便再没有出现。
而此时,九幽教又来了另外一个人。
来者是一位女子,所有人都认识她,她就是红枫山庄的大,莫七彩。
面对众人敌视的目光,她倔强地走到郑长老面前,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要见顾不迷。”
张海不屑地道:“教主岂是你想见便见的?”
莫七彩道:“你们的右护法汤斩是我所救。”她掏出一个木牌。正是对九幽教有恩之人才会得到的牌子,也正是因为这个牌子,她才能顺利通过君临山脉九幽教。
九幽教教规,只要手持九幽教恩人牌,可以向九幽教提一个要求,只要无损于九幽教,恩人的要求都要尽力满足。
莫七彩喜欢顾不迷,莫七彩为了顾不迷与莫见笙断绝了父女关系离开了红枫山庄,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但毕竟左护法失踪与教主被伤都是红枫山庄干的好事,若不是当时莫七彩曾在危急时刻不顾一切地以命相救顾不迷,此刻她早已是俱尸体了。
郑长老没有动怒,照例问她有什么要求,莫七彩却只有一句话,她要见顾不迷。郑长老见她如此倔强,只得先命人将她看押起来,至于教主见不见她就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了。
自从傅月治好了汤斩,时至今日汤斩已可下地走动,只是武功尚未完全恢复。得知莫七彩来了九幽教被扣押下来,很久避人不见道斩主动到了议事厅来见郑长老。
每日清晨,顾不迷都会来到九幽教后山练功。那里有一条山脊溪流汇聚而成的河水约有丈宽,清晨水雾蒸腾常常有雾。
今日,他刚来到河的东岸便看到河对面立着一个人,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她,浅紫色的衣衫单薄而萧瑟。
他抬头看了一眼,手中琴音忽起,拿娘当即捂住了头,在地上痛得死去活来,一声声惨叫似天底下最凌厉的酷刑。
他看清了来人,心中毫无怜惜,只想折磨她直到她死,任何一个和红枫山庄有关的人都该死!
女子早已泪流满面,疼的瑟缩,由始至终却未曾求饶。一边忍受着痛不欲生的折磨,一边挣扎着说道:“顾不迷,我喜欢你,我莫七彩就是喜欢你,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喜欢谁,不管你做了什么,我就是喜欢你。”
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魔音,残忍嗜血。
她痛得没了知觉,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无力地抽搐中被一人拥进了怀里,温暖靛温让她忍不住紧紧依附。
琴音停了。
第二日清晨,她方才醒来,依旧是茫茫薄雾四周无人。
身上除了朝露,竟还有一丝残存的温暖。她没有细想,只看向了河的对岸,低唤了一声:“顾不迷……”本无人回应,可远远地便听到了阵阵琴音再次响起,随之而来的惨叫声令山中野兽听了也为之胆寒。
又是那温暖的怀抱让折磨她的琴音停止了下来。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她已憔悴得不成模样,若然此时此刻有人说她是武林第一美人莫七彩,便是从没碰过女人的老光棍也不相信。她形容枯槁,鬓发凌乱,在又一次的琴音折磨中再也动不了了。她伏趴在地上,执拗地望着对岸,喃喃自语:“我喜欢你,我没有错,错就错在我放不下,与其这样活着,不如死在你的琴下。”言罢,她又一次晕了过去没了声息。
当她醒来,依旧躺在原地,对面没有顾不迷的身影,她挣扎着爬坐起来,掩面痛哭。
那一天她没有赚在一棵树下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她又看到顾不迷出现在河爆厌恶地扫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再弹琴,她的心因这小小的转变为之一颤。
为什么喜欢顾不迷?娘亲如此问过自己。当时她脑海中立即闪过几件旧事。
那一年,她刚满十六岁。
又一年的武林大会上,百事通姜言出其不意地搞了个武林第一美女的投票活动。投票方式很简单,就是在纸条上写上自己心中最美女子的姓名然后投到一个小箱子里,虽然很多人都说这件事无聊透顶,可事实上还是有很多人参与了投票。
女子们表面上似乎都不太在意,可私底下却又暗暗关注着投票结果。甚至还有人私底下为自己拉票,九哥更是为了这事奔跑于各大帮派,呼朋唤友的为自己拉票。
这日午时刚过,她正往看台走时无意中听到两人在台下暗处说话,从声音轻易辨出一人是叶落宫的少主慕容逸,另外一个是百事通姜言。
慕容逸道:“顾不迷没投票你能放过他?”
