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何春丽打了一盆水给林老实擦身体。
林老实身上大部分的伤口都已经愈合结痂了,但双腿还不能久站,最严重的左腿动了手术,不能沾水,所以不能淋浴,只能用湿毛巾擦擦。
刚开始是医院的护士帮忙,后来是何春丽,现在随着身体的康复,大部分都由林老实自己来了,只有左腿还要何春丽帮忙。
何春丽拿着拧干的毛巾,避开伤口的地方,小心翼翼地从小腿开始擦,等擦到大腿时,林老实忽地叫了一声出来:“啊……”
“我弄疼你了啊?”何春丽吓了一跳,拿起毛巾,担忧地看着他。
林老实吸了吸气,说:“是有点,你去叫小江来吧,她比你细心有经验。”
她比你细心有经验,她比你细心……
此刻,何春丽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她内心深处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林老实果然对江圆有好感,夸她都还不忘踩自己这个妻子一脚。要是江圆跟她对象分手了呢?林老实会不会弃她而去,选择江圆?
这个潜藏在心里长久的不安冒出来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各种复杂强烈的情绪在何春丽的脸上交织,嫉妒、愤怒、忌惮……让人想忽视都难。
林老实看在眼里,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在就算何春丽不说,他也大致猜到了知道江圆的身份。江圆应该就是何春丽抛夫私奔后,原主娶的第二任妻子。
也只有这个身份能让何春丽如此失态,在他面前连情绪都控制不住。
难怪何春丽迫不及待地希望他能赶紧出院呢?原来是怕他跟江圆“旧情重圆”!但她实在是想多了,她带着记忆重生,自己和江圆可没有前世的记忆,自然就没前世的感情。现在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两个人都不是那等不讲究的人,能发生什么?
如果何春丽什么都不做,冷静一点,发现这个事后,不动声色,还不会露出这么个破绽。正是她的心虚和恐惧将这件事给暴露了出来!
归根结底,还是何春丽心虚。她前世做的事不厚道,所以现在来找自己的丈夫也底气不足,面对前世成为原主妻子,并陪原主白头到老的姑娘,就更不能冷静了。
林老实故意装痛嚷着叫江圆来就是为了证实心里这个巧合的猜测,如今从何春丽激烈的反应中证实了这件事,林老实并不觉得高兴,反而觉得头大。
这是他跟何春丽的事,不应该牵扯到无辜的第三者,他无意把江圆拉入这趟浑水,说到底,一切都是个意外。
林老实在住院这段时间,做事不体贴,大男子主义,没有家庭观念……凡此种种不好的行为,林老实都做了,就是想激怒何春丽,让她失望透顶,忍无可忍,提出离婚。
因为在外面离婚显然比回老家离婚的阻力更大。他现在已经退伍,在这里离婚也是个人行为,部队里不会找他谈话,回到家乡,无论是他母亲和那些叔叔伯伯邻居,还是何春丽家的人,都会劝他们不要离婚的。
但现在这个计划显然行不通了。因为他真这么做,何春丽肯定会把一切归结到江圆身上,觉得是他跟江圆私底下看对了眼才会想甩掉她。
旁人怎么看,林老实倒无所谓,反正等出院后,他就会离开这里,舆论对他也没多少影响。但江圆还要在这里工作、生活,依何春丽这样疯狂、偏激的性格,她又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肯定会迁怒到江圆身上。
闹起来,江圆在医院的名声就都毁了,哪怕最后查清楚一切,还江圆一个清白,也迟了。
思量片刻,林老实心里有了计较。
他若无其事地说:“你怎么啦?脸色那么难看,不就是说小江比你有经验,这是事实啊,术业有专攻,她学的就是伺候人的活儿,咱们普通人怎么能跟她比。算了,你要是不开心就别叫她,继续擦吧,我忍着点,这次一定不叫痛。”
林老实这一顿连消带打,先是不经意间表现出对江圆职业的轻视,然后又体现出对何春丽的亲近和包容。外人,家人,分得一清二楚。
他这番话可谓是对症下药,何春丽果然很吃这一套,本来还气得跟个河豚似的,忽地就掩嘴笑了。
她瞥了林老实那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慌乱的心逐渐安定下来。看来刚才是她想多了,林老实素来耿直,又伤得这么重,天天躺在病床上,连走路都困难,操心自己的腿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惦记女人啊。v
是她自己小题大做了,何春丽脸色稍霁,拿起毛巾按了一下林老实没受伤的脚踝:“谁让你嫌弃我的,哼!”
