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涣斟酌之后,把左乾的话编成信息, 转达给了邵峋。
邵峋没有回。
因为当天晚上, 被逮回家的邵倾虹开始了“为爱一哭二闹三上吊”。
邵倾虹的妈妈带着两个保姆把女儿围在中央, 以防她做出什么极端的事, 邵从业费了一个下午的吐沫水,本来以为女儿至少能听进去十句八句,却没想到都是耳旁风。
邵从业气的半死, 想到自己捧在掌心的千金爱女为个流氓瘪三和家里闹成这样,一口气差点梗过去。
邵倾虹在二楼扶手边哭, 邵从业坐在楼下大厅里喝了一口茶, 听到淅淅沥沥的啜泣,气的一巴掌拍在了茶几上,豁然站起来, 抬手指楼上,有生之年第一次同女儿翻起了脸:“再哭!你再哭我就找人打断那小流氓的狗腿!”
邵倾虹一口气憋了回去,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然后不过几秒,就从楼上传来了女孩儿的大喊:“你打啊, 反正不是我的腿!”
“你!”邵从业血压之飙,差点要吃速效救心丸, 这个时候体会出了现代医疗的优越之处, 改造过的心脏和原生态的就是不一样,关键时刻见真章。
邵倾虹的妈妈心疼女儿心疼得不行,又不解女儿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坐过牢的, 又害怕丈夫把女儿吼进医院,最后只能颤颤巍巍给邵峋打了个电话。
邵峋来的时候,邵倾虹和邵从业刚开始第三轮对峙。
邵从业还在楼下,邵倾虹被两个保姆护着,已经转战到了一楼的楼梯上。
邵峋面无表情地进了门,和邵从业夫妇对视一眼,抬手就指邵倾虹,长兄威严尽显:“谁让你坐着的!站起来!”
邵倾虹敢和老子对着干,却被邵峋一嗓子吼得跳了起来,眼睛里像是有只慌张的小兔子。
邵峋疾步走到楼梯口:“要死要活要去找你的左乾哥是吧?行行行,你去,”说着侧身让开路,一脸不耐烦,“你赶紧去!没人拦你!等你走了你爸妈就能顺理成章生二胎了,这么多的家产不能被个诈骗犯和傻逼女儿捞走。”
邵倾虹的眼睛被泪水淹没,相比父母的劝说,这些话难听得她当场哭了:“哥。”
邵峋不耐烦地一甩手:“你走,现在就走,谁欠你的,你爸妈还是我?那个小流氓进监狱的时候我身上的伤好了才多久?你周周去看他,也没见你周周来看我,你良心都喂狗了是吧?”
邵倾虹恍然站在原地,保姆已经在邵从业的暗示下悄悄上了楼,没人搀扶,千金大小姐就像一棵摇摇欲坠的树:“不是,没有……”
邵峋眯了眯眼,目光深沉:“不是什么?没有什么?”
邵倾虹边哭边站在原地跺脚:“不是左乾伤了你,不是他啊……”
对,的确不是左乾,邵峋心里很清楚,但他套着邵倾虹的话,却没料到她也清楚。
一个小丫头而已,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更叫邵峋疑心的是,以他们兄妹二人这么好的感情来说,在明知道左乾是个套了亲兄钱的诈骗犯之后,竟然还能心安理得去监狱探视?
程涣的那条信息还躺在他的手机里,此刻,邵倾虹的反应像是一步步验证了那条信息里的说法。
好像背后真的有一只掩藏幕后的手,默默的,将当年才十四五岁的邵倾虹一步步推到了今天这步。
邵峋看着邵倾虹,眉头渐渐拧起,他一级级走上台阶,站到可以与女孩儿平视地那层台阶上,看着她:“左乾合伙其他人一起诈骗,骗了我的钱,拿刀伤我的是另外的人,你知道这些,是不是也同时觉得,左乾诈骗进监狱,受到了因有的报应,我与他扯平,而我身上的伤不是因为他,和他无关,所以你可以心安理得的去看他?”
邵倾虹觑着邵峋的脸色,小心翼翼点了点头。
邵峋:“那现在你告诉我,这些逻辑,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人告诉你的。”顿了顿,口气加重,“以及,是其他人而不是左乾伤了我这件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邵倾虹明显地颤了颤,飞快又慌张地落下了目光,闪烁其词:“左乾,他,他告诉我的。”
邵峋紧紧盯着邵倾虹:“你撒谎!”
