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姨太太担心何勋邑遭了革命党人毒手,为自己坎坷的将来,哭得肝肠寸断。何勋邑则在城里一家私娼馆,等着接见梁申。
毛委员不见自己的亲随杨副官,小心翼翼地道:“部长,杨副官?”
何勋邑满心都是怎么对梁申这个段军二师师长诱之以利,让东四省来个窝里反,哪里有心情管个副官,不耐烦地挥挥手。
毛委员心里却另有一番思量。
心想杨副官多半因为姨太太的事,躲开避嫌去了。
京师,乃至各地的官员,如今对狎戏两家女眷,只有日益大胆,就从来没消停过。
这样天上掉下来的美人恩,毛委员从前也消受过。
不想今天一顶油亮亮的绿毛,竟戴到了自己头上。
心里万分苦逼。
却也只得忍痛做了个把姨太太拱手送出的决定。
女人没了,可以再找。
上峰的垂青,却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
想通这点后,心里突然变得透亮无比。
正要跟何勋邑表表衷心,人高马大的梁申,梁师长,不用小丫头服侍,自顾自撩开门帘,像头熊似的,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进来后,抖开吓人的浓毛,跟何勋邑拱拱手,大着嗓门道:“特派员,久仰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也不要何勋邑请,直接拉出把椅子,在对面坐了。
笑着瞥了眼毛华冬:“毛委员也在呐。”
“上峰面前,梁师长不可放肆。”毛委员端起架子。
何勋邑亲切地摆摆手:“无妨无妨,民国了,咱们名义是上上下级,但也不必搞前清那套腐败作风嘛。梁师长快人快语,这很好。”
毛委员道:“卑职受教。”
梁师长哈哈大笑。
很快便谈到了正事。
“……大帅,重视将才,梁师长,英雄气概,就没有打算,更进一步?”毛委员极力游说。
“这话怎么说?怎么我听不明白?啊?”梁师长低头掏耳朵。
毛师长见他动作粗俗,油盐不进,急了。
偷偷看何勋邑。
何勋邑比他城府,笑了声,和气得像个学院教书先生:“嗯。先吃饭,吃饱喝足再说不迟。”
示意随从传菜,叫姑娘。
“还是特派员痛快!”梁师长朝外吼了一嗓门,“上个锅子!这他妈什么鬼天气,撒把尿都能结成坨屎,没锅子暖身怎么行!”
北方人爱吃锅子,也爱把汤锅叫锅子。
何勋邑笑道:“你看看你,来南方几年,一身北方的习气没改。像个北方汉子。”
态度之友好亲切,仿佛面对的是自己的亲外甥。
这个话题一开,后面的话便水到渠成了。
三人吃了个饱,请了这家私娼馆的老板娘做戏。
唱《精忠报国》。
到高潮时,梁师长听得起兴,从裤兜里掏出一大把大洋,朝天抛了出去,哗啦啦如天女散花,滚得满屋子银光闪闪。
把姑娘们眼睛都晃亮了。
直道:师长厚爱。
梁申乐得低头亲怀里姑娘的嘴,摸臀摸腰摸□□,倒把个私娼馆,活生生闹成了个勾栏院。
毛委员自诩文明,心里实在看不上他。
何勋邑却越看越高兴。
这样的莽夫,天不怕地不怕,才有胆子造反啊。
到了深夜,彼此开好条件,何勋邑许诺梁师长东四省总督一职,梁师长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明天十二点前,必定一举端了姓段的老窝。
边说边炫耀地拍拍腰上别的匣子枪,龇着牙冷笑:“只要一枪,老子就能送他上西天。”
毛委员觉得他夸口了:“梁师长可万勿轻敌。须知骄兵必败!”
梁申拔出枪,一下顶上他脑袋。
砰。
枪没响。
毛委员却吓傻了。
这一手快枪,谁也没看清。
何勋邑反应过来后,连叫三声“好”。
心情激动,可见一斑。
刚刚那出《精忠报国》,唱到高潮时,也不见他如此振奋。
凌晨四点,几个“革命党”人,摸到深水巷私娼馆,把睡死过去的梁毛何三人,绑手绑脚,塞麻袋里,扛了出去。
拐过巷子,扔上车,一踩油门呼啸而去。
这时候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大冬天,街面上连个鬼影都见不着。
何勋邑被一盆冷水浇得骨头缝里都凉得疼。
将醒未醒,晕乎乎的还没瞧清楚眼下是个什么状况,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介庭兄,该醒了。”
何勋邑睁开眼睛,看到段伯烽大手大脚坐在自己面前,他躺在地上,得抬着点头,才能看见对方的脸。
心脏咯噔一跳。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出事了。
“老弟这是什么意思?”何勋邑道。
“不急,先看出戏。”段伯烽一挥手,大兵把浑身酸软的何勋邑提着领子拽起来。
把人提到窗口。
脸抵着窗玻璃。
何勋邑看见外面是个院子,天寒地冻,一堆柴火架着口锅,在风里被吹得东倒西歪,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棵老槐树,树上绑着个人,赤身裸体,冻得直嚎,活像在杀驴。
何勋邑发现,那人是毛华冬。
眼睛都直了。
姓段竟敢草菅朝廷官员!
没王法了!没王法了!
“毛委员是不是跟介庭兄说,我跟德国人买了批军械?还劫了陈作昌一名武器专家?”段伯烽道。
“没有,没有的――”
“有。”段伯烽道,“他不敢骗何兄。确有此事,我跟你保证。”
“老弟――”
“可惜,上个月刚抓获了批革命党,今天连累何兄受难,段某也于心不忍。”
“段燕孙!你――”
大兵托着枪托,狠狠一下砸中他脑瓜子。
何勋邑脑门上见了血。
段伯烽站起来,往外走。
大兵提着何勋邑跟上。
凌晨四点多,荒郊野外,外面少说有零下十多度。
大铁锅里的水滚开了,噗呲噗呲在冒泡。
段伯烽点点头。
两个大兵戴着皮手套,一人一边扣住耳朵,把铁锅提起来。
朝大槐树那边走。
何勋邑只听到毛华冬一声死嚎。
哗啦啦一声。
毛华冬保持着极度惊惧的表情,死透了。
何勋邑尿湿了裤子。
一刻钟后,“砰”一声枪响,惊得远处树上几只老鸦扑棱着翅膀飞离了枝头。
张槐凑到段伯烽耳边道:“毛何梁的随从一个没留。深水巷那边中了迷药,都被转移了。”
段伯烽点点头。
“姓杨的?”张槐道。
“不留。”段伯烽道。
“梁申还在车上。”张槐道。
“带过来。”段伯烽道。
梁申被带过来,见树上冰着毛华冬,死状恐怖,何勋邑瘫在地上,眉心一个黑洞,血都结冻了,死的不能再死!
“姓段的,你敢杀我!”梁申大喊。
“这话何介庭也问过。在我段某人地界上,动我的人,就得摸摸自己的脑袋,够不够硬。”段伯烽冷笑。
“你一早打算除掉老子!老子不――”
砰一声。
子弹射穿梁申的心脏。
声音彻底断了。
震惊华夏的政府要员枪击案,很快就在国人里传开了。
革命党之猖獗,简直令人闻之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