姜言道:“我自然不能放过他,我亲自拿着票箱找他去投,可是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便灰溜溜地走了。”
“他说了什么话?”
“他冷冷地看着我问:‘可以投紫漆木琴吗?’我起先一怔,而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手里的那把琴,当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早先我就觉得他摸琴弦时表情好像特别温柔体贴,就像那把琴是他的心上人,而今一听,能不走吗?”
“哈哈!”慕容逸闻言顿时笑得乐不可支,“他当真如此说?”
“当真……我百事通姜言,何时说过假话。”
莫七彩不自觉地也笑了起来,暗道这顾不迷果然爱琴如命。
她回到了看台,想起这事便遥遥望向坐在对面看台上的顾不迷,见他正在轻抚着琴弦,那样子还真如姜言所说好像把琴当成了心上人。
他目光温柔,姿态妖娆,看着琴的模样说不出的地珍视。看着看着,她心底起了一丝波澜。忽然想,不知将来有没有什么女子可以让他如此珍视怜爱。就在她出神地看着他时,他竟忽然抬头看了过来。四目相接,她顿时面红耳热,紧张避过他看过来的目光,只觉胸口怦怦直跳,怎么克制也弹压不下去,过了很久她都不敢抬头,不敢与他的目光相对。幸好再抬眼时,他已没再看她,否则她几乎想起身逃走。
也不知怎么了,那次的武林大会她总是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会忍不住地看一看他。可每次看向他,又害怕他看向自己。就这样,场上的比武成了背景,九哥说的话也应付得心不在焉,自己好像突然多了一抹心事,沉甸甸地让她既欢喜又彷徨。
后来,投票结果出来了,她竟然成了武林公认的第一美女。得知这个消息她最先想到的仕不迷会如何反应?可正如预料的一样,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不由得怅然若失。
那一年开始,来红枫山庄说媒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她的婚事变成了爹、娘头疼的事。幸好她年纪尚浅,爹娘以此为由,将所有上门提亲的人都打发了。
那时候,红枫山庄和九幽教并未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所以她对顾不迷萌生的那抹心思,并没有被扼杀,甚至私下还存了一丝希望,希望能有机会与他相遇、相处,甚至更多……
那一年武林大会后,哥哥和十七哥哥要去落霞宫参加落霞盛会,落霞盛会是落霞宫每三年一次的内部比试大会,通常会一些其他帮派的未婚青年作为评审。
今年,哥哥和十七哥哥也在应邀之列,除了他们,听说还有叶落宫少主慕容逸、百事通姜言、飞刀门门主石琅等二十多位青年男子去做评审。其实武林中人都清楚,落霞宫每三年的比试大会这许多青年才俊莅临到场,名为评审,实为相亲。这其实是件美事,尤其被去做评审的人,都是武林当中年轻一辈的佼佼宅或出身、或地位、或武功,必有过人之处。
因为今年哥哥莫七落也在被之列,娘亲特意叮嘱他多留意自己中意的女子。
她和娘撒娇说也要去,一来去看苏姐姐、程姐姐,二来也可以暗中帮两位哥哥参谋参谋。
落霞宫是娘亲的师门,她少时也曾拜师落霞宫,故娘亲未加阻拦便让她跟着去了。
一路上有两位哥哥的照拂她过得轻松恣意,眼看江州地界,却在路上连番遇到了九幽教的人马。他们一波一波地骑马赶往江州边界,也不知急冲冲地要去干什么。哥哥猜测他们是去接一个重要人物,三人起了好奇心,便沿路跟着去看。
三人沿路跟去,正行于灌木丛中,忽闻远处传来女子的尖叫声,两位哥哥侠义心肠,顿时变了方向朝声音来源跑去。她跑在最后,尚未看清前方发生了何事,便被哥哥挡在身前,拉入附近的灌木林中躲藏。
也不知前方发生了何事,哥哥拦着不让她看,只远远听到一人道:“你是江州分舵的弟子?”声音清冷熟悉,闻声她微微一怔,顿时听出说话之人仕不迷。
这时只听一男子颤声道:“是,少主,属下知道错了,少主饶命,少主饶命。”
十七哥哥低声道:“原来他们接的仕不迷和郑三步。”
听闻此言,她推开哥哥的有意阻拦探出头去,只见前方空地上顾不迷及九幽教长老郑三步等三十余人都骑在马上。众人前方,一男子衣衫半解,男子身后瑟缩着一名衣衫凌乱的女子。这才明白为何哥哥挡着不让她看。
郑三步道:“少主,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置?”