邵倾虹两只手搅在一起,声音如蚊:“我没有。”
邵峋一字一字:“你!撒!谎!我不相信左乾这么说了你就相信,你又不是傻子,左乾骗了我的钱,他对你说不是他砍的我你就相信?这不可能。唯一说的通的,这根本不是左乾说的,是其他人,这个人,搞不好还是你身边值得信任的人。”
邵倾虹的头埋得深深的。
邵峋心疼妹妹,但并不放缓口气,乘胜追击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邵倾虹不吭声。
屋子里静悄悄的,滴答滴答,是落地钟摆的声音。
邵峋第二次问:“是谁?”
邵倾虹依旧不说,抱着脑袋,摇头。
邵峋没有给她第三次机会,转身离开,口气冷淡:“我从小拿你当亲妹妹,这么多兄弟姐妹我最疼你,但如果你一定要和骗了我钱的诈骗犯一起,随便你吧。”
大门近在眼前,后背忽然传来邵倾虹的抽泣声——
“邵嶙哥,是邵嶙哥和我说的。”
邵峋停住,转身,邵从业夫妇愕然定住,双双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邵峋站在原地,看着邵倾虹:“他什么时候和你说了这些?”
邵倾虹抬胳膊擦眼泪:“好多年之前,左乾进监狱的时候,我知道左乾骗的就是你,特别生气,也不去监狱看他了,邵嶙哥就对我说,他查到当初合伙骗你的人还有其他人,左乾是被推出来做替罪羔羊的,也不是他伤了你。”
邵倾虹的妈妈脱口而出:“他说了你就信?”
邵倾虹茫然地回:“可是,可是邵嶙哥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啊,冤有头债有主,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如果和左乾没有关系,我……”
邵峋:“行了,”他口气缓了下来,看向邵从业,“今天也很晚了,都早点休息吧。”
邵倾虹被保姆阿姨带回房间,邵从业和邵峋进了二楼书房。
邵从业眉头紧拧:“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这个意思,你哥是在鼓励你妹妹和诈骗犯相处?”
邵峋没有把手机上的信息给邵从业看,毕竟是口说无凭的东西。
邵从业却经由这个开始,越想越不对:“当年你辍学,被老爷子一气之下赶出来,邵嶙帮你说话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好像是在火上添油。我一直觉得你们兄弟关系不好,是因为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毕竟不是一个妈妈生的……”
邵峋接了话:“但这么多年,其他兄妹都没机会踏进邵氏,只有他一个人。”
邵从业忽然有了个很天马行空的想法——如果倾倾真的和那个小流氓结婚了,他会把家产给她吗?不会的,他最多给钱,但家业是绝对不会给的……
如此一来,他手上偌大的家产,以后还是得留给邵家……而邵家未来的路摆明了不在邵嶙手里,就在邵峋掌心……
邵从业不敢继续深想下去。
邵峋:“这几天看好妹妹,我抽空回趟邵家。”
*****
邵倾虹被请回家之后,程涣就没再见过邵峋,张小承觉得这种情况不多见,还纳闷两人是不是吵架了,要不然以邵总那黏糊的尿性,怎么能一个电话都没有——至少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再没见过他涣哥面含微笑地打电话、发微信。
程涣最近两天的确没办法笑着发微信,实在是因为——邵大千金在感情观上的逻辑思维太奇怪了。
她陷在一个很微妙的逻辑里,可以自圆其说,也能由此劝说别人,邵峋把两人拉进一个微信群,程涣抽空就和邵倾虹聊聊人生,毕竟偶像的价值观还是值得参考的,但邵倾虹也能说会道,她像是在全世界都不理解她的时候把程涣当成了拯救自己信念的稻草,牢牢捏在手里,每天都要和程涣叨叨叨一堆。
无非是把左乾从当年的诈骗团队里分离出来,解释他已经得到了报应,也不是主谋,没有伤害邵峋,又说爱情可以不分男女,也可以不分牢内牢外,还说,感情其实是一种感觉,感觉这种东西是不以对象犯罪不犯罪为主观因素而转移的。
聊到后面,程涣差点被洗脑,赶忙去找邵峋,电话里对他道:“你还是把你妹妹领走吧,我再听他说两句,我都要爱上左乾了。”
邵峋不冷不热道:“那我就真的得找人打断他的狗腿了。”
程涣:“再想想办法,她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能转变过来的,得多点耐心。”
邵峋:“我知道。”又叹气,“别说你,我都要被她洗脑了,尤其什么‘爱情不分男女,不分牢内外’,这些你应该也听她说过,我这边还有更绝的。”
程涣笑:“什么?”
