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公墓是一个程涣每年都来,来一年心境跟着平和一年的地方, 到今年的此时此刻, 程涣又发现, 他坐在邵峋车里, 心情竟然意外的还算不错。
他觉得人生很奇妙,从前他和邵峋掐到死,与那拨鼻孔朝天协会的会员们相互瞧不上, 可现在,他跟着邵峋赴约, 去见的竟然是陈厉。
他自己想想, 都要笑。
吃饭的地方是一个私人老板开的鱼塘,饭庄架在鱼塘正上方,半露天, 极目是一望无垠地田野,近处皆是鱼塘, 可以一边吃饭一看看人垂钓, 清风往来中欣赏田园风光,烧钱烧得十分别致。
程涣应酬交际很少, 这种地方可以说是第一次来,觉得很新鲜。
天台朝外延伸, 邵峋插着腰眺望不远处的两道人影, 手在眉毛上搭了个凉棚,眯眼不悦地嘀咕:“喊我吃饭自己领着老婆先玩儿上了,要不要脸啊。”
转头, 却笑眯眯地对正在看菜单的程涣说:“这里还可以泥塘捞鱼玩儿,要不要试试?”
程涣翻着菜单:“还是不了,最近戏重要,身上磕一下无所谓,要是脸上磕点青的出来,导演要骂人的。”
邵峋转回头,又继续搭着凉棚看泥塘那处的两道身影,心里暗骂:槽尼玛的姓陈的,叫吃饭的时候不说带老婆,偷偷摸摸把人带来了,又特么现世宝一样玩儿鱼塘play,老子站这么远都能看到那两只伸过去变相揩油的爪子,光天化日啊这个臭不要脸的。
暗骂完了,余光一瞥侧后方,羡慕嫉妒恨地用舌头在牙尖上顶了顶——也想这么玩儿。
远处那两道身影终于走到了饭庄近前,那拎着木桶的两位皆穿着工装裤一样黑色防水衣,为首的眸光若星,面容俊秀地就跟娱乐圈的明星似的,好看得没办法形容,见了邵峋还抬手一扬,笑着喊道:“邵公子。”
他后面那位气质偏硬朗,五光冷峻,抬眸看邵峋的眼神也冷冰冰的,还带着些不悦,似乎嫌邵峋来早了,影响了他和老婆的鱼塘情趣。
邵峋朝同他打招呼的徐星一点头,本来心里就有点气,冲着徐星身后的陈厉哼了一声,带着些不轻不重地阴阳怪气道:“你不说我还以为就你一个人。”
徐星从泥塘里跨过一步,转头看了眼陈厉,笑笑:“他拉我来的,说是用试飞机拍拍鱼塘。”
邵峋挑挑眉:“那飞了吗?”
陈厉看都没看邵峋一眼,抬手在徐星肩膀上一搂:“忘记带无人机。”
邵峋暗骂:是啊是啊来拍鱼塘结果无人机没带却带了老婆,这特么故意来秀恩爱的吧?还好老子也有人。
陈厉和徐星从饭庄后面的楼梯绕上来,邵峋坐回餐桌前,程涣问他:“不止陈厉?”
邵峋喝了口水:“还有徐星,你既然知道star这家公司,应该也知道他吧。”
程涣点头,的确知道,因为正确来说,star的大老板其实是徐星才对。
而徐星和陈厉的同性关系,早已公开曝光,并不是什么秘密,当然了,陈厉有男性友人这件事也不足为奇,毕竟这消息当年被人捅出来,在a中就闹了个沸沸扬扬。
程涣就是有一点很奇怪,看向邵峋,终于问了出来:“你和客户吃饭带我干什么?”
邵峋看行楼梯口:“star不走投资这条路,本来他们也不缺钱,所以正确来说,他们不算我的客户。”又说,“只是和徐星认识之后,他有私下拜托我做一些个人资产的投资和规划而已。”
程涣对邵峋的工作完全不了解,再加上本来就是不学无术的学渣,听了只觉得高大上的不在自己了解的范围之内,又惊叹:“我还以为这些大老板都有自己的投资途径。”
邵峋:“自己投资是有,但总得有人打理那么多钱,”顿了顿,凑过去,在越发清晰的脚步声中低声对程涣道,“和你说个秘密。陈厉有个屁的钱,他的钱全在徐星那边,改天徐星玩儿够了他把他踹了,看他怎么哭去。”
程涣又不是傻子,哭笑不得道:“陈厉当年不就是跳了个级之后年级考试把你第一名给抢了吗,你也不用记恨到今天。”
在如今全名娱乐的自媒体时代,商圈大佬们拥有堪比明星的粉丝数量,外加某年陈厉和徐星的事情意外被曝光,又被有心人挖出了更多细节,网络上有不少这两人的爆料,所以程涣早就知道徐星和陈厉的感情非常好,根本不像邵峋说的那样,什么玩够了踹掉。
也许是心情放松,也许是本来就知道情况所以没动脑子,程涣顺口又道:“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邵峋也顺口回:“我嫉妒他?”
