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多, 太阳越来越毒, 照在人身上热烘烘的,很难受, 林老实出了一身的汗,后背的t恤衫都被汗水给浸透了,嗓子也哑了, 嘴皮子干裂得渗出了血, 但他还在激情昂扬地控诉戒网瘾体校的恶行。
底下的警察见了, 摇摇头,嘟囔道:“这小子的毅力不错啊, 这都四个多小时了吧, 他也真能撑, 看他还能撑多久。”
“说啥话呢,忘了你的身份?”田队拍了那警察的脑袋一下, 示意他别乱说, 免得被人听了去, 万一这小伙子真跳楼没救回来, 到时候还怪他们警察救人没尽心。
小警察嘿嘿笑了笑,缩了缩脖子, 再不敢多嘴。
就在这时, 另一个警察跑了过来,附在田队耳边低声说:“田队,林老实的母亲来了。”
田队一怔,下意识地问道:“这么快?”
事发后, 警方从酒店登记的身份证信息搞清楚了林老实的身份,他们马上联系了林老实家那边的公安局,让通知其父母过来一趟。因为很多时候,亲人的劝说对寻死者比他们警察管用得多。不过两个地方隔了这么远,他们才打电话过去两三个小时人就来了,这未免太快了一点。
但他父母来了,怎么说都是好事,田队从最初的惊讶过后,立即追问道:“人呢,在哪里?”
“那边,小桑陪着呢。”小警察指了指酒店入口处那个局促不安的中年妇女。
田队马上大步走了过去,审视地打量着林母:“你就是林老实的母亲?”
“对,我是,这是我的身份证,还有户口本、结婚证,都在这里。”林母急切地将身份证件从包里一股脑地掏了出来。
还随身携带着户口本、结婚证?田队觉得林母的反应有点怪异,但也没多想,翻开证件一看,身份证和户口本对得上号,户口本第四页是林老实的身份信息。这确实是林老实的母亲。
见田队还在翻资料,林母等得有些心慌,着急地说:“警察,警察,能不能让我上去劝劝阿实,他……我跟他爸就他一个儿子啊,求求你了,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要活了。”
田队看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还哭得一副很惨的模样,也是不理解了,将证件一合,还给了她,无奈地说:“我还以为你们有一堆儿子,不稀罕这个呢!”
林母的眼泪停止了,抬起头,诧异地看着田队,强调道:“咋说的呢,警察,这,我就这一个儿子,只有这一个。”
田队语重心长地说:“时代不同了,现在的社会不是咱们年轻那时候,既然你也知道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那就对他好点。”
林母觉得很委屈:“我们对他哪里不好了?从小到大,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咱们都先紧着他,他吃了有剩的咱们再吃,从没短过他的吃穿,还供他上学,可他不好好学习,没考上大学,他爸揍了他一顿就算了,还打算省吃俭用攒钱给他买房子娶媳妇儿,咱们为了他可是掏心掏肺。可这孩子不听话啊,二十几岁的人了,好好的班不上,整天就只知道胡来,你说咱们做父母还能怎么办?我们花钱送他去学校,也都是为了他好。”
田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物质上来说,他们两口子确实没短缺孩子,可这精神上就一塌糊涂了。听林母这番话就知道她的思想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你跟她讲要尊重孩子的意愿之类的,对她来说还不如给孩子吃饱穿暖的恩情大。
时间紧迫,再说一个人的思想观念也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说通的。田队索性熄了对她说教的念头,摆摆手说:“走吧,跟我上去。林老实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你好好劝他,千万别刺激他。”
“哦,好的。”林母捏着衣摆,点了点头。
田队也没说什么,亲自把林母带了上去,推开了客房的门。不过未免刺激林老实,他站在门口没进去,而是指着自己身后的林母说:“林老实,你妈来了,有话好好说。”
林母站在田队后面,看到林老实就那么跨坐在窗户上,半截身子悬在外面,慌得不行,眼泪马上涌了出来,推开田队,惊慌失措地喊道:“阿实,阿实,你快下来啊,你快下来,别吓妈……”
田队见她跑到林老实跟前,唯恐她激怒林老实,本来想过去把她拉回来的,但见林老实没什么反应后,他松了口气,站在门口不动,定定地看着林老实。
林老实瞥了林母一眼,勾起唇,讥诮一笑,没理她,而是拿起喇叭继续对下面的人说:“现在几点了?九点多吧,我妈来了,她一个人露面,不过我猜我父亲应该也在现场。隔壁省的g市到这里,有三百多公里,就是全程走高速,也得差不多四个小时,也就是说,他们今早五六点就出发了,你们说他们是从哪儿知道的消息呢?”