“哎哟,哎哟……”林老实马上配合地假意哀嚎了两声。
这段插曲很快就被抹过去了,此后,林老实跟何春丽都再也没提江圆,好像今天这场争执没发生过一样。
但细微的变化还是有的。以后但凡是医院里的年轻小护士来查房、换药,林老实都表现得很木讷冷淡,几乎没有跟这些小护士说过话,就连病情的交流也由何春丽给代劳了,他只是在一旁安静的听着。
而江圆的工作忙着呢,林老实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又有爱人在旁边照顾,她逐渐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新近入院的几个病人身上,就是进来换药之类的也来去匆匆,根本没察觉到何春丽的严阵以待。倒是让何春丽的紧张显得像个笑话。
盯了一阵,见两人真没什么私交,想到这个年代也没手机、网络之类无孔不入的联系方式,寄封信都要十天半月,何春丽总算放下心来。等出院回了老家,他们应该就再也没见面的机会了。
如今,何春丽就盯着出院这事。
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个多月,苗医生终于批准林老实能出院了。何春丽比林老实这个当事人还高兴。
闻讯,林老实的战友们也相继来探望他。
因为他虽然被批准可以出院了,但左腿并没有完全好,伤筋动骨一百天,短短一个多月怎么可能就康复了。所以热心的战友们找人给他们买了两张卧铺票,又给他弄了一副拐杖过来,还送了一堆吃的将他们送上了火车。
火车开动,外面的树木飞快地倒退,林老实朝月台上的战友们挥了挥手,离开了这座城市,前往原主的家乡――阳市下面的一个叫长丰乡的地方。
坐火车很无聊,很枯燥,睡了半天后,林老实睡不着了。他坐起来,拿过那副拐杖架在腋下试了试。
去打热水回来的何春丽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她把水放到小桌上:“阿实,你醒了,饿了吧,吃点东西!”
林老实接过早上带的面饼,有一搭没一搭地咬着,面色茫然,似乎心事重重。
何春丽看了一会儿,也没心情吃饭了,将饼放在油纸上,问林老实:“阿实,你怎么啦?”
林老实把饼搁下,对何春丽说:“睡了半天没胃口,收起来晚上吃吧,我去上个厕所。”
何春丽点头,收拾好了东西,把水放在桌上,等了又等,却不见林老实出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时间,都过去十分钟了,要这么久吗?卧铺这边人少,厕所也不紧张,一般都不用排队。
结果又过去了十分钟,林老实还是没回来。何春丽坐不住了,起身跑到了厕所旁,推了推,打不开,她拍了两下,隔着门板问道:“阿实,阿实,你还好吗?”
忽地,门被拉开了,何春丽差点摔倒,她一把抓住门框,抬起头望向林老实。
只见林老实单手拄着拐杖,高大的身体佝偻着,似乎大半个身体的力量都压到了那副拐杖上。当然更让何春丽心惊的是林老实难看的脸色。
他的脸上一片阴鸷,脸沉得如乌云罩顶。见到何春丽的那一瞬,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我是不是个废人!”
何春丽连忙摇头:“当然不是,阿实,你别这么说,我害怕。你还有我,还有妈呢,医生都说了,你的腿很快就会好的。”
“好?我是个自己上厕所都困难的废人,还能好吗?好不了,永远都好不了了……”林老实摇头,神色黯然颓丧,喃喃自语了两句,他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说,“春丽,咱们离婚吧,你还这么年轻,没必要跟着我这个残废受罪!”
何春丽傻眼了,在火车的厕所门口,林老实主动跟她提离婚了!如果是前世,她一定会高兴疯了,谁愿意跟着个残废。那时候,她做梦都想着林老实哪天会跟她提离婚,但直到她跟胡安私奔,他也没提。
而这辈子,她已经打算跟她好好过日子了,结果他却跟她提离婚。真是太荒谬,太好笑了。
何春丽当然不答应,愣了几十秒,她回过神来,毫不嫌弃地扶着林老实的另一条胳膊,带着他回座位上:“阿实,瞎说什么呢?咱们好好的,离什么婚。至于你的腿,医生都说了,很快就会好的,别担心。”
林老实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回到了位置上,脱鞋躺到下铺,翻了个身,背对着何春丽,闷声说:“你再考虑考虑,我不想耽搁你,这句话永远有效!”
离婚阻力重重,如果作为一个男人,他都不提这件事,何春丽肯定更不敢。因为她是他花高价彩礼娶回家的,她娘家人不会同意她离婚,也因为她心里觉得他不会放她走。毕竟,他现在只是个残疾的农民,哪舍得这么漂亮的媳妇,要真离了,依他这一穷二白的状况,说不定也打一辈子的光棍。
所以就由他先给何春丽吃一颗“定心丸”吧,以后两人过不下去了,何春丽肯定会想起这句话,还铁定会感激他!
但何春丽这会儿是一点都不感动。她盯着林老实的背影,真的就因为上厕所受挫,他就想离婚?那他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怎么不提?这火车才开走半天,他就提离婚,莫非是肚子里有什么花花肠子?
何春丽本就多疑不安,林老实这话让她心情更不平静了。
不过,何春丽瞅了一眼林老实的背影,轻轻勾唇,撇了撇嘴,如果他是对那个江圆有什么想法,就打住吧。江圆以后铁定恨死他了,哪还会跟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