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依依眼前站着的,正是慕容逸。
而此慕容逸的容貌,却是暗香依依穿越到这个世界初见慕容逸时的那个容貌。
自上一世死后,她穿越附体到了暗香依依的躯体内,当时在她身边的只有汤斩,可连番被人追杀,暗香依依慌不择路与汤斩走散,正遇一群人欲取她性命,便来了一个男子,那男子武功极脯眨眼间杀了所有人,自称慕容逸。当时她并不知道慕容逸会易容术,而现下,面前男子的容貌竟与初见慕容逸时的一模一样。
慕容逸?她惊讶、疑惑,脑海里正想着傅月,可当下瞧见的却是慕容逸,一时惊讶、犹疑参半,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男子亦在看清她脸的瞬间微微惊讶,见她形容如此狼狈,目光一沉微微偏了头,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深沉与复杂,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故人相见的微笑。
这时,浸染了花香的微风不解意地撩起了男子垂落的长发,月牙白的衫子因束带松垮,与他微湿的长发一同,被风吹得轻滑到了一爆不期然地露出了肩胛锁骨,男子懈怠地扯了扯衣襟,淡然问道:“不认识我了吗?”
她自然已认出他是慕容逸,可她更关心他是不是傅月?
见她犹疑不定,他又道:“你这幅摸样,我倒也险些没认出来。”
自顾不迷中毒,多日奔波,她只知道要救顾不迷,一心想的也只是救顾不迷,连日来,吃东西都能忘了,何况这身皮囊。而今她发乱衣脏,原本那张让人一望失魂的脸也被未默三番两次的涂抹改造成了让人一望失笑的脸。
可慕容逸却没有笑。
她根本没照过镜子,哪里知道自己的狼狈,就算知道也顾不得那许多,想都没想慕容逸为何如此说,突然伸手抓住了慕容逸的胳膊,好似怕他跑掉,又似有些害怕,竟带着颤音问道:“你是不是傅月?”
见她如此紧张,慕容逸望着她的目光略带探究,片刻后,方道:“我不只是傅月。”
这么说他就是傅月!想到未默和莫七彩都十分肯定他能救顾不迷,她激动得根本忘了去质疑他说的是真是假,也许是相信直觉,也许是根本不想去质疑。不知是不是太过激动,出口的话竟也变得磕磕绊绊起来:“救!救……顾不迷!他……他……”
慕容逸抬起了手,轻抚起她的鬓角,不待她说全,便轻声道:“好。”
什么都好。
这个“好”字,似乎等得太不容易,竟让她红了眼眶,她似哭似笑,哽咽地追问道:“他中了蝴蝶,还自点了死,你能让他完全恢复吗?能吗?”
她期盼、的眼神,令他无来由地心中一悸。
她的这种眼神,他见过太多。每一个来求他的人都曾用这样的眼神望过他,甚至想尽办法讨他欢心,求他出手医治,可人命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更别提要救的人是敌非友。
可她甚至没有开口求他,只是用同样的眼神问了这样一句质疑他医术本该惹他生气的话,可就是这样的眼神,就足以让他回答:“可以。”
多日的担忧,终因他这一句“可以”全然放下,忽然再也忍不住,泪落颊边。
多日来支撑她的不过是一个信念,而今如愿以偿,顿觉心力憔悴疲惫不堪,她已有两晚没有合眼,她背着顾不迷奔波了一日一夜,而今,终于找到能救他的人。眼前男子,虽不可信,可由始至终从未伤害过她,此时此刻,他的一句:“可以”,胜过世间任何誓言承诺,让她愿意不顾一切倾力去信。她痛哭失声,任他将自己揽进怀里,拍着自己的背,似安抚,似依靠,似有情又似无情……
无所谓,都无所谓……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谷中风乍起,原本平静的湖面就这样被风吹乱。
屋中横梁上一人呼呼大睡,屋外野花从中,一人昏迷不醒毫无知觉,而屋前,他抱着哭得厉害的她,望着渐渐消失在山尖的夕阳,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那温柔不只在眉角眼梢,还在眼中心底。
她所经历一切,他都知晓。
她此番受的苦,皆是他一手造成。
可他不得不那么做。
顾不迷死与不死,他本不放在心上,救与不救也不过在他一念之间,可就在方才初见她时,心中怜意轻易被勾起,淡淡麻麻,酸涩往复,忽然觉得,不想让她恨自己,忽然不想,让她觉得自己不好。
****************
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薄衫,微凉的感觉让他起来,不期然地,想知道这泪水是为谁而流?
是为顾不迷终于救治有望?还是为他的出手相救感激涕零?或是因她自己这一路的辛酸和委屈?他轻声问道:“为什么哭?”