这个问题,林母还真回答不上来,她瞟了一眼身后的田队长,想撒谎,又怕被戳穿,只能支支吾吾地转移话题:“阿实,你看,你嗓子都哑了,下来喝口水,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吧。”
林老实不理她,执意追问:“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你跟谁一块儿来的?他们人呢?”
这些问题,林母完全没法招架,讪讪地扯了扯嘴角:“阿实,上面危险,你先下来,咱们有话下来再说。”
林老实拿起喇叭,高声说道:“让我猜一猜,是戒网瘾体校的人带你来的吧,他们包括我父亲也都在下面吧,特意让你一个人上来劝我,想打感情牌吗?那你们把我骗进戒网瘾体校,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人拖走,我求你们的时候,你们怎么就不心疼一下我呢?”
林母被他这犀利的问题搞得又尴尬又紧张,连连摇头否认:“阿实,没有的事,你爸没来呢。你听我说,我们已经意识到做得不对了,你赶紧下来,跟妈回家,以后你不想去戒网瘾体校,那就算了,我和你爸都不勉强你。你快下来,好不好?”
她伸出了手,眼睛含泪,里面盛满了恳求,巴巴地望着林老实。
林老实无动于衷,一个人的思想观念哪是那么容易就改变的。况且,他们要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有了悔改之心,就不可能林母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林父就不记挂他唯一的儿子吗?
“你让我爸也站出来,就站在楼下,拿着喇叭,我想听听他怎么说。咱们家一向是他在做主,你说了不算。如果他也当着所有的人给我道歉,承认错误,我就相信你们。”
这可难住了林母,别人不了解林父。作为枕边人,她还不清楚吗?就林父那暴脾气,站出来不把林老实好好骂一顿就不错了,还给他道歉!在林父的观念里,老子就是天,没道理给儿子道歉的。
不敢提林父,林母只能从林老实这边想办法。她又往前走了一步,颤抖着的手快碰到林老实的膝盖了:“阿实,先跟妈回家吧,你这样太危险了,妈担心!”
林老实低头看着一尺外的手,冷漠地说:“你再上前,待会儿跟我一起掉下去了,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林母被他这语言一恐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手也缩了回去,惹得林老实仰头大笑起来:“知道害怕就好,你的力气没我大,你过来拉我,只会把你一起拽下去。”
林母听了很尴尬,她当时真的是下意识的反应,但现在听了儿子的话,她心里总觉得很不是滋味。
“阿实,你是妈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妈不会害你,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就相信妈一次,先下来,好不好?”她哭泣着哀求道。
这幅肝肠寸断的样子,真的很容易让人心软。如果林老实真的是她儿子,保不齐就被她打动了。
但林老实不是。他扭过头,不再看林母。
林母又哀哀怯怯地哭了半天,讲了许多以往她跟林父对林老实所付出的具体事例。
林老实听完之后还是无动于衷:“你说的这些都是你该做的。父母生了子女,将子女养育长大是为人父母的责任。等父母老了,子女回报父母,赡养父母,这是为人子女的责任。你们只是做了你们该做的,等你们老了,我赡养你们,也是我该做的!”
这话完全挑不出毛病。林母无言以对。
田队长在一旁看完这一幕,知道林母也没法劝服林老实,低声道:“带我去找你丈夫。”
林老实说这些的时候,一直拿着喇叭,并没有避着下方的人群,所以下面的人也把母子俩的对话猜个差不多。
不少人听完后,都谴责林父林母,儿子都要跳楼了,还以生养之恩为要挟,这是怎么狠心的父母啊?还有,据说那个什么戒网瘾体校的人也来了,他父母也不知道被那体校灌了什么迷魂汤,儿子都要跳楼了,还执迷不悟。
林父听到这么多陌生人骂自己,气得一脸通红,低声咒骂道:“混账东西,早知道当初他生下来,老子就把他掐死算了!”
