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深有苦衷[综武侠+剑三] > 第 272 章 死战襄阳34全文阅读

包好干粮,充好水袋,徐哲在城中留宿一晚。

一夜过后,他没有急于离城,他在城中的一家客栈里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住了大半个月。

又是一日晌午,徐哲端坐于屋中桌边,他静静垂首,阖眸仿若沉睡,一窗之外,街上人烟喧嚣,一窗之内,屋内却冷清黯然。

清清冷冷,孑然相吊,世界之大,己身之小。

徐哲得到了久违的空闲,空闲过后,他却忽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无处能回。

他不能去蒙古,此时正值窝阔台汗身逝,亲子贵由争权夺势。

他也不能去深山,只因那个地方他刻意引杨康去过,也刻意引冯默风与武眠风去过,十数年已过,想必如今定已由杨康暗卫仔细把守。

他更不能回桃花岛,他如何能回桃花岛。

他同样也与白驼山无缘,欧阳锋已疯,欧阳克离白驼山许久,经年已过,东邪还是那个东邪,西毒却早已不负当年盛名,西域白驼四字已鲜少被人敬畏。

与已成“过去式”的几个世界不同,射雕至神雕,这两个世界相隔太近,他呆的太久,用情太深,识人太多,回忆如峰更如海。

他去过那么多那么多的地方,他认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如今得了空闲,想找个人一起聊聊天,喝喝酒,却发现又找不到任何一人。

找不到,不能找,亦无法找。

这世间极大,山河壮丽,山川无涯。

这人心极小,小到只能装下那么些人,又小到因为只有这么些人,所以不能去找这些人。

唉……

徐哲睁眼叹息,为自己斟酒一杯,气息清香,度数极浅,他将白釉瓷杯抵至唇边,杯酒之物惹人心往又叫人心醉。

徐哲抿着酒,关了窗,耀眼的日光照不进来,黯淡的屋中犹逢日薄西下。

幽暗无光,惨淡无涯。

徐哲没有点灯,昏暗的尘埃下,仿佛能嗅到坟墓里的泥土气,他眼下的青黑色极重,就像是狰狞而无形的漆黑魍魉,覆到了他的眼眶里。

比起甘甜,更似苦涩,徐哲将一口酒含在嘴中,久久回味,只希望这叫无数人渴慕不已的杯中之物,能让刺在额间的苦痛少上一些。

眼袋黑,眼睛涩,经外奇穴处传来针扎般绵延的疼痛,再加上气息迟滞,心跳如鼓,脉象急促,哪怕是个庸医,也能说出一句“大人您积疲已久,气血不足”。

用现代话来说,熬夜太久是会死的。

徐哲想,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自从离开了战场,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睡好了。

西征之时,睡不着也要睡,除非你想因疲惫失神,因恍惚而死。

如今离了战事,别了西征,这本是一件好事,徐哲本以为这是一件好事,却在再入中原的一月之后,意识到这不一定是件好事。

这人啊,就是太贱,没有鞭子抽打就不会行走,没有酷刑伺候就不会劳作,当眼中所及尽是淋漓鲜血时,便会整日苦闷,想,这种糟心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等真的结束了,却又夜夜不能忘却,每日的梦中,都是身临其境的硝烟与鲜血。

落日千里满江红,红尽万里满江血。

都说人的适应力好,逼着逼着总能逼出来,徐哲却得说,他大概就是这门课业中的笨学生了,适应了七年,他也不能习惯。

七年之间,不能习惯。

七年之后,依旧不能习惯。

不得不和衣而睡时,还能抓紧每时每刻去皱眉沉眠。

终于终于有了解开外衫的功夫,却又久久无法入睡。

徐哲睡不好,失眠与噩梦属于常态。

但是他又不想醒,醒来后竟发现自己无所事事,他需要去的蒙古去不了,他想要回的地方回不去,他想见的人无法见,他要做的事情也暂且只需等待。

见徐哲日渐憔悴,日渐疲惫,日渐食不下咽,日渐有枕难眠,系统忧心而又不解:【叮,徐公子,既然你不再需要布置后手,只需静待收网——徐公子,你难得迎来了一个完全空闲的假期,你为什么还不高兴?】