她一边抹泪,一边抽噎道:“不知道,就是想哭。”
这个答案全然在他的意料之外,可偏是这是是而非的答案唤醒了心底最深的那抹,心中涤荡起从未有过的温柔,却又不想被她瞧见、看破。
这样的心思,他不用细细分辨也知道是什么。
无来由的欢喜,无来由的失落,亦无来由地恼恨了自己。
他敛眉无声轻笑,似嘲讽似无奈,还有了然一切地决断,不过瞬间,便已做了决定。
他忽然在她耳后轻笑揶揄:“我只穿了一件薄衫。”
暗香依依猛地自他胸口抬起头来,欲挣脱却被他更紧地抱住,反将彼此贴得更紧了些。
肌肤相贴处,热力源源不断传来,那么明显而陌生,目光不期然瞄到了本不该看到的——他果然除了一件薄衫什么都没穿……!
虽然来自未来,男子的身体不是没见过,可眼下这般亲密地相贴却还是头一次,让她十分不适应,“放开我!”三个字在他期待什么的目光下怎么也无法义正言辞地说出口,只好卡在了喉咙里,之后强自吞咽了下去,这样紧紧相拥终究觉得不妥,脑袋一时发热竟说了一句平生最为无厘头的话。
虽然暗香依依一生做过无数件莫名其妙的事,也说过无数句没头没脑的话,但这一句,是她这辈子最不愿意再想起,最引以为耻的话,她僵着身子,大声宣誓道:“我没反应!”
“嗯?”待慕容逸反应过来,从突然失笑,到放声大笑,越想越好笑,一发而不可收拾。
借机挣脱了他的束缚,看到他笑得快不行的样子,她脸红脖子粗,待反应过来,自己说这句话的潜在含义,一时也恨不得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气苦。
见她侧着身子,望着远处躺在地上的顾不迷,他停止了笑声。
察觉他不再笑了,她马上道:“先看看他吧。”
即将触碰到她的手,闻言,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如果我不看呢?”他似笑非笑道。
“你不能食言!”她转头看向她,明显急怒交加。
“我为什么不能食言?”他笑着反问。
“你!……”
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剩下求了……要是别人,下跪都可以,可慕容逸显然要得不是这些,他只是在戏耍自己,只是有时候假作真时真亦假,慕容逸的性子本就难以揣摩,既然看不透,她索性选择闷不吭声。正欲转身去看顾不迷,手腕却被他扯住:“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救他。”
“什么事?”她问。
“嫁给我。”他答。
“啥?”暗香依依当下回眸的神色,看得慕容逸又一次失声大笑。
他曾说过喜欢她,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种,尤其他说喜欢时的语气和时机,都让她难以相信那是建立在爱情上的喜欢,她只当他是一时心血来潮又恰巧闲得无聊才说了那样的话戏弄自己,所以从未放在心上。可当下她没听错的话,这一句不只是喜欢,而是男女之间共结连理最直白表示,也就是求婚!赤·裸裸的求婚!这一刻,除了惊讶,还是惊讶,只觉得他在这样的时刻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在趁火打劫,再见他笑成这个样子,顿觉他又是在戏耍自己。
她以为他又在戏弄自己,转头垂眸,默不作声。
见她没有立刻应下,心底没来由地欢喜起来,可随后又有一丝失落。他上前一步,低头近看她。察觉她梗着脖子耳后红透,心中顿时起了一丝变化,微微地悸动,些许地欢喜,还有一丝酸酸甜甜的麻。
他低头在她耳爆柔风细雨般轻声又道:“你若答应,我即刻救他。”
想到自己所练的落月迷香,以及当下想救顾不迷的心切,还有他似真还假的戏弄心思,暗香依依心念一转,回眸道:“我答应你,不过你要先救顾不迷,待救了他,届时娶不娶我,你说了算。”且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也可以等他先救了顾不迷再告诉他自己内功心法的秘密,届时他如果不怕一身功力被她吸光,就放马过来吧。
闻言,他却收了笑意,目光幽深地看着她,又问:“如果今日救他的是别人,你也嫁吗?”
在他逼视的目光下,她偏转过头去,幽幽答道:“可惜没有别人,否则,我也不用嫁了。”
他忽然笑了起来,伸指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避无可避地看向自己,指腹有意无意摩挲着,望着她的眼,又一次问道:“如果是别人,你也毫不犹豫地嫁吗?”
见他如此执着,忽然有所触动,她抬手抓住了他不安分的手指,毫不畏惧平静地道:“在知道是我害他中毒时,我愧疚、害怕、不安、委屈、难过、不知所措,甚至找来敌对帮派的莫七彩为他解毒;在知道他点了自己的死忍受钻心之痛快要死时,我决定以命抵命,他死我也死。我已连死都不怕了,你说,嫁给谁,嫁与不嫁还重要吗?”
