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在陌生的屋中。
睁开眼,看到一缕幽暗的光在轻纱帘外摇曳,朦胧凄淡,恍如隔世。
身上除了棉被,仅着单衣,但显然不是自己原本穿的。她怅然一笑,悲观地尽往坏处想,不会是死后又穿越了吧……
“吱嘎”一声轻响,门被人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屋中,一步步向她走近。她微微一动,浑身撕裂般地痛。
“嘶——”忍不住□一声,瞬间,帘外那人僵住了身体,看了她一会儿,随后转身离去。
她一直注意着那个人,初时觉得身形很似一人,待他转身时,负在背后的琴让她顿时喜悦起来,可随后听到关门声又有些怔忪,顾不迷……他明明知道自己醒了,为什么又……
百医圣手萧仁三日来细心照料着她,可她想见的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她幽幽地问萧仁:“少主是不是最近很忙?”
萧仁抬眸看了她一眼,道:“是。”
她黯然垂下了头。再忙也该来看她一眼啊?她九死一生,难道他一点也不雄?即便不能日夜守候,至少也要来探望一眼……除非他根本不在教里,所以来不了,如此一想也就释然自言自语地劝慰自己:“他定是不在教中。”
萧仁正埋头整理着针灸用的银针,闻言以为她在问自己,低声道:“在。”
她惊怔无言,继而追问道:“那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萧仁抬眸,这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神色变得尴尬。
“他肯定是太忙了。”她告诉自己,顾不迷才回到总教,肯定一大堆事情缠身。
萧仁闻言,点头应道:“是,少主一边要忙着调查杀害教主的凶手和伤你的黑衣人,一边还要准备即位之事,这几日的确很忙。”
“嗯。”她深信不疑,重重点了点头。
萧仁走后,她扶着墙,一步步走到了屋外,从萧仁那里得知慕容逸也没死,只是受了较重的内伤,一时尚未醒来。那日慕容逸明明没了呼吸,为什么没死,她想不明白,问了萧仁,萧仁说:“发现的及时,再晚些时候,左护法和慕容宫主就没命了。”
只是因为发现得及时吗?可她清楚地记得当时他明明没了呼吸……再看自己打着绷带的左手,当时手腕也未断,怎么醒了就断了呢。或许当时自己神志不清弄错了吧。想到以为他死在自己怀里时心中的痛,暗香依依很想看他一眼。
得知慕容逸就在隔壁,她咬牙忍住身上的伤痛一点点摸到了他的房间,直到满头大汗喘息不迭地坐在他床头,触碰到依旧昏迷不醒的他,指尖感受到他鼻端的呼吸,颈项间的搏动,心中一阵酸涩,忍不住红了眼眶……
一次次地戏弄,已令她分辨不清他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可如今细细想来,他对自己,或许正应了那句话:道似无情却有情。
忽然发觉,原来这世上痴傻的人,不是只有自己。最聪明的人,原来也有犯傻的时候。而他舍命相互的情谊,自己又该如何报答?还有生死不明的大哥,都是受了她的拖累。越想越是愧疚。
未曾关紧的木窗被风吹开了一角。
屋中,她望着昏迷不醒的慕容逸,而屋外,一个紫衣身影冷冷地注视着屋中的她。
发现他们的时候,暗香依依和慕容逸已冻得全身僵硬,暗香依依紧紧抱着慕容逸,郑长老命人将他们分开,却怎么也分不开。以他们当时的状况,必须及时救治,否则二人都将性命不保,郑长老无奈之下,只得将二人以这番暧昧的姿势抬到教中,命萧仁为他们医治,这一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顾不迷在不久后赶回总教,途径君临一宿时便看到了满地尸首,已觉大事不妙,回教后,第一句话就是问:“左护法是否回来了?”得知暗香依依出了事,他迅速来到青竹海看她,却看到了紧紧相拥未醒的二人。
他冷冷地看着二人颈项交叠,紧紧相拥,推开还在床边试图救治二人的萧仁,先探了一下暗香依依的脖颈动脉,而后使力想将暗香依依与慕容逸分开,可暗香依依实在抱得太紧,他如何都分不开,而后众人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顾不迷竟生生扳断了暗香依依的手腕,这才将慕容逸从她怀里扯了出来。想到此处,顾不迷眸中闪过一抹阴戾。
这时,院中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顾不迷,你在这看什么?”