徐哲听到了这个声音,却没有答话,他拎起下去大半的酒壶,又为自己满上一杯。

系统寻找着合适的说辞:【徐公子,闷头饮酒未尝不是一种放松方式,但是……但是……】

徐哲闷声笑道:【你觉得我这样太颓废?】

系统小心翼翼:【这………在下相信徐公子的谋划能力,但是……】

左手撑住侧脸,右手晃动酒杯,徐哲的面色有几分憔悴,却又轻扬起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模糊而又遥远,湿润的眸底泛起雾气,像是在与酒杯中的朦胧倒影视线交错,又像是在与千里之外的人与物遥遥相对。

徐哲想,哪里是没人能说话喝酒呢,这不,至少还有个系统呢。Μ.166xs.cc

系统也好,徐哲想对系统说些什么。

然而系统首先问他:【徐公子,为何不出门呢?你已经在屋中闷了十三日了,你如何能坐得住呢?】

徐哲先是迅速想了一下,什么能对系统说,什么不能对系统说,等他想完了,自嘲连说个话都不能放心说,继而才在心中道:【我不想见人。】

系统:【…?】

徐哲快速说:【我不想见人,不想看到他们,我不想看到街道,不想看到人来人往,也不想看到他们对我生气、微笑。我同样也不想看到那些完好的建筑,不想听到喧嚣的叫卖声,我不想看到灿烂的阳光,不想感受阳光的温度。系统,我不想,所以我不去,我不做,所以我坐在这里。】

系统有些无法理解,又像是明白了什么,却不等系统开口,便听到徐哲再度说。

徐哲放下了酒杯,推开了酒壶,他埋头枕上了自己的胳膊,有些凉意的衣袖滋润着干涩而泛起疼痛的双眸。

不再是在心中,徐哲小声地说出了口。

“系统。”

徐哲的嘴唇微动着:“我想阿晚了,就算他曾经杀过我………就算他的剑曾经贯穿了我的身体,即使他曾经杀了我,我还是想见他,我想他。”

“我想见见他,我想抱抱他,我想和他说说话,我想让我的手指滑过插./入他高高扎起的马尾,我想让他舞起他纤长的轻剑,我可以为他吹箫鸣曲,再在一舞作罢后对他弯起眉眼。”

“我也想师父,我来到这里已经这么久了,快十年了,我还不曾探望过他,还不曾远远地、偷偷地看过他哪怕一眼,他的头发白了吗?他的脸上有了多少皱纹呢?他还是那副脾性吗?有没有因为年岁大了、多少变化一些呢?”

“我也想我的师弟师妹,他们早都不是小孩子了,上次见他们的时候………在我为了救师娘而回去六个时辰的时候,他们就都是足以谈婚论嫁的少年人了,他们的青年乃至中年时的模样是怎样的呢?和我曾经想过的一样吗?她们嫁人了吗?他们娶妻了吗?我有了几个师侄呢?他们和师弟师妹小时的模样与脾性像吗?他们会不会喜欢我这个师叔呢?”

“我醒着的时候就会想他们,我希望睡着的时候也可以想他们。”

徐哲晃晃悠悠地抬起头,想要抓过酒杯,却忽然觉得酒杯太小,于是直接拎起酒壶,举在自己的嘴畔上方,清澈芬香的酒水落下成纤细长流的瀑布,浇在徐哲的嘴里,也打湿了他的下巴。

徐哲的领口也湿了。

徐哲笑了一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都是骗人的,我希望睡着的时候也可以多想想他们,我想要梦到与叶枫晚纵马江湖,我想梦到桃花岛上的桃花三千,但是梦里却只有一些看不清脸孔的人,我不认识他们,我不记得他们的脸,但是他们却每夜都会来找我………每一夜,每一夜,他们是这么这么地惦记着我。”

