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径通幽, 桃花深处, 闲亭院落,繁花其中。
亭中坐着两人,一人青衣直缀, 萧疏轩举,另一人玉颊微瘦, 眉弯鼻挺。
那青衫男人奏乐吹箫,那苗条妇人则铺纸于石, 泼墨纵笔。
忽而, 东南角的桃林处微微动了。
那是轻功拂过桃花三千的声音,亦是人心之中迫不及待的声响。
“师父!师父!”
陆乘风看似稳得住性子,却是一离了徐哲等人的视线, 便轻功快奔了起来。
他匆匆自桃林窜出, 也顾不得失礼,只因他心知, 若是遇到大师兄的事, 对师父来说,就决断算不得是“打扰”。
兀一看到那亭中男女,陆乘风便张口叫道:“师父!师娘!大师兄他回来啦!”
因被打扰而心中不悦,青衫男人眉宇稍蹙,又在闻言刹那, 忽而怔住。
桃花风起,萧声骤停。
霎时,无数桃花似冬日大雪, 浩然而下。
漫天的粉色途径黄药师的眼,短暂的遮住了他的眸。
风止桃落,花瓣飘零,落至黄药师的布鞋脚旁。
举止唇畔的萧,亦是被他放下了。
黄药师面色不变,但在细微末节,却是唇角微抿,眸光一动。
风静声停,那划破桃林的雀跃报喜,似是幻觉一场,梦醒之后,再无声息。
陆乘风垂眸拱手,一时之间,没再开口。
闻言过后,师父沉默不开口,他这个做徒儿的,如何能打断师父?
做徒儿的不能,但是有人却能。
妇人含笑的声音响起:“药师,你那日夜惦记的大徒儿可是回来了,还不快去看看?”
黄药师这才抬眸,看了陆乘风一眼。
陆乘风心领神会,立马拱手道:“回师父,大师兄归岛时,恰是三师姐在以轻功考教小师妹,现下,唯有小师弟还未和小师妹交手,大师兄见状,思虑片刻,便对小师妹道:‘不如你和默风一起,只要在我之手下,过百招而不曾双肩触地、趴倒或者仰倒在地,就算你过了我这关’。是以,师兄师姐、还有师弟师妹们,现下正在那岛中石林处,徒儿则前来禀告师父。”
不料,黄药师闻言却一声冷哼,眸光冷冽,好似极为不满。
“托大!当真托大!他莫非以为,默风和蓉儿还与年前无异不成?”他厉声斥道
冯衡见不得黄药师这性子,不由嗔怪的推了黄药师一把:“药师,平日说想你那大徒儿的是你,念叨不知那小混账又在计划什么破事的人是你,最最担心哲儿的也是你,怎的哲儿一回来,你却偏要对他如此严厉呢?”
黄药师眉头再皱,正要张口,却被冯衡又推了一把。
冯衡美眸轻抬,对陆乘风笑说:“乘风,你赶紧带你师父过去吧。”
陆乘风迟疑道:“那师娘你…?”
冯衡收起桌上笔画,摇头笑道:“即使知道蓉儿没甚真事,我这个做娘的却最是心软,连蓉儿的发簪斜了、脸上多了抹灰、手背多了道小口子,我都要心疼半日………我就不与你们一道了,难得你们师兄弟都聚在一起,我现下便去厨房打把手,今晚亲自做上一顿好吃的。”
“那……”陆乘风尚未请别,就忽而见得眼前虚影一晃,继而,那声如萧似竹,已飘至他的身后。
已然背过身、入了林的黄药师道:“乘风,还不跟上?”
陆乘风与冯衡纷纷一愣,继而相视而笑。
陆乘风与冯衡道别,又转身匆匆追上黄药师的脚步。
而等黄药师与陆乘风两人,尚未当真近了那石林之时,便已听得那处威声阵阵,打的好不激烈。
两人来的不慢,但其中之人却是交手更快。
黄药师与陆乘风赶来此地时,明显,其中比试已然步入了尾声。
“――八十九招。”徐哲轻盈一跳,躲过冯默风的上手一掌,脚尖触及身侧长石,继而踏石而上。
依徐哲所言,这一场比试的要领不在“攻”,而在“守”与“逃”。
徐哲是那猎人,黄蓉便是那猎物,徐哲要想方设法的将黄蓉击倒在地,冯默风便是那途中的绊脚石,想了百般法子,也要挡住徐哲的攻势。
又及,来到桃林之后,几人稍一探讨,又加了个条件。
若接我百招而仍然不倒,蓉儿,大师兄这关,你便是过了。
若你能与小师弟联手,反倒让我双肩落地,不止大师兄那关,默风那关,也算你过了。
“――九十招。”徐哲悠然道。
黄蓉早已埋伏在后,趁徐哲脚尖踏石,扶摇而上,恰是出现在了徐哲的必经之路,只听她一声娇呵运力,趁徐哲难以在半途改道,双臂内弯,手肘向前,整个人如箭一般,向徐哲胸口生猛撞去,灵鳌步一使而出。
徐哲当然不可能使上真功夫,只是为了试一试黄蓉如今的功力而已。
他不是躲不过,但他没有躲,顺势被黄蓉手肘相击,整个人在半空一震,继而身如落雁,距离地面数尺,朝下坠去。
“――七师兄!现在!”黄蓉伫在石林顶端,忙向冯默风呵道!