闫主任听到他的咒骂,吓了一跳,唯恐被旁人听了去,牵扯出自己的身份,连忙把林父拉到没人的一遍,低声劝道:“消消气,你管这些不相干的人说什么,你先控制住你的脾气,稳住林老实,上去把他带回来再说!”
林父听了不干,火大地说:“你想让我去给那小子道歉?做梦,我可是他老子,老子打死他都是天经地义的。”
闫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这不是权宜之计嘛,先把孩子弄回来。他身上可是有十几万,林先生就不想早点把这笔钱拿回来吗?”
是啊,还有钱呢,要是不能把这个小子弄回来,那钱也找不回来了。林父有所松动。
就在这时,林母带着田队过来了。
田队看着林父:“你就是林老实的父亲?我是xx派出所的田鹤鸣。”
林父瞪了林母一眼,她怎么把警察带过来了。
田队把他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再一瞧闫主任和他身后的陈教官几人,约莫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叹了口气,劝道:“咱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不想这件事闹大,尽快把林老实弄下来。他已经在窗户上坐了四个多小时,不吃不喝,神经紧绷,再这样拖下去,他会吃不消的,稍一不注意就可能掉下来。”
“吃不消他不知道自己下来吗?又没人拦着他。再说下面还有垫子呢,摔不死。”林父没好气地说。
闫主任拉了一下他的胳膊,示意他别跟警察对着干,然后笑呵呵地说:“田队长说得是,警方有什么办法,咱们一定配合。”
田队伸手,一个警察拿了个扩音器过来。
田队递给林父:“你戴在头上吧,好好劝林老实,你就这么一个儿子,总不希望他真的出事吧。”
林父不大情愿,闫主任把他拉到一边劝道:“算了,给那小子一个台阶下吧。林先生,这件事已经惊动了警方和媒体,早点解决,对大家都好,这样吧,你只要能将林老实劝下来,我给他减免50%的学费。”
闫主任也是没办法,这件事拖得越久,对他们学校的影响越坏。如果一万块能解决,那能省不少钱和事。
一半的学费,那就是一万。形势所迫,又有利诱,林父终还是心动了,咬了咬牙,点头同意了。
他戴着耳机,在警察的护送下,走到林老实正下方的空地上,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林父感觉如芒在背,有些不习惯。他故意用背对着人群和媒体,仰起头,大声说:“阿实,爸错了,爸答应你,以后不会再送你去戒网瘾学校了,你快下来,跟爸回家!”
他终于出现了,还摆出一副慈父的模样,但林老实不会忘记这个人当初是怎么把原主给送进戒网瘾体校的。
林父这个人独断专横,在家里就像只螃蟹,横行霸道惯了,老婆要听他的,儿子也要听他的。在他心目中,他就是家里的大家长,一切都他说了算。
除了性格霸道封建外,林父还有个毛病,脾气暴躁,不禁激,稍微一激就怒。
林老实等的就是他。
他相信,林父的出现,能让更多的人看到愚昧、不尊重子女的父母的可怕,也能让更多的父母以林父为镜,去反思自己。
他要给林父,给所有人一个深刻的血的教训。
林老实眼底闪过一抹疯狂,扫了一眼下方的林父,大声问道:“你真的不怪我吗?”
林父谨记闫主任的吩咐,点点头:“不怪。”
林老实听后,又问道:“爸,那戒网瘾体校的领导和教官也来了吧,你让他们出来给我道个歉。我没有网瘾,那是我的工作,我的事业,年轻人为了自己的事业奋斗,加班加点,不是应该值得提倡的吗?”
狗屁的事业,天天捣鼓电脑,饭都要做好了叫他,还扯什么事业!林父满肚子火,差点发作出来,但他没忘记自己如今所处的环境,敷衍地说:“我知道了,以前都是爸错了,阿实,爸听你的,你快下来吧!”
“好,爸都听我的对吗?”林老实从包里将昨天取的那四万块抓了出来,高高悬在林父头顶上方,笑道,“那我把我自己赚的钱全扔了,爸你也不会怪我的,对吗?”
