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程礼笑得讪讪的,他想认出这玉的,必定不是那个连自己女儿面都没见过的女婿段伯烽。估计是家里失窃的事,在城里闹开后,让段家上了心,段家人找到段伯烽,才查出了徐成。
俞程文气得有口难言,觉得面子里子都丢尽了,一张老脸脸面无光。
“……徐成已经让我大哥抓了,他在狱中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亲家老爷的连襟。不知道属不属实?倘若属实,大哥看在亲戚的份上倒是可以放人。否则,一顿牢饭总跑不了。”段伯瑞跟俞程礼坦言。
所有人,除了凤笙,都朝俞程礼看过去。
俞程礼笑得更加尴尬,脸涨得通红:“那个,也算不上是连襟。不瞒你说,那不成器的混账,正是我一位姨太太的胞兄……出了这样的丑事,我实在没脸再提。你看,能不能商量商量总督,给他个机会改过自新?”
“大哥,大嫂的传家信物,差点丢失在姓徐的手里,徐家是不是应该先给凤笙一个交待?”俞程文眉头皱着,当着外人的面,要顾及俞程礼的脸面,俞程礼后宅的那些事,他也难以启齿。
俞程礼道:“是,我肯定要处置她。但凤业到底是她亲生的,为了凤业,我也不好太难为她这个的生母。”
他不好明说之所以对徐晚晴偏心,是因为对徐晚晴着迷,深陷在温柔乡里不可自拔。
只是他不说,谁也不是傻子,都门儿清。
……
此时徐家并不知道,徐成已经在省城出了事,马氏还在沾沾自喜:“……你那盒珍珠,还有那尊佛,都叫你家二太太收下了。你不知道,她当时欢喜着呢。”
徐晚晴自觉俞家这么十多年,一直在跟着俞程礼闷头捡便宜,所以很有些瞧不起廖氏的小家子气,深觉廖氏比起自己,眼光短了不止百尺,嗤笑道:“她那个人,也就这点眼界。还说什么俞家当家太太,呵。”
马氏吃吃笑:“穷人装相嘛……你大哥已经去了省城半个来月,只等妹夫这边拨款了……现在的金价已经涨到这个数,啧啧,吓死人不偿命呐。”
“嫂子的消息倒灵通。”徐晚晴抓了把五香瓜子,放在嘴边磕,漫不经心的。
银元也好,金条也罢,总归以后都是她跟她儿子的。
想起闫家的财产,她又觉得郁结难解。
俞程礼这回死活只同意拿出闫家一半的家产,剩下一半,不用想,肯定要留给他那个宝贝女儿的。
日昌号跟兴业行,加起来恐怕超过七八百万。
俞程礼只肯把其中三百万拿出来给他们儿子,这个男人,肯定还惦记着前妻呢。
徐晚晴越想越郁闷,扔了瓜子,躺在贵妃榻上不说话。
她想这次过后,无论如何得再哄着俞程礼,把闫家剩下那一半家产全拿出来。
不怪她贪心,都说“有一就又有二”,“有二就有三”,世上的事从来没有什么是一定的。
……
“……自从洋人在各地开设了银行,日昌号的生意就开始一落千丈,能维持收支平衡已经算很不错……各地管制得越严,兴业行的生意就越难做。光埠头抽税这一项,就能压垮我们。这还只是现在,万一以后仗打起来,谁也不能保证,日昌号兴业行会不会是第二个日升号。”俞程礼道。
俞程文道:“商号这几年确实日见颓势,是该早做应对了。”他问凤笙,“你爹之前跟我说,打算跟人合资,在沪城筹办一家纺织公司,从德国进口新式机器,请洋师傅指导工人。我让人到各地差探过,说一台德国产的纺织机,一天可以织……”
说起新式工业,俞程文便有很多的话。
凤笙听完父亲叔父所说的,点头道:“办纺织厂,我也很赞同。”
俞程礼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定了,又觉得自己小心太过。
女儿对买卖上的事,能了解多少?
