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咬银牙,鸳儿快步出了院子,向着秋鸿居正室行去。
听闻人已醒来,那严王只披了件袍子,连带子都尚未系好,头发也未梳理,趿着鞋子匆匆向着落雁园行去,根本未曾多看鸳儿半眼。
微松了口气,鸳儿这才跟在后面慢慢向那落雁园行去,还未进院门,远远的便瞧见穿着件湖绿色轻绡长裙的双喜,拿着把扫帚袅袅行来,不时抬眼向正北那几间屋子瞧去,想来人才刚到,并不知那位爷已然出去了。
回了小院,鸳儿便想躲回小屋,却不想一个小太监抬手招呼,让自己把刚熬好的药送进去,不得以,硬着头皮垂首进去。
凝声屏气的进了屋子,耳中只听得一人隐隐道:“……再不能伺候爷了……”
眼角瞧见那位严王坐在床边,正抓着床上那人的手,轻声笑道:“莫乱说话,许大夫一会儿便来给你瞧病,不过是些外伤,军中那般严苛,不一样治得?”那脸上哪还有昨日那股子肃杀?
鸳儿忙垂了首,将那碗药递给房内的一个小太监,自己大气不敢一声,倒着退出了,避回自己那间平素歇的小屋中,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一个内侍带着一个留着胡须约么四五十岁清瘦男人进了院子,鸳儿隔着那扇生着不少缝隙的门窗正瞧了个清楚。这会儿莫说进来了个外人,便是没这许大夫,自己也不愿往那“阎王”面前送死,床上那人脸色惨白,白中又带着一丝蜡黄,鸳儿虽没真正见过那病重之人,却也猜到,此人这病……恐怕不太好。
“许大夫瞧着究竟怎样?”正想着,窗外忽然传来张公公的声音。
鸳儿忙偷眼从缝隙中打量,只见那许大夫摇了摇头,轻声叹道:“原是外伤,只因身子太弱,再加上这一路颠簸……适才写与王爷的方子……唉。”
张公公自是明白,点点头:“许大夫莫怕,便是……爷绝不会怪罪大夫您的。”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许大夫连连颔首,虽说外面将严王这名声传得十分唬人,可许大夫自在凉城行医起,这王府也是常来的,这位殿下绝非外面传得那般可怖。
送走那许大夫,张公公转回头去,瞧了瞧门口守着的那两个小太监,心中暗叹,往日也就罢了,可如今病的是这小千子……唉,若是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
今日那名唤小千子的醒了过来,这位爷竟是一个上午未出这落雁园的大门!连晌午的饭也是在这里用的。
鸳儿更是一个上午没敢出门――这可是容嬷嬷嘱咐的,那位爷厌女子,适才送药叫人已是不该,更何况如今?没的上去自找不痛快的。
午饭过后,王爷这才出了小院,回到秋鸿居去,鸳儿这才敢出了门,忙收拾着屋里院中,所做之事皆是那粗使丫头的活计,却偏偏没有半分不满或是懈怠。
吃过晚饭,鸳儿刚刚洗漱,正欲上床歇息,忽听有人敲门,忙起身去开。
双喜仍是穿着那身翠绿长裙,只是这会儿天色晚了,外面披了件湖蓝披风,进了屋,只拿眼上上下下扫着鸳儿,看得鸳儿一头雾水,不由得暗自皱眉。
“姐姐找我何事?”鸳儿将双喜让了进来,见她仍是盯着自己,只得开口问道。
双喜冷哼一声,眼睛在鸳儿那略肿的眼皮上扫了眼,这才坐到长凳上,侧着头仰着下巴问道:“你平日是在落雁园里的?”
鸳儿忍着心中不快,淡淡道了声“是”。
“今儿……我见那位爷……”说到那位爷时,双喜压低了声音,又忙起身向窗外张望了两眼,这才又低声道,“那位,似是打你在的那园子里出来的?”
鸳儿一愣,抬眼看了双喜一眼,垂着眸子又应了声“是”。
双喜冷笑了两声,在鸳儿脸上又转了几转:“妹妹和我一同从京城来到这里,姐姐只把你当做自己亲妹妹看待,说句本不应说的,妹妹这般的人儿……若总想着那占了高枝儿的事,怕就是有那个心思也没那福分罢了。到最后,说不定还必连带了自家亲人……”
“姐姐究竟要说什么?”鸳儿平时不欲与双喜四人挣净什么,不过是因自己心思与她四人不同罢了,这才懒得理会。可如今被人当面说这些难听的,她又不真是那没嘴儿的葫芦任人欺负?
双喜被鸳儿问得一噎,愣了愣,张了张嘴,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起。
鸳儿冷笑了声:“院中众人该做些什么,要做些什么,皆是嬷嬷安排划定的,姐姐若是有什么想头不如跟嬷嬷去说,不比找我便宜?”言毕,又说到自己,“不过是个粗使的丫头,上不了台面,也不似姐姐们这般经心,想必姐姐说了,嬷嬷也必是愿意的。”
双喜气得站立了起来:“那你怎的不去同嬷嬷说?!”
“我说?”鸳儿不由得失笑了起来,“我不过是个丫头,嬷嬷让做什么便做什么罢了,哪儿还有挑剔活计的?难不成还能嫌苦嫌累的找着嬷嬷去换?”
