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火市场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游客甚至可以彻夜狂欢。
此刻已是凌晨, 某座高级酒店里的几位客人都还没有睡。祁政暴躁地来回踱步, 过了一会儿停下看看时间,再次暴躁地转圈:“我都说了不让他留下,你们非要同意, 现在也没个消息!”
蓝鸿宇“咔嚓咔嚓”地啃薯片,安慰道:“放心,他会没事的。”
祁政道:“说得好听,要是你喜欢的人去干这么危险的事,你能放心么!”
蓝鸿宇道:“我没喜欢的人。”
祁政和单身狗没什么好说的,继续暴躁, 恨不得把屋顶掀了。
蓝鸿宇坐在沙发上望着他,嘴里“咔嚓”作响,片刻后祁政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 怒道:“你竟然还有心情吃东西?”
蓝鸿宇装可怜:“我紧张啊。”
祁政更怒:“你他妈刚刚不是还说会没事吗——!”
蓝鸿宇:“……”
擦, 十三这是什么破眼光!
副官早已掌握与穆家人打交道的技巧,端着咖啡走到角落里坐着, 默默降低存在感, 压根不往某人身上瞅。然而他想偷懒,现实却偏不让他如愿。
他看着某人气呼呼地往外走,连忙叫住人:“干什么去?”
祁政道:“买个帐篷,去海边看日出。”
副官一听便知道这是想去海边等人,刚要把人劝住, 便见半南突然站起了身,说道:“主人的位置变了。”
众人顿时一齐望向他。
半南道:“变化很大,出了海上城市。”
祁政自从知道溪林人那见鬼的契约竟能对主人有感应,就特别不爽,冷嗖嗖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得知钟佐不是往军火市场这边走的,而是反方向,顾不上再计较,急忙带着他们前去接应。
这个时候,海上的追击刚拉开序幕。
军火王身为一代传奇,影响力是巨大的。
他被杀害,旧部集体炸锅,哪怕有几位其实不怎么希望军火王复出,此刻也会装出一副愤然的模样,演技十分在线。而主办方深感被扫了颜面,必然得给他们一个说法,便跟着一道追了出来。
聂父盯着显示器,脑子里的神经绷成了一条线。
他和军火王都是第一星系的人,如今军火王出事,他根本不需要解释,人们便会自动脑补出一堆理由。
他先前还在思考惹怒了钟思泽,真无法挽救的话,大不了以后就在第一星系混,平时多雇几名保镖小心一点便是,谁知天降横祸,突然又树了这么多敌,搞不好连军火这条财路也得断。
他指着钟佐,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钟佐一脸淡定,完全不觉得事情有大。
聂父瞬间找回一些当年的感觉。
大概是所谓的父子天性,这些年钟聂虽然让他满意,但到底不是亲生的,他仍能时不时地想起这个大儿子,如今撕破脸面对面,那些感觉骤然清晰——冷淡的x型进化者,优秀却不服管教,既让他想要近亲栽培,又因知道对方会六亲不认心狠手辣而……深深地忌惮着。
他忍了忍,问道:“你故意的?你还知不知道我是你父亲?”
钟佐道:“知道,我又没有不认你。”
聂父道:“那你为什么非得借着我出来?信不信我……”
“把我交出去,”钟佐主动接话,说道,“前提是你们能制住我。”
聂父一口气堵在了喉咙里。
钟佐慢悠悠地补充道:“真能办到的话,到时我会告诉他们是你指使的我,毕竟你是我父亲。”
聂父:“……”
保镖:“……”
聂父指指他,又半天没说出话。
保镖们则都疯了。
聂父的事业向嗨呀星系转移后,与钟思泽的接触便渐渐多起来,自然不会随身带着知情人。整个聂家除去他们一家四口,只有半南等三位忠心耿耿的老人知道内-幕,所以他身边的保镖都是不知道真相的。
几位保镖刚才见这年轻人走过来喊老板父亲,已经很惊奇了,心想老板竟然有一个私生子,藏得可真深,直到人家掀了面具……这貌似有点像钟爷啊,尤其能霸气地干掉军火王。
可钟爷不是死了么?
