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一早有打算的?
怎么就这么大的气性?
段伯烽觉得不可思议。
刚想拍门,门却猝不及防打开了。
凤笙道:“您在外面?”跟翠莲说,“去泡杯茶来。”
“唉。”翠莲转身下了楼。
段伯烽跟太太进了屋,见写字台上摊上本英文书,拿起来看了看,是讲英国乡绅生活的,都是女人爱看的小说,不觉得奇怪。
房间里收拾得整整齐齐,洗浴间里还有毛巾牙刷。
是个要住下来的样子。
再看太太,连澡都洗过了。
凤笙望着他,很坦然。
“真打算在这儿过夜啊?”段伯烽道。
“想先住一晚,还是头一回过来。”凤笙点点头。
“开了春迎亲,是在老家,还是这儿?” 段伯烽道。
“在这儿办。”凤笙道。
“嗯。”段伯烽知道俞程礼要来省城常住,少不得要在省城谋个差事,便跟凤笙说,“你爹搬来省城,有什么打算没有?”
“他之前提过几次,准备跟人合作,办家纺织厂。”凤笙道。
“看好地了?” 段伯烽道。
“还没有。”凤笙把先前,俞程礼预备跟人合作,从商号斥资三百万银元的事,顺便提了提。
段伯烽听得谨慎起来。
他虽然不是做实业的,但起码的账一清二楚。
眼下办个火柴厂,只要三四万银元,纺织厂多点,也不过十几二十万。
三百万?
能装备他一个师的德国军械。
“钱财是小,不过投资新产业,等于摸石头过河,确实不能盲目。”
尤其闫家做的是正经生意,不像上海、四川各地的帮派,没有一本万利的来路,还是得脚踏实地。
“我跟二叔都是这么想的。上次二弟从您这儿给我送玉回去,也跟我们说了省城如今办实业的行情,都觉得三百万太多……爹以后来省城常住,总要有个事做。我让夏掌柜去贸易行听,有合适的就买下来。无论建个什么厂,将来都是一份产业。”
段伯烽并不明白她对未来的打算,只觉得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点点头:“实在找不到,找张槐,让他帮着看看。”
真找张槐,就不是打听打听这么简单。
甚至因为是张槐出的面,外面的人都知道张槐是段伯烽的亲随,自然而然就会把工厂算在段伯烽名下。
这当然不是凤笙的希望。
俞程礼倘若知道女儿此刻的想法,必定气得七窍冒烟。
他最乐意有权势可倚,尤其头顶上是女婿这棵大树,省城哪一个不得给他几分薄面?
“我本来打算,在军政府给他安排个闲差,既然你有安排,先这样也好。”段伯烽道。
“他从年轻时候,就拿惯了算盘,实在不适合给政府效力。”凤笙道。
这是冠冕堂皇的说法。
段伯烽明白她的隐忧。
他那个岳丈胆子不小,行事颇有恃无恐,恐怕会捅娄子。
便道:“那这事当我没提过。”
凤笙说好。
段伯烽见她答应得利索,倒有些对她刮目相看。
女人大都亲娘家,也口是心非。
这时候太太刚跟婆婆闹下矛盾,按常理应该更向着娘家才对。
太太倒反其道而行。
这就有趣了。
段伯烽在客房新铺的西洋床边坐下,松了松领口的纽扣,摆出一副家常的随意模样。
一只手拉着凤笙的胳膊,把凤笙搂到怀里。
“已经给公馆去电话了,就让香语跟舅母住明玉住的阁楼。娘要是嫌房间小,我们把房间腾出来给她。这么点事,也值得你跟我闹离家?”
其实哪里是他知道得这么详细,是郑管家留了后手,就等着这一通电话呢。
段伯烽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觉得太太看着老成,骨子里还是带着孩子气的。
也不生气。
就觉得好笑。
凤笙望着台灯,视线清明透亮,像这个季节屋檐下反射着日光的冰棱。
段伯烽猜测她听了这话很高兴,开玩笑说:“这样,今晚还要不要在这儿住?该回去了吧?”
“……不好舅太太跟太太刚来,我就跟太太闹不痛快,家里二叔他们知道了,也会怪我不懂事……只是出来透透气,您实在不用赶过来……”凤笙不看他,像在自言自语。
段伯烽却很能理解似的,点了点头:“娘为人要强,喜欢听好话,这个老太太比你我清楚。”
这就不像他一个无心家事的人,会说的话。
凤笙愣了一愣。
她心里想的,是眼不见心不烦。
在哪里不能活呢?
总不至于像前世那样,还要处处周全,四处委屈。
太累。
她是后半辈子一个人随意过惯了。
也不拿大太太的刁难太当回事。
段伯烽却以为她苦于不被大太太喜欢,心生烦恼。
这倒是个美丽的误会。
“既然是出来透透气,那就住一晚再回去。”
段伯烽让张槐再给公馆挂电话,今晚在永华街住了。大太太那儿,收到消息,知道儿子是这么个脾气,倒没说什么。
舅太太却十分不安,商量女儿:“你现在住的这间房也好,不如别搬了吧。”
赵香语瞪着她:“天上雷公,地上舅公,您是当舅太太的人,怎么还怕她一个媳妇?”
“不是怕她。我们这不是在你大表哥这儿做客吗,做得太过,难保别人不说闲话。人多口杂的。”舅太太苦着脸。
她一来,就把侄媳妇得罪了,心里免不了觉得七上八下。
女儿倒是都也不管。
赵香语恨她平生软弱:“还说不怕?大表哥见了你都笑容满面地呢,她算什么东西!还不是当年段家那个二太太瞎搀和,活活搅得我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