双喜被鸳儿这话僵得脸色通红,咬牙点头道:“好!往日倒没瞧出来,你竟是个伶牙俐齿的!这话可是你说的!”说罢,一摔门便走了出去。
鸳儿不由轻叹一声:就这般脾气城府,还惦记着上面那位爷?还是先小心自己的性命长短吧,莫冲过了头。
人才刚刚躺下,便又听到房门响,一回头,竟见那容嬷嬷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面色慌张的双喜。
见鸳儿瞧了过来,双喜立在容嬷嬷身后,只冲自己又是咬牙又是瞪眼的,也不知想说些什么。
鸳儿心中纳闷,忙想站起来说话,却不想她刚要起身,容嬷嬷便行了过来,站在床边道:“莫要起了,听双喜说,你病了?”
病?
鸳儿一愣,这是哪里的话?她不是要找嬷嬷说跟自己换地方的事吗?怎么倒说我病了?
心中纳闷,便向那双喜瞧去,她脸上又惊又急,竟还带着三分威胁,看那样儿,若是自己不顺着话答,她恐能冲上来咬自己两口呢。
“似是受了风,身上酸疼。”鸳儿这话一出口,双喜便愣在当地,她哪里想到,鸳儿竟会如此答话?
“嗯,既如此,那便歇上两天,莫将病气传到贵人身上。”容嬷嬷脸上看不出喜怒,只那双眼中清澈透低,眼中无喜无怒,却又似一潭深水般看得人暗自心惊。
鸳儿忙应了声“是”,耳中听着那容嬷嬷又对双喜道:“这几日早晚凉些,病了一个又一个,也罢,你既然为姐妹分忧,那便先兼着落雁园的事儿,等鸳儿大好了再回去。”
两人忙垂首应话,待那容嬷嬷走了,双喜才回过头来,瞪着鸳儿“哼”了一声,回了自己的房间。
既是病了……那,便歇了吧?
双喜这一闹,反倒帮自己闹出了几天的假来,她既然如此想在那位面前晃荡,鸳儿自也不会拦着人家的路,没得让人家记恨。
次日一早,那双喜又换了身鹅黄色绡纱长裙,走一步摆两摆,打着晃儿的出了小院的门,看得鸳儿哑然失笑,看得茹柳红玉等人心中暗恨。
“你这病得可真是时候,怎么的也不早说一声?那双喜一个人如何忙得来两个园子?早知如此,姐姐就替你去了。”嫱儿簇着一对娥眉,双眼只看着鸳儿,好似心疼得比自己病了还难受一般。
“多谢姐姐们担心,双喜姐姐也是好意,应是想着姐姐们还有嬷嬷交待下来的活计要忙,这才自己领了事去。”鸳儿可不似嫱儿这般,能演化出千百张面孔来,只得垂着头,轻声向二人谢道。
红玉忙上前一步,笑着道:“若论女红,那双喜比我还要好上三分呢,让她去做那粗使倒是可惜了她那双手……妹妹在的那院子如今可有人住?”
红玉话一说毕,嫱儿也忙眼不错的盯着鸳儿。
心中轻叹了一声,鸳儿只得道:“是住着一位……只是这些事……嬷嬷不让乱说。”
红玉同嫱儿对视一眼,又忙忙分开,嫱儿拉着鸳儿的手,轻声道:“我们姐妹还有何说不得的?只是那双喜性子……若是得罪了什么贵人……大家一同住着,到时可要……”
“是呀妹妹,那园子里住的莫不是王爷不成?”红玉也忙笑着打趣。
“那倒不是。”鸳儿这才似松了一口气般,抬起了头道,“那是何人我也不知,似是病了,躺在床上,昨儿王爷去看了那人半日。”
二女皆是一愣,心中纳闷,又忙问道:“是何人?名字可知?多大的年纪?生得何样?”
鸳儿只得轻声道:“是何人我也不知,二十来岁的一位‘公子’,相貌清秀得很,我非是近身伺候的,只远远的见过一次罢了。”那人名唤小千子,听称呼应是个太监,可这事没人告之自己,鸳儿哪敢乱说?
红玉抬眼看向嫱儿,二女心中皆是诧异,莫非严王殿下好男风竟是真的?那……自己如何能讨得王爷欢心?
“姐妹们聊什么呢?”忽的,门口传来一声,惊得红玉、嫱儿一抖,回身正见茹柳那里斜倚着门框,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
“快过来,你还病着,哪里受得了风?怎的就出来了?”嫱儿忙起了身,神色关切的过去拉了茹柳坐到鸳儿床边。
“今日可吃了什么没?不如我去厨房要些米粥来?”红玉瞧了瞧茹柳脸色,叹息道,“如今咱们五个里面倒是病了两个,双喜又一个人忙着两处的活儿,若再倒下一个可怎生了得?”
茹柳脸色一沉,看向鸳儿:“你怎的也病了?若难受的厉害不如请个大夫来瞧瞧?”
鸳儿还未应话,嫱儿便叹道:“她许是风寒,这几日那个园子住了个贵人――怕过了病气这才让双喜兼着呢。”
听见那“贵人”二字,茹柳脸色再沉三分,红玉见了,方笑道:“鸳儿妹妹这里还病着,我们莫要吵着她了。”
嫱儿忙应了声“说得是”,二人一边一个的挽着茹柳,说说笑笑离了鸳儿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