而且钟爷是老板的儿子……我的妈,他们是不是吃了不太干净的蘑菇,出现了幻觉?不然这水太深了,让人简直不敢细想。
飞行器于是在这诡异的气氛里,疯狂地往前开去。
除了本土大佬,其余人都是坐飞船来的。
飞船停在港口,出行用的飞行器则由主办方提供,型号基本一样,只要开到最大速度,旧部们就追不上。但他们的运气实在不好,主办方开了最新型号的飞行器出来,还加了两架小型战机,且很快进入射成范围。
亮光骤然划破夜空。
飞行器急忙躲避,聂父通过显示器上对方的速度和刚刚的火力,立即猜到可能是有战机,只要被轰中,他们都得完蛋。
他叫道:“往港口开!”
钟佐道:“来不及,去城市。”
主办方在这里虽然权势滔天,但不能无所顾忌。那些旧部能混到现在,自然也不是毫无理智的人,他们只要进入城市,对方就不敢乱开火。
聂父明白这个道理,一时有些犹豫。
他们如今是在辽阔的海域上,离军火市场更近,但那里却有钟思泽,可若继续反方向开,或许不等开到城市便会被轰下来。
钟佐替他做了决定:“去军火市场。”
聂父没有反对,不安地盯着漆黑的夜空看了一会儿,见零星的灯火若隐若现,忍不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问道:“你好好地杀军火王干什么?”
钟佐道:“杀着玩呗。”
保镖立刻想给他跪下。
聂父不信,沉默几秒,终于问了关键问题:“你舅舅他……”
钟佐道:“哦,他知道了。”
聂父脸色微变,感觉血压都上来了,勉强绷住表情道:“他说什么了没有?”
“关于你们的,没有,”钟佐道,“关于我的,他让我跟着他去嗨呀星系,我拒绝了。”
聂父道:“为什么?”
钟佐刚想回答,突然扫见了前面的显示器,喝道:“注意左边!”
然而还是晚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巨大的爆炸骤然在耳边炸开,左翼不幸被击中,整架飞行器开始剧烈晃动。
锁风大吼道:“少爷!”
说罢,他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想替他们挡住接下来的炮击,这时只见显示器上多出了几个光点,祁政一行人及时到了。
几人望着黑夜中爆出的火光,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等联系上锁风,得知是钟佐的飞行器后,他们的心脏都有些抖——这么一个速度砸下去,绝对连骨头都剩不下!
祁政只觉血液凝固,扑到窗前死死地盯着那边。
副官看看他这个状态,生怕一个不好会跟着殉情,但意外的,祁政的声音极其冷静:“跟上去,他肯定有办法。”
飞行器上一般装有安全伞,保镖和聂父二话不说开始翻找。
钟佐道:“速度快成这样,你们就算不被气流卷成肉酱,跳下去也是被扫成筛子的命。”
聂父怒道:“那你说怎么办?!”
钟佐道:“让开。”
他说完解开安全带,往保镖身上一踹。
保镖赶紧给大佬腾地方,在颠簸中艰难地与他换了位置,落座后见他没有折回到海面上,反而继续在往城市开,并且还没有减速,崩溃道:“钟爷您疯了啊!去海上迫降啊!”
钟佐道:“然后等着被轰?”
保镖道:“不一定会被轰中的啊!”