“好嘞!”冯默风两步踏石,先是一招旋风扫叶腿,人身悬空,一足支石,另一足力道一凝,半途悬空连环数圈,脚底生风赫赫,直击徐哲小腹!
徐哲对小师弟就没这么客气了,只见他的拇指与食指扣起,手指如一枝兰花般伸出,那脚功来势汹汹,带风化刃,却被这姿态妙极的手掌一推,端的是风姿端丽,春兰葳蕤。这招本是好看雅致的紧,不料徐哲普一触及冯默风的脚腕,就顿时以指化掌,又自掌化爪,由柔化刚不过眨眼刹那,扣的冯默风一声痛呼,又是连环横扫数圈,才得以挣脱这掌。
一旁,武痴的武眠风不由道:“不愧是大师兄,这一招落英神剑掌与兰花拂穴手用的极妙,两招融会贯通,已然融为一招。”
徐哲却是不肯放过冯默风,脚下轻功一使,再飞半尺,继而手指再抓又拧,将方才挣脱的脚腕再次捏紧!
徐哲低呵一声,连环三转,把冯默风整个人都扇出了数尺之远。
“大师兄!”黄蓉忽而叫道。
徐哲恰是回头,却见漫天黄土飞扬迷眼。
徐哲猝不及防,眸中落入几点黄沙,他急忙闭眼,视野陷入黑暗,身前却烈风骤起,只听黄蓉娇呵不断,掌势如波,趁着徐哲失了视力,招招递进凶猛,又忽而卧地扫腿,直击徐哲身下重心。
徐哲已然闭眼,却又有如睁眼。
他好像根本不曾失去视力,脚下滑步进退有度,不乱安稳,甚至还颇有闲心,一一开导。
“方才已再过三招……九十四招、九十五招……蓉儿小师妹,懂得用这简单伎俩去算计敌人固然很好,但若你不巧撞到铁板,如我这般、如师父那般――”
九十七招、九十八招――
徐哲忽而节奏一变,以手化爪,变守为攻!
徐哲一步向前,五爪生风,直取黄蓉右肩。
然而,这一步尚未踏实,却忽的被绊了一下。
糟!
徐哲心中一惊,脚腕却已被那不知名的东西全然绊住,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
徐哲正想就地一滚再翻身而起,但身前身后的两人,却绝不给他这个机会!
“小师妹!”“七师兄!”
两声重合。
黄药师到来之时,便见那容颜年轻、恰如少年的大徒儿闭眸矗在原地,脚下不知何时牵起了一条长长的粗布麻绳,恰是绊住了他的脚步。
默风自身后扑向哲儿,而蓉儿则是自前方猛的一扑,两人的目标都是徐哲,于是――
就有些尴尬了。
一个从前方扑。
一个从后方扑。
于是被夹在中间的那人――
还是安安静静的站着没倒啊xd。
本觉得完蛋要翻车的徐哲:“………”
中间隔着一只大师兄,面面相觑的小师妹与小师弟:“………”
最好的机会已然过去,现下已经过了九十九招,这一次机会没把握住,就…就……
黄蓉松开徐哲,眸中含泪,跳脚怒极:“七师兄!你在干什么呀!”
冯默风抓抓头发,抬头望云:“小师妹,我…我……”
梅超风小步跑到徐哲身边,见徐哲深深的拧眉皱脸,抬手去揉那被沙子迷了的眼睛,正想阻止,却只觉身前清风一过,大师兄的身边已经站了一人。
那人风姿隽爽,身材高瘦,这会却是眉头微拧,面露不愉。
黄药师半路截胡,一手抓住了徐哲的手腕。
徐哲以为这人是离他最近的冯默风,下意识道:“小师弟你……”
“――小师弟?”抓住他手腕的那人说。
徐哲:“………”
噫!这、这个声音!
“师、师父?!”
徐哲霎时间转头抬眸,却是在睁眼的瞬间又流着泪闭上,眼中的沙子摩的他更难受了。
他看到了一个青衫清瘦的轮廓,比他高了足足一个头还多。
“超风。”黄药师见徐哲紧紧的闭着眼,眼角缀着些流出的泪,唤道。
梅超风忙将竹筒水壶递给了黄药师。
徐哲正想接过。
却又听黄药师道:“别动。”
徐哲乖乖的不动了。
他安静的仰着头,任着那略带薄茧的手轻轻的擦过自己的眼,温柔的掀起自己的眼皮,滴上清澈冰凉的水,用着恰到好处的力道,揉着他双眼周围的数个穴道。
这穴道刺激着徐哲的眸,他不由流泪流的更凶了。
可恶,他现在的医术都超过狮虎虎了,明明有更加温和的清理方法才对!
“师父……”徐哲不由道。
“怎么,还嫌泪流的不够凶?”那人在他的眼帘左侧重重的按了一下。
徐哲:“………”
…嘤,狮虎虎在欺负人了。
小哲知道是春节没回家是他理亏不对,所以,嗯……
不管怎样,先卖个好啦。
徐哲上前小步,张开双臂,轻轻环住了黄药师的腰。
黄药师好似完全感觉不到,他的腰间已然挂了个人似的,兀自继续按着徐哲的眼。
“师父。”徐哲抱了一会,仰起了头。
他眉眼弯弯,虽未睁眼,笑颜依旧灿烂,如昔如故。
他什么也多不说,只是若那鹦鹉学舌似的,叫了一声、一声又一声的。
师父。
师父。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