说罢,他将纸币重重地抛了出去,抛出了警方的警戒线。捆绑纸币的白色纸条本来就松了,被风一吹,断了,纸币纷纷扬扬地撒了下去,红红的一片。
看得底下林父眦睚欲裂,理智荡然无存,想出去把钱捡回来,但外面围满了人,他根本挤不出去。林父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怒吼道:“混账东西,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你不是要跳楼吗?那你跳啊,你跳啊,跳下来摔死你个祸害算了……”
林父的声音通过喇叭,扩散开来,连马路中央的路人都能听到。
底下的警察忙于维持秩序,顾不了林父。
林父肆无忌惮,露出了他狰狞的獠牙。
原处的闫主任听到这句话,暗道糟了。这个老林,明明让他去安抚儿子的,他竟然还去刺激林老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闫主任急得赶紧给林父打电话。电话通了之后,林父没接,还在慷慨激昂地指责林老实,骂他没出息,没考上大学,学习不好,又不踏踏实实工作,还说自己为了他多辛苦,付出了多少云云。
听得闫主任皱眉,等电话挂断,又忍不住拨了过去,同时,挤入人群,往里面赶。
这次,林父终于接起了电话,但语气相当不好:“闫主任,有事?”
闫主任心说,你把耳朵上那破玩意儿拿下来啊,这样戴着他们说的话,不是所有人都听到了。
他还没来得及想好说辞,让林父将耳机取下来。
窗户上的林老实听到了林父的称呼,知道闫主任来了,这个人是个笑面虎,可不像林父那么好激怒。如果让他把林父劝得火气尽消,那自己刚才的举动就白费了。
林老实马上举起喇叭,扯着嗓子大声问道:“你让我跳是不是?那我跳下来,是不是就还了你这条命,以后再也不欠你了?”
林父正在气头上,笃定了林老实不敢从这么高的地方上跳下来,高声吼道:“跳啊,你跳啊,你要敢跳,老子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好,你说的!”林老实将另一条腿也伸出了窗户,两条腿都悬挂在半空中,就只有屁股还坐在窗户上。
看得底下的人害怕不已,林母更是恐慌不已,挤过人群,飞快地往这边跑过来,边跑边大声喊:“阿实,阿实,你别做傻事,你爸说的都是气话,你别犯糊涂啊……”
林老实单手抓住窗户,发出一声惨笑:“他可不是说的气话,他就是想让我死,我死了,他就满意了……”
林父还在记恨林老实竟然把钱全撒出去的败家行为,一把拽住林母,将她推到一边,大声说:“跳啊,跳啊,你敢跳老子还说你有点骨气,不敢跳,就给老子滚下来,回学校好好接受教育,改掉你的坏毛病……”
“不,我绝不回去,死都不回去……”林老实吼了一声,手一松,人跟着往下坠。
掉下来的那一瞬间,他抓住了挂在下面的横幅。床单没那么结实,撕地一声,断成两截,飘在半空中,迎风招展,鲜红的“戒网瘾体校”五个字格外咸盐。
楼下的林父林母亲眼看到林老实毫不犹豫地跳下来,吓懵了,嗓子里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警戒线外围观的市民也傻眼了,有姑娘惊得瞪大眼,捂住了嘴,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扑通一声!林老实重重地摔在消防布置的橙色垫子上,才打破了这片寂静。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跳楼了,有人跳楼了”,唤回了市民们的神智,声音如像喷泉一样,由低到高,只不过短短的几秒,人群就喧嚣起来,此起彼伏,全是惊讶和难以置信。
“那个小伙子真的跳了!”
“他好倒霉,怎么生在那样的家庭。幸亏我爸不是这样的。”
“好可怜的小伙子,有这么个爹,难怪会想不开要跳楼呢!”
“太狠了吧,逼儿子跳楼。这小伙子真的是他亲生的吗?该不会是抱的吧?”