邵峋:“她竟然和我说,如果我坐牢了,你也会在外面等个五六年,老子真是要信了她的邪。”
程涣哭笑不得,诚实道:“我为什么要等你,娱乐圈小鲜肉那么多。”
邵峋一顿,品味着道:“小鲜肉,哦,已经不是小花旦了吗?”
程涣无语:“我也是信了你们兄妹的邪。”
这天,程涣在电视台录节目,刚好是和安若思一道,后台休息的间隙,安若思来找程涣聊天,见他捧个手机一脸被洗脑的痛不欲生,好奇地问:“你这个表情,让我想到了孙羽那傻逼看无人机框架设计图时候的样子。”
程涣抬头:“嗯?”
安若思凑过去,好奇地问:“怎么了?有什么姐姐能帮上忙的?”
程涣并不方便把邵倾虹的事当八卦同人聊,本来不想多言,但忽然想到他和邵峋都无法劝说邵倾虹,会不会是因为性别不同没法沟通?
想了想,程涣对安若思道:“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
安若思挑挑眉:“嗯,你说,别客气。”
程涣:“你们女孩儿,对待感情方面,是不是很容易走进死胡同?”
安若思:“你用了一个笼统的称呼,叫你们女孩儿,这也太奇怪了,对待感情的观念只有个体差异,从来没有男女之别,不是说女孩儿容易走进死胡同,是有些人很容易这样。”
程涣点头。
安若思却揶揄道:“怎么了?有感情问题吗?我帮你开解啊。”
程涣:“不是我,”顿了顿,含蓄道,“是我一个朋友妹妹。”
安若思:“嗯嗯,接着说。”
程涣:“我朋友的这个妹妹,条件很好,现在年纪也不大,还在上学,小姑娘喜欢上一个男生,条件很不好,家里都不支持。”
安若思挑眉:“条件不好?不好到什么程度?家里负担重?不会是小流氓吧。”
程涣点头:“后面一个。”
安若思:“哇,这不会是公主与破落户的低配版本吧。”
程涣:“差不多。”
安若思想了想,喝了口水:“虽然你说的不多,我应该也能猜到一些,我猜这个女孩儿看中的男人,条件远比你说的还要差,所以家里人才会死活不同意。而且我还估计,女孩儿有些为爱拼搏的意思,不想放手,自己钻牛角尖,又觉得别人没道理,自己最有道理。”
程涣点头:“就是这样。”
安若思哈哈一笑:“这种女孩儿你是劝不了的,你让她加我微信,我来和她说。”
程涣想了想,把安若思拉近了微信群,当天录完节目他就走了,又紧锣密鼓地去赶其他通告,等闲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张小承开车载他回去,路上,他才得了闲,点开微信,瞧见置顶的某个群鲜红闪亮的信息提示,点进去,拉到最后,安若思对邵倾虹的洗脑正进入扫尾阶段。
丝丝:“所以妹妹,你在你没有赚到一毛钱的情况下,喜欢上一个男人,是无解的,他走了,你追不上,人家买汽车票火车票飞机票,你资金账户被你老子一冻结,什么票都买不到。”
丝丝:“所以女人啊,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赚自己的钱,你想想看,你现在要是开着公司赚着美金,你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还用得着被家里人拦着吗?就算他们拦着,你也能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喜欢他,把他当小白脸养我乐意!”
邵峋没动静,似乎不在,程涣一眼看到这碧绿碧绿的几行字,由衷地感慨,他真是佩服女人的语言功底,这是又要被洗脑的节奏啊。
邵倾虹那边也跟被成功洗脑了似的,发出了一堆哭泣的表情包:“姐姐,你说的太对了!”