九幽教上下都是男人,除了暗香依依,从来就没有女人的声音。
听到有女人唤顾不迷,屋中的暗香依依闻声抬头,顺着窗口看向了屋外。
屋外,一袭红衣的娇俏女孩儿闪烁着晶亮的眸子正仰头看着顾不迷,眼中满是对他的倾慕。这让她心头一跳,莫名地酸涩起来。而后便见顾不迷一言不发,转身离去,探头看向屋内的女孩儿也忙跟了出去,暗香依依听到女孩儿问顾不迷:“屋里的女子是谁呀?”
暗香依依忍不住哑声唤了声:“少主。”却看到刚行至门边的红衣少女转头瞥了她一眼,她不甘心,起身依靠屋中摆设地支撑,一点点挪到了门爆又一点点挪到了院外,一抬头看到了院外成片的竹林,和一条青石小路,却已不见了顾不迷的身影。她厉声向竹林喊道:“顾不迷!——”
声音在林中回荡,良久,方听到红衣女子疑惑的声音自林间传来:“她在喊你。”
暗香依依静静地等待,即无人回应亦没有折返回来的脚步声,她不敢相信顾不迷就这么丢下她和别的女人走了,她几乎用尽全身内力催动内息,让声音穿透层层竹林,再次唤道:“顾不迷!——”
竹子随着声音剧烈摇晃起来,无数的竹叶被震落在了地上,可依旧没能将他唤回。
她怔怔滑倒在门爆委屈的眼泪打湿了衣襟,为什么?他为什么……连见都不愿见自己。
萧仁出现时,天色已暗,萧仁见她面色有异目光呆滞地坐在门口,便觉不对劲,刚唤了声左护法,便见她倒向了一旁。
萧仁将她抱入屋中,放在,她浑身滚烫,已陷入昏迷,口中不停呢喃着顾不迷的名字。萧仁再三探过她的脉息,心中慌乱起来,急忙出了院落,奔向了顾不迷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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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内一问,少主并不在屋中,说是去了清尘殿,清尘殿是历代教主更衣沐浴的地方,明日便是少主继任教主之日,沐浴更衣祭拜历代教主灵位是九幽教的规矩,原不该多做打扰,可当下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许多,急忙向清尘殿赶去,却在跨入门槛时外听里面传来一个女声,那女子笑道:“你赶我赚我就走了?”
“滚。”顾不迷沉声道。
“我偏不滚,有本事你就从水里跳出来杀了我啊。”女子笑道,“我知道,九幽教最重信义二字,如果被你的属下知道,你恩将仇报,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你说他们会怎么想你?”
闻言,萧仁紧蹙眉头,犹豫之下却听内堂琴音忽起,萧仁一听这琴音,立刻转身飞奔而去。
少主的迷心叠曲可令人陷入心魔幻境,他可不敢领教,殿内女子也只有自求多福了。
远去的萧仁自然没有听到,清尘殿内女子陷入幻境后所说的一番话,世事往往如此,在诸事烦乱毫无头绪时,阴差阳错又会觅得蛛丝马迹,顾不迷也未曾料到,此女子竟与蛊毒有关。
清尘殿内,陷入幻镜的女子一声声哀求着:“不要给我下蛊毒,娘,我会听话,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都听话,娘,我求你,别给我下蛊毒,别给我下蛊毒……”
“你娘在哪?”顾不迷问道。
瑟缩在角落的女子回道:“洛阳,藏玉庄。”
萧仁匆忙离开清尘殿,当下无奈,只得去寻郑长老,将事情一一禀明。
原来,暗香依依当日后背中的那掌名为烈焰掌,被解救出来时,因冰雪克制,掌毒尚未蔓延至心脉,却也十分凶险,必须小心将养不能受任何刺激,尤其不能催动内力加速热毒运行,只要细心调理,再加上一段时间的药物和针灸治疗,掌毒便可逐渐被清除。可萧仁没料到,今日发现暗香依依时,她竟已内毒攻心,显然曾经催动过内力,眼下情况十分危急,就算他拼尽全力,恐怕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郑长老闻言立刻问道:“少主可知此事?”