……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嗡嗡嗡地在耳边响起,林母张了张嘴,人缓过来,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滚,想也不想就扑了过来,伤心地大喊道:“阿实,阿实,阿实,你别吓妈啊,你别吓妈啊,你要什么我都依你,我都依你……”
她的惊呼唤醒了林父。
林父一脸苍白,木然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是不敢相信林老实真的跳楼了。他浑身颤抖,艰难地往垫子的方向挪动,似乎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格外的沉重和艰难。
等他走近时,训练有素的警察已经将林老实抬上了担架,匆匆外旁边的一辆救护车抬过去。
从林老实要跳楼开始,救护车就在旁边待命了。
林父反应过来,赶紧追了过去。
但没追上,林老实被抬上救护车后,车门就被拉上了,然后救护车的警灯响起,迅速地开往医院。
“阿实,阿实……”林父着急地追了上去,但两条腿怎么追得上车子,尤其是外面还围了不少人,挡住了去路。
“还喊儿子,你有脸喊儿子吗?你儿子有个三长两短,都是你逼的……”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站在林父面前,朝他吐了一口唾沫。
她走后,又有个眼神单纯的小孩子砸了一块糖在他身上:“你是坏人,你逼死了那个哥哥,你是坏人……”
小孩子被大人抱走了,还有几个年轻人瞥了瞥他,满眼的鄙夷,旁若无人的嘀咕:“逼死儿子,这虎爸可是前所未有啊。”
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在指责他,林父觉得很委屈,弱弱地辩解:“我……我都是为了他好啊……”
这话引得很多人笑了起来,一对小年轻说:“什么为了他好,还不是为了满足你的控制欲。那戒网瘾体校那么好,你咋不去呆个十天半月的?”
楼都跳了,当事人被送进了医院,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了。
陈教官站在闫主任身后,看了一眼他黑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闫主任,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
“走吧,先回去。”楼都跳了,还有他们什么事。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当务之急是回去跟学校的领导一起想办法怎样将这件事对学校的影响降到最低。
陈教官点头,一行人转身,准备朝汽车的方向走去。忽然,一只黑色的皮包从后方砸到了闫主任的头上。
“姓闫的,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了,都是你害死了我儿子……”林母拿起包不停地砸到闫主任身上。
还没走的人看到这一幕,反应过来:“卧了个槽,那个小伙子说的是真的,戒网瘾体校的人真的来了。这家伙肥头大耳,眼睛冒邪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本来准备找机会采访警方和林家老两口的媒体没料到会逮住传说中“戒网瘾体校”的人,兴奋了,跟闻到了腥味的鲨鱼一样,拿起摄像机对准闫主任不停地拍。
还有记者递上话筒,尖锐地问道:“请问,你们戒网瘾体校的人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查到林老实的行踪的?现在宾馆联网公安局,你们是不是公安系统里有熟人?”
“请问,你们学校是不是经常体罚、电击学生,让学生生不如死,以至于林老实一听要被送回你们学校,就毫不犹豫地跳了楼?”
……
一个个犀利的问题搞得闫主任招架不住,他赶紧抬起手臂挡在面前,挡住不停闪烁的摄像机。但他挡得太晚了,记者早在第一时间就拍到了他的照片。
“开路,赶紧回车上。”闫主任明白,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不如不说。
陈教官等人立即上前,推开记者,低着头,匆匆往停车的地方而去。
但他们才走出几步,一个警察就追了上来,拦住了他们:“你们是戒网瘾体校的吧,田队说了,请你们跟我们回派出所配合做个调查。”
陈教官干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种架势,咽了咽口水,焦急地说:“这……这不关我们的事,是他自己要跳楼的。”
警察抬头看了陈教官一眼:“陈阳,我们调过酒店的监控,五楼走道上的监控显示,今早四点多的时候,你们去过林老实的房间门口。请你们三人也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陈教官傻眼了,惊慌失措地望向闫主任,焦虑地低声喊道:“闫主任……”
他们以往也是这么做的,但从未踢到铁板。因为酒店虽然有监控,但只要没出事,谁会没事干去调查监控啊,所以给了他们空子钻,不曾想,今天竟然栽了。
闫主任已经从最初的惊慌中冷静下来,镇定地看着警察,一脸无所谓地点头:“好,身正不怕影子斜,走吧,我们回去配合警方调查。”
说一千道一万,又不是他逼林老实跳的楼,警察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只是这一耽搁,他就没法回去处理这件事了,希望学校里其他工作人员能够想办法将这件事给压下来。
但闫主任心里也很没底,因为这不是他们本地。这都跨省了,自己的关系和人脉,在这里完全用不上。
闫主任和陈教官三人连同司机,总共五个人都被请去了派出所。同时被带过去配合调查的还有林父。
开始,林父还不愿意:“我,我要先去医院看看我儿子怎么样了,我不能去派出所。”
来带他走的小警察撇了撇嘴,目露讥诮,这时候知道当个好父亲了,早干嘛去了?要不是他身穿警服,真要好好奚落这人一顿。
“不行,你必须跟我们去派出所做调查。”警察抓住林父不放,“医院那边,我们有同事跟过去了,待会儿有消息会通知你的。”
林母吸了吸鼻子,问小警察:“那……那我可以去医院看看我们家阿实吗?”