邵倾虹发了一行字就没了下文,因为她要了安若思的电话,两个女人私下聊去了。
安若思本来不知道微信群里的倾倾是谁,电话里听说是邵峋的妹妹,吓了一跳,又听说小丫头喜欢上的竟然是个曾经骗了她哥的诈骗犯,安若思一对眼珠子瞬间瞪得瓦亮——槽,这剧情跌宕起伏啊,剧本都不带这么写。
邵倾虹却软软地问:“所以,你觉得我应该先做好事业对吗?”
职高电大出来的丝丝姐久不混江湖,听到这声软软的询问,当即幻化出一身的大姐大气场。
安若思一把将脚翘上了茶几,踩着茶几一角,拍着大腿,豪气冲天地道:“不!你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和那个男的分手,断开联系!”
邵倾虹:“为什么?”
安若思:“因为那个男的骗过你哥!你想啊,你手里的人,骗了你哥,你却帮他找理由开脱?”
邵倾虹在转瞬间被洗脑,成功将左乾从“男朋友”变成了“我手里的人”。
我手里的人这个说法,忽然让邵倾虹觉得,骗了钱的不是左乾,而是她自己。
安若思接着道:“你要对你的人负责,但你现在根本没有这个能力,那怎么办?放手。等到你可以对他、对他的行为完全负责的时候,你再去争取,那个时候,即便有人拦着,你也有足够的底气,告诉你身边所有人,你为他负责。”
邵倾虹:“……你说的对,我还没有能力……”
可安若思却紧跟着道:“但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你在这里拼命争取,你手里那个男人呢?他在哪儿?在做什么?”
邵倾虹被问得愣住,左乾哪儿?他那天下午就离开了,她没有追上,他如今在哪儿,在做什么,她根本一无所知。
安若思的声音透过耳机,缓缓传来,像是魔音一般:“如果他真的在乎你,那么,你在最没有能力争取的时候拼命争取,而那个男人竟然什么也没做,我劝你,这种废物点心趁早甩手。”
邵倾虹下意识:“不……”
安若思:“不什么?他不是废物?”顿了顿,“我其实蛮奇怪的,你条件不错,亲人朋友中应该不乏优秀的男性,这么多男人里,你想寻找一个优秀的男人喜欢并不难,怎么会看中他?”
邵倾虹忽然哑口无言,对啊,为什么是他?为什么?
但姑娘不愧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回答不了,便抛出了问题,把球踢了回来:“姐姐,不优秀的男人,难道你就不会喜欢吗?”
安若思哈哈笑道:“没有啊,我现在的男人就是个不怎么优秀的男人。”
躺在沙发上刷微博的孙羽感觉自己躺着中了一枪,他放下手机,默默抬脖子看了安若思一眼,动了动嘴巴,无声地质问:“老子怎么了?老子怎么不优秀了?”
安若思没理他,直接对着手机道:“我的男人,一点也不优秀,但是他为我做过很多事,我们有很多值得永远保存的回忆,上学的时候,我喜欢炫酷男,他就大夏天穿着皮裤开机车到我学校门口载我,就为了给我长脸撑面子,我很穷,没钱,他把零花钱分给我,自己吃糠,我来剧组跑龙套的时候他已经红了,不顾经纪人警告、狗仔围堵,开车晃过半个城市来看我,给我煮饭……”
安若思的声音很温柔:“小姑娘,爱情并不只是你付出、你争取、你拼命啊,你要想想,你得到了什么。”
电话里长久长久的沉默,半晌,安若思听到一声很轻的抽泣。
“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得到,她去监狱探监、在他出狱后黏着他,他却没有给过她任何回应、承诺。
她早该看出来的,他根本不喜欢她。
电话挂断。
安若思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低头,沙发上躺着的孙羽胳膊枕在脑袋下面,略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其实,我穿皮裤不是因为你觉得酷,是因为我也觉得酷。”
安若思捏着手机:“你废话这么多,是想这个月再分一次手?”
孙羽赶忙坐起来:“不不不,亲爱的,我就是为你穿的,别说皮裤,皮内裤我也愿意为你穿。”
又过了两天,当邵峋终于从项目中脱身,可以把邵倾虹的事提上日程处理处理的时候,邵大千金主动寻了过来,站在他面前,抬着兔子眼睛看他:“哥,我蠢透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