萧仁说:“还不知道。”
郑长老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沉声道:“你尽力救治左护法,此事暂且不要告诉少主,以免扰乱了明日的继任大典。待明日过后,你再禀明不迟。”
“郑长老,这么做……”萧仁心中忐忑,“您可能有所不知,少主对左护法有情……如果不将此事及时告知,我怕事后少主怪罪下来……你、我都难以担待。”
郑长老没有去江州,虽知晓江州发生的事可他哪里清楚,在江州分舵暗香依依与顾不迷之间的诸多插曲,萧仁却是亲眼所见,先是百花谷,少主抱住左护法不放,再来那晚为庆祝少主武功练至第六重,左护法喝多了酒当众发起了酒疯,揪着少主的衣袖死死不放,少主罕见的包容怜惜之色,几乎让在场所有兄弟都看掉了眼珠子。他不敢想象,如果左护法有个三长两短,明日的教主会如何处置自己。如此一想,竟出了一身冷汗。
萧仁向来稳重,郑长老见他如此神色,亦明白他那句“少主对左护法有情”必是事实,虽然先前也听到过一些传言,可这些时日,眼见少主对左护法并不上心,也就渐渐淡忘了。如此想来也颇为犹豫,可转念一想,教主身亡已公布天下,按照惯例,教主身亡,执事以上教众须披麻戴孝,从各方赶来祭奠,可一来教主被害尚且尸首不全,二来蛊毒重现江湖,他和顾不迷都心怀隐忧,在此非常时刻,众头目离开所辖之地,恐生霍乱。便下令所有人都不许来总教祭奠,全力追查杀害教主的凶手,凶手伏诛之时,方是祭奠教主之日。
如今九幽教上下心思动摇,为稳大局,少主继位迫在眉睫。教主活着时,便已将教中事物多交予少主处理,这几年,少主在教中声望极脯近日又将武功练至第六重,已成为武林神话,受众人景仰。现下只有他继任教主,方可保九幽教百年基业不毁。
少主继任之事是眼下头等大事,什么也不能阻碍,尤其那暗香依依也不知道心里到底喜欢谁,郑长老脑中闪过暗香依依紧紧抱住慕容逸的模样,打定主意暂时不将这事告知顾不迷,便道:“赚我随你先去看看左护法。”
二人以极快的速度来到暗香依依所居院落,推开门,便看到暗香依依床边坐着一个人,正是多日来昏迷不醒的慕容逸。
慕容逸看到郑长老与萧仁进来,立刻道:“快,帮我把她抬到君临三宿峰顶,埋入雪中,要快……”他说完这番话似已用尽了力气,靠在床头不停地咳了起来。
萧仁道:“烈焰掌毒性热理应以冰寒控制,可左护法如今身体十分虚弱,身上不只受了烈焰掌伤,还有骨断和冻伤,君临三宿上常年积雪,左护法恐怕耐不住一时半刻的冰冷便……”
“萧仁……”慕容逸虚弱地道,“我自有办法,你找两个担架,带着我和她同去,我会守着她,直到她的毒全解。”
萧仁看向郑长老,郑长老道:“萧仁,如果不按慕容宫主所说的去做,你可有把握将左护法治好?”
萧仁道:“左护法身体十分虚弱,火毒已入心脉,我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郑长老看向慕容逸,问道:“慕容宫主,据老夫所知,你并不擅长医术,为何肯定如此能解左护法体内的烈焰掌毒?”