小警察对女人的眼泪不知所措。而且跟林父一对比,林母要好很多,那小伙子跳楼了,生死未知,被送进了医院,身边也不能没一个亲人啊。
小警察扭头看田队长。
田队长安排好了工作,走过来说:“小光,你送林老实的母亲去医院,这边我来。”
小警察连忙点头,把烫手山芋给了田队,自己送林母去医院。
他们赶去医院时,林老实已经被送进了普通病房。
在路上,医务人员就发现了,因为楼层不是特别高,地上又被消防人员铺了气垫的缘故,有这个缓冲,林老实摔下来,正好摔在垫子上,没有什么大碍,只有一些轻伤。
只是从那么高摔下来,很可能有脑震荡,需要在医院观察两天。
把林老实安排好后,年长的护士长将点滴给他打上,劝他:“小伙子,你的人生还长,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不值得。”
林老实声音沙哑:“谢谢。”
叹了口气,护士长拿着东西匆匆出去了。
她前脚一走,林母后脚就来了。
“阿实,阿实,你吓死妈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林母蹲在床边,看着林老实憔悴的脸和干得裂开了唇,哭成了一个泪人。
林老实不想听她哭,转开了话题:“从早上到现在,我一直没吃饭,你能去让那警察哥哥去给我打一份饭来吗?”
因为愧疚,林母正是母爱爆棚的时候,当然答应了。她起身走出去掏出一百块给守在门口的小警察:“同志,我们家阿实一天没吃东西了,能不能麻烦你去医院食堂帮忙打份饭过来?”
“我要在这里看着林老实。”警察不答应。
林母抹了一把眼泪苦苦哀求:“小同志,你帮个忙吧。病房这里有我守着呢,再说我们家阿实现在又累又饿,又受了伤,还在打点滴,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倒是,小光才进派出所一年,年轻好说话,遂答应了,接过钱,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他走后,林老实坐了起来说:“妈,我想上厕所,你扶我过去好吗?”
林母赶紧举起输液瓶子,然后一手扶着林老实,慢慢往厕所走去。到了厕所门口,她先进去,垫着脚把瓶子挂在了厕所里那个专门输液的三脚架上。
刚弄好,林母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啪地一声。
她猛地回头,看到门被关上了,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连忙惊呼道:“阿实,阿实,阿实……”
林母去推门,却发现门怎么都推不来,她急了,赶紧扯着嗓子大声呼唤。
这声音惊动了医务人员。
过了两分钟,听到动静的医务人员跑过来,推开了病房门,解开了缠在厕所门上的输液管子,把林母解放了出来,问她:“怎么回事?”
林母赶紧把事情说了一遍:“我儿子说要上厕所,我就送他过来,哪晓得他趁着我进厕所帮他挂瓶子的时候,把我给反锁在了厕所里面。护士,帮帮忙,赶紧帮我把儿子找回来,我儿子才从五楼跳下来,有脑震荡,身上还有很多伤呢。”
找回来?怎么找,对方是个成年人了,不想呆在医院里,想跑,人又没犯罪,他们能怎么着?
护士揉了揉额头,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赶紧给保卫科打电话:“刚才305的病人自己拔了针头跑了,你们找找,把他带回来,他有脑震荡呢!”
医院保卫科马上通知了门卫,又派出保安去找林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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