说完两人同时愣住了,他们拿自己和徐星陈厉比,还说得津津有味全不动脑子,好像理所当然似的。
这状况,和调*情有什么差别?
程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掩饰地喝了口水,邵峋愣了愣,目光瞥向露台外看着,怔怔地想,程涣这都能和他调*情了?四舍五入是不是离谈恋爱不远了。
气氛正尴尬着,徐星陈厉上了楼,两人都换掉了外面的防水衣,徐星率先好奇地去看程涣,愣了一下,主动伸手过去:“啊,我好像知道你,你是明星吧。”
程涣同他握手,礼貌地点头:“你好,我叫程涣。”
徐星恍然:“对对,我看过你演的电视剧。”说着在程涣对面坐下来,而陈厉很自然地帮他调整了一下椅子。
程涣又礼貌地点了点头,转眸与陈厉对视一眼,陈厉显然有些意外,眉锋一挑,接着意味深长地看向了邵峋。
邵峋抱着胳膊,对陈厉呵呵笑了一下,挑眉欠揍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很惊讶,”又指了指程涣,再指指自己,“人生的意外惊喜很多吧。”
陈厉没什么表情地对程涣一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却没搭理开口的邵峋,只转头看着旁边的程涣,对他道:“你当初没把这种人腿打断也真是人生一大失误。”
程涣憋着笑,从善如流地点头:“是我失误了。”
徐星一愣,纳闷地看向这三人:“哎哎,不对啊,我们瞧着你们三个都认识,”又看程涣,“你不会也是a中的吧。”
邵峋也瞪眼,坐直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程涣,瞪陈厉:“你们够了啊,在这儿给我来一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是吧?”
陈厉一点没有地主之谊的修养,喝了口水,掀眼皮子看他,漠然道:“不然呢?”
邵峋也半点没有‘我待甲方如初恋’的乙方职业素养,耸眉怼他:“这里哪儿有敌人的敌人?”
陈厉朝旁边一挑下巴:“来,重新介绍。”
程涣原本不言不语地静坐,闻言警告地瞥了邵峋一眼,邵峋及时接收到这个眼神,抬手把程涣重新引荐给面前的二位:“我司新签约的演员,立捧的艺人。”
徐星实在没忍住,当着这位大尾巴狼的面笑了下,陈厉也意味深长地哼了哼,直接看向程涣:“趁着他现在还有点钱赶紧捞,这种投资商,哪天投资方向错了全盘皆输陪得不剩内裤也说不定。”
邵峋直接炸了:“是我不要面子了,还是这饭不用吃了?”
徐星赶忙拉架:“吃吃吃,别吵别吵,”又转向自家那位,“你可以了,我还一堆资产在邵峋手里盘着呢,对我的投资经理客气点可以吧。”
对面程涣也偏头,低声对邵峋道:“要是不吃饭,我就先回剧组了。”
瞬间,两位大佬集体失语,规矩地好像被老师训了的学生,老实呆着等上菜。
其实就程涣这种四线艺人来说,能和身价数百亿的大佬吃饭是一件无尚荣耀、值得到处宣扬的事,毕竟地位摆在这儿,大家又不是一个圈子的人,能一起吃饭纯属大佬们给面子。
换了其他艺人过来,恐怕都没办法像程涣这么淡定,可程涣对地位这种东西没太大执念,娱乐圈里混着也只是想赚更多钱而已,外加他也从不指望吃顿饭就和大佬们牵扯上什么关系,所以很平常心地赴这顿饭局。
鱼塘的农家菜招牌就是各种鱼,做法不像五星级酒店那么规规矩矩条条框框,但大锅里烧出的鱼最是鲜美,程涣为了控制体重从不多吃饭菜,今天也破例多吃了半碗汤。
徐星忍不住朝他感慨:“当明星的是不是都不能怎么吃东西?”