慕容逸云淡风轻地道:“我知道你们不信我,但我既然护她到今日,就绝没有害她之心。此去君临三宿还需一日的路程,她的时间不多了,即刻上路,快……”
慕容逸重伤刚醒,此刻显然已用尽了力气,不知道他是怎么支撑住的,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怵目惊心地滚落,面色苍白如纸,白衣上尚未干涸的血迹说明他醒来时吐过血。
郑长老见状,想起他自雪堆中挖出二人时的情景,再看当下慕容逸的样子,又看向萧仁。
萧仁曾说少主对左护法……唉,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当下还是先保住左护法的性命再说吧。如此,即刻命人按照慕容逸所求,再由萧仁跟着带上必备药材和工粳齐往君临三宿赶去。
从九幽教总教赶往君临三宿,路途遥远。须翻过君临九宿至君临四宿等六座,原本不过一天的路程,可因为抬了暗香依依和慕容逸两个伤患,这一走就走了一天半。
期间,慕容逸连喂了暗香依依两粒药丸,可依旧不见有任何起色,慕容逸面色凝重。不顾自己重伤未愈尚不能受颠簸之苦,咬着牙忍着痛催促萧仁加快行进地速度。
一路上暗香依依多次呓语,每一次唤出顾不迷名字的时候,萧仁都侧目打量几眼慕容逸。
连赶了一夜山路,第二日,朝霞升起时,九幽教方圆数十里连绵不绝的钟声由远及近渐次响起,君临九宿的山顶也跟着敲起了钟声,一时间,仿佛天地都要更迭。慕容逸问过萧仁,这才得知九幽教少主顾不迷今日继任教主之位,而前任教主顾天穹现已亡故。
他看向一旁担架上昏迷不醒的暗香依依,想到她即便此刻仍心心念念着顾不迷……而顾不迷却在她命悬一线时不闻不问继任他的教主之位,复杂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轻蔑几分苦涩。
终于到了君临三宿,在峰顶寻了处避风的位置挖了雪坑将暗香依依埋进去,暗香依依已经昏迷了接近一天一夜了。
雪坑就挖在烽火台的旁爆原本萧仁想让慕容逸在烽火台内避风养伤,可慕容逸却坚持在暗香依依身边搭个简易,缩在其中,一边照看暗香依依,一边养伤。
口随时开着,他每一次伸出手,就能摸到她的脸和她的发。
虽然已选在避风处,可峰顶不仅风大而且极为寒冷,烽火台内驻守的弟子烤着火都冻得直哆嗦,何况慕容逸这个受了重伤初醒的人。不只如此,峰顶积雪冰寒虽可解暗香依依体内热毒,可因她虚弱昏迷,寒气长时间侵蚀会让她肌肉坏死,就算寒毒祛除,也很可能因此丧命,就算能侥幸活下来也必定变成残废。
常人或可用外界内力导入助她体内真气运行抵抗冰寒,可暗香依依不同常人,若有内力导入势必走火入魔而亡,萧仁为此很是忧虑,与慕容逸讨论过后,二人决定,对她施以重手法的针灸,控制她体内热毒,除此之外,还须每隔一个时辰,将她自冰雪中挖出来,为她全身,打通筋络,再喂她喝药活血暖身,可药物活血也会加速热毒扩散,用量必须谨慎再谨慎。
第一天埋下去时,萧仁无暇他顾,按照慕容逸的吩咐,抓药熬药,并每个一至两个时辰将她自雪中挖出交与慕容逸为她打通血脉。药物活血果如二人所料,加速了暗香依依体内热毒的运行,可药物不能停止,一旦停止,体外寒气便会侵入她的躯体,如此冷热频繁交替,暗香依依时而高烧不退,露在雪外的额头冒着热气,就像是刚出锅的包子,时而全身冰寒,脸上甚至起了冰霜,危机时刻,甚至停止了脉搏。
萧仁几次都以为暗香依依死了,可慕容逸却不放弃。
她一次次在生死边缘徘徊,他一次次又将她自鬼门关拉回来,不容她放弃,不容她在自己面前就这样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