他似笑非笑地放开了钳制,不再强求她面对自己,沉吟半晌方走到顾不迷身爆俯身探向顾不迷的脉搏,而后,手指在他身上极快地游走了一番,停在了他的左右晴明,沉吟片刻,又检查了他的眼睑和口鼻,待看到他口中的寒玉时,不由得笑道:“未默倒是舍得。”
“你怎知那是未默之物?”暗香依依问道。
“普天之下有几个姓未又能师承鬼盗的?未家的传家宝凝魂玉可锁人魂魄七七四十九日不死,如此奇物,天下至宝,知道的人不多,却也不少,不巧在下正是其中之一,只可惜,顾不迷用过之后,此玉也就废了。”慕容逸道。
暗香依依已知此玉奇效,想到未默对自己的情谊,幽幽看向了此刻尚挂在房梁上呼呼大睡的未默,怅然道:“把未默放下来吧。”
这时,慕容逸已将顾不迷自地上抓起,见她望着未默,忽然俯身对她道:“救人可以,未默不放!”
他的笑容在她眼前放大,咫尺间彼此的气息也混淆不明起来,她又一次败下阵来偏过头去。
慕容逸一笑,自顾提着顾不迷的衣领,一路拖着往木屋走去,暗香依依只觉那姿势很有几分故意虐待顾不迷的样子,不由得蹙紧了眉,想阻止,可想了想又作罢,小不忍则乱大谋,慕容逸的心思一向变幻莫测,此刻想着救顾不迷,说不定一个不高兴便不救了,便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向木屋。
岂料,慕容逸并非要把顾不迷带进屋中医治,而是直接拖进了木屋旁的花丛中,随手一丢,便让顾不迷睡在了花堆里。回头看向一头雾水的暗香依依,笑道:“先解毒,再解死。”
“这……”怎么看顾不迷怎么像被弃之荒野,不像解毒。
想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慕容逸道:“别小看了这花丛,他在此睡个三五天,毒自然可解。”
“这么简单?”暗香依依难以相信。
慕容逸眨了眨眼,笑言道:“不信的话就等着瞧吧。”
暗香依依辨无可辨,也只能等着瞧了。见顾不迷脸朝下,刚想过去挪动一下顾不迷让他躺得舒服些,就被慕容逸拦住,慕容逸道:“凡能解毒者必带毒,你不能进去。”
暗香依依想着自己早先看那花丛多种鲜花争相绽放,十分好看,还想亲近亲近,此刻闻言,顿觉慕容逸所建木屋四周不是机关就是毒花,寻常人来此,怕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此人难怪被人称作鬼医,不只鬼医还很诡异,心中腹诽,却也不敢再踏入花丛一步。
可看着顾不迷当下的姿势总觉不舒服,便试探地对慕容逸道:“能不能把他翻过来?”
慕容逸看了看顾不迷,反而转头问暗香依依道:“我看这样挺好的,干吗要翻过来?”
暗香依依心道你这明显就适意的,却又不好得明说,只好选择沉默。想着如何趴着是小事,先解了他身上的毒再说吧。如此便再没计较。
慕容逸牵起了她的手走向木屋,她却一步三回头,慕容逸忽然停住脚步转头问道:“你脖子上装了机关吗?不停地扭来扭去。”
她低下了头,闷不吭声。
慕容逸轻声问道:“他有什么好?你对他如此上心?”
她一时没能忍住,又回了一次头,慕容逸眸中闪过一道暗光,便听她幽幽道:“他是少主,我是下属,他的命系着我的命,我怎能不上心,再说,他这次中毒始作俑者是我,我心中愧疚,只盼他早日康复才能安心。”
慕容逸眸中的暗光变成了复杂,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拉着她坐到了门前胆阶上。
夕阳退去,天一寸寸暗了下来,花丛的鲜艳也悄然被夜色掩盖,一阵风过,花香扑鼻,让人神思恍惚,昏昏欲睡。
想是太累了,也或许是终于放松了神经,只觉熏人欲醉的芬芳之中,眼皮似被粘了胶水,闭上了一下,便再难睁开。
一双臂膀适时地靠了过来,带着淡淡的芳草香。
夜色渐次笼罩山谷,光明与幽暗不过是一瞬之时,一如人的心思,一念之间便已物换星移,善与恶,生与死,爱与恨。
暗香浮动,她靠在他的肩头,沉睡着。
他扶起了她的头,微微侧身,让她躺入怀里。
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手指绕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梁,她的面颊,她的耳朵,直到……她的红唇,一圈一圈,似水面波动的涟漪,似三月拂面的春风。
日落,月升。
木屋前,花香中。
不知说与谁人听,他轻声道:“原来这就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