最后还不得他拿主意。
俞程文又公开言明支持他,再没有什么可忧虑的。
“爹打算投资多少?”凤笙问俞程礼。
俞程礼道:“大概需要三百万。”
报出这个数,简直吓了廖氏一大跳,表情都变了。
她不由得直愣愣望向凤笙,从没有什么时候像此刻这样,意识到侄女竟这样有钱,可叹她还把马氏送她那尊两寸来高的金佛当成了宝呢。
真正的金山银山,可不就在自己对面坐着嘛!
接着她听到凤笙说:“生意上的事,我了解的不多。”
俞程礼笑呵呵道:“不妨事。账面上的事,有你二叔打理,倒用不着我们操心。”
凤笙受教地点点头,却又话锋一转,跟段伯瑞道:“二弟去过德国,不知道对那些新式机器的行情,了解多少?”
段伯瑞见她问得郑重,便也认认真真地细细道来。
他在德国生活了四年,知道的数据非常详细合理,俞程文频频点头赞同。
“算起来,只是投资一家纺织厂,倒不需要动用三百万资金这么多。省城最近也新开了几家工厂,引进的也都是外国的最新机器。据我所知,一家火柴厂,总共投资也不过四五万银元。至于纺织厂,即便翻两番,也不过二十万而已。亲家老爷倘若有疑问,大可以派人去省城打听。财务厅的丁厅长,是我大哥的老部下,办事周到,必定能替您打听得一清二楚。”
俞程礼脸都绿了,勉强笑着点点头。
俞程文道:“那就由我亲自跑一趟省城吧。”想了想,对俞程礼道,“大哥既然打算去沪开厂,我看,不如把兴业跟日昌的印章,交还给凤笙保管,免得两头奔跑顾此失彼。况且让凤笙满十八后接管家业,也是大嫂临终时的意思。”
明明大厅里无比安静,俞程礼却觉得耳边轰隆一声响,脑子都被炸开了。
这就是他的亲弟弟!
不帮他,反而这么算计他!
荒谬!
荒天下的大谬!
他不好当着段家人的面,对俞程文大骂一通,就单独叫了俞程文去书房,劈头盖脸地训斥:“凤笙年纪轻,懂什么生意经?怎么管好家里这一大摊买卖?你让她管就是害她!”
他以为发作俞程文一通,可以让俞程文屈服。
可事与愿违,俞程文异常的冷静坚持。
他跟俞程礼讲道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念生意经的。你不给她机会学,她怎么会懂?趁现在你要去上海办新厂,让她先熟悉商号的业务,摸摸门路。再说,做生意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你当年不也是跟着大嫂的爹慢慢学起来的?”
俞程礼被驳得哑口无言,他差不多已经忘了,自己也是曾经当过学徒的。
当年是闫宛的爹闫嗣明,看中他做事勤恳刻苦,为人端正磊落,知上进,才做主把闫宛嫁给他。
这原本应该是一桩很美好的姻缘。
可闫宛的个性也太要强了。
她接受的又都是老派的教育,管家管的比谁都严。俞程礼天天在外面接受进步思想的“洗礼”,怎么能忍受妻子天天跟自己指手画脚?
何况他后来还遇上了徐晚晴这样曼妙浪漫的新派女子。
当了近十年的家,俞程礼可不想让女儿成为第二个亡妻,对他这个当爹的指手画脚。再说凤业到底不是凤笙的同胞兄弟,奢望凤笙主动让出闫家一半的家产给凤业,想想也不可能。
俞程文怎么就不理解他当大哥的这番苦心,这点难处呢?
闫家的一半产业,他无论如何得给凤业留着。
俞程礼挥挥手,让俞程文出去,表示自己不愿意再听他隆
这时候有人在外面笃笃敲门,俞程礼让进来,蒋管家推开门,道:“老爷,族里来人了。”
俞程礼乍然一听,没反应过来。
蒋管家道:“是老太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