程涣:“不一定,看个人体质,我吃了会胖,也不爱动,所以一般就尽量减少摄入量。”
徐星想起什么似的,挑眉:“我说孙羽怎么当了明星还天天照吃不误,他那上蹿下跳的猴样,也就丝丝能忍了。”
程涣知道丝丝就是安若思,闻言一愣,有些惊讶孙羽和他们竟然都认识。
邵峋给他解释道:“孙羽和徐星是老同学。”
程涣点头,邵峋又忽然笑了一下,对他道:“孙羽前几天还和我说,安若思觉得你比孙羽帅,所以把他给甩了。”
程涣挑眉:“可我在剧组,明明听到安若思同我抱怨,说孙羽在剧组和女演员打的热火朝天。”
邵峋看着程涣,眼神里都是笑意:“安若思没说过你比孙羽好看?”
程涣:“没有,我倒是听他提过,说孙羽上学时候比现在时髦,大夏天皮裤机车,风骚整个县城。”
徐星一口汤直接喷了出来,陈厉抽纸巾给他:“知道你对孙羽那条皮裤印象深刻,也不用这么激动。”
徐星笑惨了:“他的皮裤和我的自行车,主宰了我青春时代的记忆。”
陈厉不满,当着另外两人的面直接道:“主宰你和你高中时代的应该是我才对。”
程涣默默挪开视线,感觉自己被秀了一脸恩爱,但他观察一番,发现徐星和陈厉的相处非常自然,与普通恋人没区别,又暗暗惊叹——毕竟他朋友少,身边也没有同性友人,从前总觉得同性恋与异性恋会有一些差别。
一顿饭经由孙羽的皮裤拉开了序幕,总的来说吃的还算愉快,饭毕,徐星和邵峋到旁边桌子聊起了投资的事,陈厉与程涣一桌。
陈厉给程涣倒了茶,对他的态度明显客气许多。
本来两人谁也没开口,过了一会儿,陈厉才缓缓道:“当年转校离开很突然,匆忙走了,也没来得及谢一声。”
程涣淡然道:“举手之劳。”顿了顿,抬眼看邵峋,也很直接道,“你已经还过我人情了。”
陈厉略意外:“你怎么知道是我?”
程涣笑笑:“一开始打听不出来,多打听几年总能寻到点蛛丝马迹,几年前那部电视剧那么重要的一个角色,别人抢破了脑袋抢不到,轻轻松松就轮到我了,我就知道肯定有问题。”
陈厉家当年出了点状况,父母意外车祸去世,陈厉舅舅有意争夺家产排挤陈厉,连办丧事的地方都瞒着陈厉,最后是程涣通知,他这才没有错过父母的丧事。
这样的举手之劳不过是鸿毛,但对陈厉来说这恩情重若泰山。
于是很多年之后,在程涣需要的时候,陈厉默默扶持了一把,虽然最后程涣也没混成大明星,好歹也是个不缺通告收入可观的四线艺人了。
三言两语之间,两人将话题挑明,说过了,不再多言。
程涣属于话不多不少的类型,遇到陈厉这种话少的,自然聊不起来。
但意外的,陈厉今天的话一点也不少,他侧头看了看旁边桌子的两位,回头问程涣:“你和邵峋怎么又混一起了。”
程涣实在不好意思道出两人重逢的直接缘由,只能挑眉,感慨了一句:“天意呗。”
陈厉:“这天意倒是不瞎,”又说,“我没有开玩笑,趁着邵峋现在没破产,你要捞钱赶紧捞。”
程涣哭笑不得:“你以为我和他什么关系,捞什么钱?”
陈厉喝了口水,一本正经地回他:“不管你们什么关系,你现在都可以轻松从邵峋这边捞到资产。”
程涣:“你又了解邵峋了?”
陈厉:“谈不上了解,只是经验之谈而已。”
程涣:“经验?”
陈厉:“你是没有看出来,还是故意装作看不出来,邵峋显然很在乎你,我也从来没见他带谁赴约过私人聚会。”
程涣挑眉,很意外最后一句,但又道:“他在乎我,我捞钱?”
陈厉幽幽道:“你要是能捞到他破产那就更好了,反正我时刻等着他破产,就像他次次碰面次次劝徐星把我蹬了再找年轻的一样。”
程涣哭笑不得,陈大佬你这憋了多久才找到这么个伺机报复的机会啊。
还有这种大佬之间相互等破产……
程涣喝了口水,慢吞吞道:“你破产了,邵峋也破产了,徐星要是没人考虑,可以考虑考虑我。”
陈大佬明显被噎住了,半天没缓过来,喝水喝了好几口都没找到话回应,最后默默道:“我忘了,当年a中你才是大哥。”
程涣笑了笑,喝了口水,明知故问地口气:“我怎么就又成大哥了?”