顾不迷道:“按教规处置。”
郑三步点了点头,当众宣布道:“本教教规第三十缩,淫辱良家妇女宅处以宫刑,逐出九幽教。”
男子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当即被人拖入林中,她只听得连声惨叫,什么尸刑?当时她尚无确切概念,只听得男子惨叫连连想必很是痛苦。
郑三步下得马来走到受害女子面前,对女子道:“今日之事姑娘请放心,九幽教不会对外泄露半字,这是五十两银票,姑娘且先收下。”
那女子显然已经吓坏,只一个劲地哭没有接下银票。郑三步将银票放在她手里,方才回身喊道:“李维山!”
顾不迷身后走出一个满面胡茬的大汉,郑三步道:“你速派人送这位姑娘回去。”
李维山立刻安排属下送走这位姑娘。
姑娘走后,顾不迷方道:“李维山,你作为江州分舵舵主,属下做出这种事实属你对下不严之过,回分舵后,自领鞭刑二十。”
“是,少主。”李维山二话不说当即领受,竟似一点怨言也无。
顾不迷再不多言,与众人骑马消失在了林间。
这时方听十七哥哥对哥哥说:“看来九幽教也并非传言那般嚣张跋扈。”
哥哥说:“他们行事乖张,但却很有血性。”
十七哥哥说:“我听说凡是对九幽教有大恩的人,他们会赠送对方一枚恩人牌,凡手执恩人牌宅可求九幽教一事,无论什么,只要无损于九幽教,他们全教上下都会全力以赴拼死相助,这事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我听爹爹说过此事。”哥哥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吧。”
她把两位哥哥的话都听进了心里,幽幽望着顾不迷离去的方向,想起了他轻抚琴弦时的妖娆冷魅,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如此清晰未曾忘记。
江州城,刚巧赶上江州城每年一度的风筝节。
满天的风筝,将他们三人引到了城外江边。
那里挤满了人,她看着满天的风筝,只觉目不暇接开心无比。风筝节上人太多,大人小孩嬉笑嘈嚷。三人看风筝看得入了神,被人群挤来挤去,不知不觉便挤散了。几个放风筝的孩童在她身边奔跑戏耍,其中一个放风筝的小姑娘只顾看风筝却不顾前面是否有人,一头扑进她怀里,她始料不及被小女儿撞得倒退数步,险些抱着小女孩儿一起摔倒,背后忽然被人推了一把,她借力站稳,一回头,便看到了顾不迷。
一见是他,她顿时僵在那里,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只看到他站在角落里仰头看着风筝。
天是那样的蓝,风是那样的柔。
似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垂眸向她看来,四目相对,她顿时面红耳赤,嗫嚅地说了声:“谢谢。”
他并未回应,又抬头看向了天空。
她不敢再看他,却也不想就这样离开。她悄然转过身去,与他一样抬头看向了天空,只是什么都已看不进去,一心只想着,他在身后,身后是他,好近好近,近得快将她的后背灼烧起来,近得就像这被线拴住的风筝,无论飞得再高都无法挣脱的宿命。
就这样不期然地喜欢上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