钟佐道:“我不喜欢赌运气。”
保镖不知道他靠不靠谱,颤抖地抓起安全伞穿上,准备随时跑路。
钟佐没理会他们,往前开了一段距离,这才慢慢减速,然后开始往下降。
保镖觉得这个速度依然会死,正想着要不要跳一跳,便在显示器上看见了湖心区。
此刻已进入城市,后面的炮击早就停了。
几人刚要放心,只听一声大响,受伤的左翼终于承受不住裂开。飞行器顿时旋转地栽了下去。这种时候根本没办法往外跳,保镖们吓得嗷嗷大叫,差点尿裤。聂父则被晃得基本没空想别的,整个过程都是晕的。
钟佐竭力控制方向,冷静地望着显示器,等到达一定距离便按下紧急悬停制动。
下一刻,飞行器霍然扎入湖中,“砰”地激起十多米的水花。
水瞬间四面八万地灌进来。
巨大的冲力让水流撞开了一点前挡风玻璃,惯到了钟佐的身上,幸好他及时护住了头,不然脑袋都得被撞碎,不过手臂就有点惨了,直接被撞骨折不说,几块碎片还深深扎进了骨头里。
他勉强弄开安全带,挣扎地离开飞行器,慢慢往上游。
可能是割破了动脉,也可能是水太深,过度流失的鲜血让他的速度越来越慢,他感觉水涌进胸腔,熟悉的窒息渐渐笼罩了他。
——要是以后想不起来,就再把你自己淹死一次。
记忆深处的声音不期然撞入脑海,他的思绪顿时有些飘。
好像是自从被按进水里差点溺死,他便经常性地会被某个二货激怒。
记得有一次下起了太阳雨,祁政抽风地拉着他去山坡观赏风景,而且还不准备打伞。
他全身被浇透,又踩了一脚泥。
当一个不小心滑倒,整个人拍在草地上后,他终于爆发,把那二货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顿。
祁政抓住他的手腕:“我找到亲生父母了。”
他不禁一停。
祁政道:“我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他心想:太好了!
祁政看着他:“你有没有觉得那一瞬间胸口突然轻了一下?”
他感受一番,实话实说:“嗯。”
“这就是快乐啊!”祁政很激动,期待地问,“那你有没有酸酸的感觉?你会不舍得我么?”
“不会,”他断然道,“恭喜你,快走吧。”
祁政道:“哦,我骗你的。”
“……”
祁政道:“真没有酸酸的感觉么?”
他立刻又把这二货打了一顿,扔下人起身就走,暗道自己真是蠢到家了,竟会同意跟着他出来。
刚走出几步,身后便响起急促地脚步声。
他没等回头就被某人用力扑中,差点栽在地上,把人一掀,冷冷道:“你找死?”
祁政正要回答,只见一只浅蓝色的蝴蝶从他们身边飞过了过去,于是注意力转移,要拖着他去看蝴蝶。
他想也不想道:“我不去。”
“去嘛去嘛。”祁政见制不住他,便抱着他的大腿往地上一瘫,一副“你不去就别想走”的架势。他弄了几次都没弄开,反而被绊得坐在了地上,狠狠踹某人一脚,终于妥协,冷着一张脸和这二货回到山坡,看见了一朵花,蝴蝶正停在花上。
祁政拉着他,近距离望着那只蝴蝶。
“你看见翅膀的颤动了么?这是生命,你闻到花香,这是空气……”
某二货不知从哪里看来的东西,毫无预兆地开始给他现场抒情,“你身上一滴滴的碰触,是雨水,你脸上温暖的抚摸,是落日余晖。小佐,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个世界那么美,为什么你竟能无动于衷……”
——为什么我竟能无动于衷?
钟佐飘在水里迷迷糊糊地想,感觉那只蝴蝶在眼前放大,翅膀上每一条纹路都异常清晰,原本灰蒙蒙的色彩变得越来越艳丽。
更多的记忆呼啸地涌了上来。
以往每次回忆过去,感觉都隔着一层薄膜,像在观赏老旧的电影,如今那层屏幕渐渐碎裂脱落,露出了本来的样貌——祁政死亡到现在,那张脸第一次在记忆里亮了起来。
他恍然感到了剧烈的心跳和脉搏。
这么久,他终于又有了一种活着的感觉。
——生命指数:0
迷失前最后一个画面回到脑海,他的手指猛地抽了一下。
很多事情没有捷径可以走,侥幸作过的弊,终究要还回来。
当时被屏蔽的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于两年后的今天汹涌地涌向他,避无可避,那些肝肠寸断的痛一瞬间吞噬了他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