陈厉:“我虽然是后来从初中部跳级上来的,但我早听说了,当年高一报道第一天,你挑了整个年级排名前十的男生去男厕,挨个让他们给你补作业。”顿了顿,“邵峋也就现在狂,当年不也老老实实抄了作业。”
陈年往事程涣早忘了个一干二净,但逮人帮他抄作业的确不是空穴来风,他高中时候虽然谈不上多狂,但偏激过了头,尤其碰上叛逆期,做事不太有顾忌。
但他有些想不起来:“邵峋帮我抄了?”瞥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身影,“我怎么记得他没抄,和我闹起来了,所以才杠上的。”
陈厉:“不是没抄杠上的,是他给你憋坏水,没和你正面杠,故意把你的卷子写他的名字,老师发现了两份一样的卷子,你们才闹上的。”
程涣再次哭笑不得,缓缓点头:“难怪我经纪人要我学着点邵总,邵总还真是从小就‘能屈能伸’。”
陈厉却鄙夷地嗤道:“他是知道打不过你,只能这么干,什么能屈能伸。”
程涣不免追问了一句:“我感觉我高中也就是叛逆了点儿,也没其他什么吧,怎么到了你嘴里,我跟校霸似的。”
陈厉一挑眉:“你不是校霸,因为你太独了,不和那群人混,校霸都怕你。”
程涣凉凉道:“有那么夸张吗?”
陈厉反问:“没有吗。邵峋就是因为和你掐着掐着掐出了实力,成了传说中的鼻孔朝天小组杠把子,要不然杠把子能轮到他?”
程涣总感觉自己传说中的形象和他自己脑海中的自我印象完全不同,讪讪道:“大哥我混成现在这样也真是抱歉了。”
陈厉喝着茶,打量他一眼:“你快别谦虚了,你要没两把刷子,邵峋现在跟条哈士奇一样?”又哼了一声,“我还真是怀疑他早就对你有那么点意思了,要不然能追着你掐三年那么久吗,”又格外话多的继续道,“还有他辍学也真是辍得耐人寻味。”
程涣快听不下去了,硬生生从陈厉嘴里听出了一部大哥和忠犬的三十集连续剧。
而另外一边,徐星和邵峋聊完了投资,顺理成章地说起了私人话题。
徐星瞥了程涣那头一眼,问邵峋:“你这是已经追到了?还是在进行中?”
邵峋盘着手里的茶杯:“我哪儿像陈厉似的gay得那么天赋异禀,再说了,程涣也不是。”
徐星挑挑眉:“我当年也不是。”
邵峋意外,毕竟从没聊过这么私人的话题:“那怎么又是了。”
徐星想了想:“我说了你别觉得我是自己贴金。这就纯属陈总他脸皮厚,仗着我处处关照他,一步一步逼近。”
邵峋不赞同的眼神:“你这城池也太好攻了。”
徐星:“赠你一句孙羽的至理名言——没有不弯的直男,你攻不下因为你还不够努力。”
邵峋无语了:“他特么一个直的管得真宽啊!”
徐星点头:“他说旁观直清。”
邵峋又好笑又感慨地咨询:“来来,徐总,你就告诉我,怎么个努力法?”
徐星想了想,也没参考别人,就参考了自己的情况,缓缓道:“陈厉当年的第一步,先混熟;第二步,撩;第三步,直接表白,但是不出手;第四步,等着我主动……”
邵峋:“停吧,你们那是从兄弟混成了情人,时间也久,对我没有参考价值。”
徐星却忽然道:“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亲过了吗?”
刚巧程涣和陈厉那边聊完了,包间里遁入寂静中,徐星这一句突兀地响彻在所有人耳边,然后,整个包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四人:“……”
一秒两秒……终于有人开口了,却是程涣。
他默默地平静地开了口:“嗯,亲过了。”
邵峋本来要喝口茶压压惊,闻言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徐星惊讶地抬眼,陈厉跟着挑头,两人同时用耐人寻味地眼神看向了邵峋。
邵峋放下水杯,抽纸巾擦衣服前襟,无语道:“看什么,我不能亲?”
程涣脸上却有很浅的不易察觉的笑意,同时抬手摸了摸耳朵,很好,他想,终于不红了。
而他看着邵峋那边的目光也不易察觉地有所改变。
这顿饭实在是用心良苦,邵峋以自己的方式,努力想将他从一个自我圈束的世界里拉出来,感受人情味和新的生活,好叫他脱离那些束缚在身上的精神枷锁。
“他这么做,还不是因为喜欢你。”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冷静地对程涣道。
而紧跟着,另外一个声音从心里缓缓浮起——
“你要不要给自己一个喜欢他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