徐哲仰起头,举起手,拎起壶,却发现酒是一滴也没了。

于是他扔了酒壶,从唇间吐出酒气:“唉,他们总是会来找我,夜夜都来找我,所以啊,我不想睡,因为我不想入梦;可是我也不想醒,因为醒来也无人陪我。”

系统不知该如何回应。

徐哲轻笑一声:“系统,我觉得我不太好。”

系统立马道:【叮,徐公子,我也觉得你不太好。】

徐哲放下空空如也的酒壶,改为在心中道:【所以我需要一个假期。】

系统急忙道:【叮,徐公子,你当下就处在假期中。】

徐哲又说:【所以,你不要管我如何做了,想做的事情做不了,不想做的事又不得不做;想见的人见不到,不想见的人又整日入梦——若你真的担心我,让我一个人好好静静就够了。】

顿了顿,徐哲又笑了起来:【我倒是突然想起来了,虽尚不知缘由,你总归是不想我真出事的,若我当下说,我想要放弃了,就留在这个世界过一辈子好了,系统,你又待如何?唉,不是我说你,你挑选反派的眼光可真是太差了,我实在不是一个硬心肠的人,耍点小聪明就算了,杀伐果断这四个字,可真是太难为我了。】

系统不说话了。

徐哲等了一会,等不到系统的回应,口里却又泛起干涸,于是他晃着身体,拎着空酒壶走到门边,他推开一条门缝,远远地高喊一声:“小二!打盆温水供我洗漱!再来一碟小菜两壶酒!”

远远听得小二高喊一声“好嘞客官,您且稍等!”。

徐哲把空酒壶放在门边,又合门进去了。

系统这才道:【徐公子,你是真的没有想去的地方了吗?你想就在这里呆着,直到蒙古的权力交接结束才回去吗?】

言下未明说之意,却是直接略过了放弃任务的问题。

徐哲懒懒地撑腮斜坐在桌前,湿润的眸中飘落着雾气与柳絮,心中却是截然相反的清明。

徐哲从不会让自己醉,除非他在叶枫晚或黄药师的身边。

但是他看起来就像是醉了的。

他的口中吐出酒气,整个人显得飘飘欲仙。

“啊……”低喃声含糊不清,“硬要说的话,有个地方是可以去一下的……”

系统来了精神:【叮!徐公子想去哪里!】

自门外传来渐近的脚步声,徐哲知道,那是店小二来给他换酒的声音。

徐哲熏熏然地笑了。

那个地方啊——

“……是大宋皇宫。”

与此同时。

杨康的面色恐怖至极,从牙缝里挤字:“你说什么?!你再重复一遍?!”

叶枫晚心平气和,重复一遍:“我有事要离开。”

砰!

一掌落下,杨康身侧的木桌应声而裂!杨康怒道:“窝阔台身死!蒙古内乱!正逢权利交接!此时正是我宋金联盟的绝好机会!你却说你有事离开?!”

放在几年前之前,离开也就离开了,但是放在几年之后,这名自称“晚舟”的男子,无论是在江湖武林还是于他杨康而言,都已绝非吴下阿蒙。

简而言之,武功非常有,兵法也懂那么点,用起来非常顺手,这么有用的工具人,怎么能在一伙人吐血加班时却休假滚蛋?!

杨康指着叶枫晚的鼻尖怒道:“你懂不懂如今的形势?!你有事离开!何事能比家国大事更重?!”

何事能比家国大事更重?

叶枫晚一顿,与杨康对视许久。

叶枫晚闭上了眼。

叶枫晚轻声道:“为家国看淡生死,为山河洒血埋骨,无人无事可重比天下苍生。”

杨康头痛:“那你还…!”

叶枫晚打断他,黑眸中似有星光滑过,绚丽灿然又一闪即逝。

叶枫晚定睛道:“杨将军,我不得不去。”

共事七年有余,杨康知晓晚舟绝非无故冲动之人,见他如此坚决,杨康也平息了怒意。

杨康深深吸气,问:“非去不可?”

叶枫晚道:“非去不可。”

杨康沉默半晌,终是叹息问:“去日多久?”

叶枫晚也轻叹一声:“我尽力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