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月出行,北地一天白昼不到四个时辰,又是临近年关,一路南下,旅途寂寞不必说,伽姐儿是深深体会到了衣食住行的麻烦和辛苦。
外面零下的天气,银装素裹,大家都是把最防寒的衣服穿在身上。赶车的人最受苦,冒着刀割般的风雪驾车,不管是雇佣的还是沈家的,基本都穿着赵氏派发的一套大棉袄和蓑衣,再拿一条大大的围巾把脖子和头都包起来,全身除了眼睛和鼻孔露出来,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沈家的主子待在车里,出车门也是全副武装,大毛衣裳,披风,斗篷,耳套,暖帽,手套,暖炉一件不少,沈家虽然落魄了,出京前赵氏还典当了一车衣裳,压箱底的毛皮都留着,猞猁,紫羔,狐裘,熊皮,还是能看出沈家多年的富贵。
沈家的目标是要在大年三十之前赶到严州府,雪地难行,日头又短,只好尽量加长赶路的时间,吃食上就便意很多,恰好在饭点过州过府,有条件的就在州府的客栈里吃,时间凑不好,遇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只好就地埋锅做饭,沈家武将出身,几个男仆还随老爷,大爷上过战场,做这个活计很熟练。讲求效率,炒菜是不现实的,基本上一家子是找一个背风的方向围起幔帐边烤火边吃锅子,野炊的节奏了,和平时伙食没得比,就是吃个热乎。食材有沿途采买的,也有车里准备的各种肉制品,干菜,菌子,发菜。仆人也给他们起了火,几个馒头饼子配一碗热热的肉汤,分量充足管饱。
爹爹安排的好,每天行多少里都把住宿考虑进来了,所以没有在荒郊野外,尼姑庵和尚庙过夜的。尽量安置在官府驿站歇脚,驿站是国家建筑的,按规定只能接待官员食宿,不过维持驿站运作的成本太高,有些驿将酌情会接待户籍,路引,官府引荐书齐全的富户留宿,也有驿站不接收民间生意的,再转投客栈。一行人一百三十几口,有时一家客栈还住不下,沈家是没有土豪气概,要求包店赶客什么的,出门在外是不会装大爷的,家里人是要求在一处,大生意在前,掌柜也是尽力的腾出房间,实在容纳不下就安排仆从们到附近的脚店下榻,保证睡前都能洗个热脸热脚。
走了几天,长期坐马车的后遗症也出现了,古代的路,除了京城省府有平整的石板路外,其他的官道都是泥土路,就算再压得平实,对于享受惯钢筋水泥路的伽姐儿来说,还是颠的。为了赶路,还会选择弃官道走捷路,那就颠簸得更厉害了。晚上伽姐儿睡觉也不安稳了,总是做梦,感觉人都是晃的,睡醒还是累的。听了两三天的驾车声和车轮的咕噜声后,耳朵或轻或重的有些耳鸣,听别人说话都有点嗡嗡得杂音,自己说话的时候就更明显了,还有咕噜咕噜的回音在耳后响起。
大人能忍受这种后遗症,小孩子就受不了了。俊哥儿刚出门的时候,还带了点兴奋的,不过看了两个时辰一模一样的雪景之后就不掀窗帘看了,拿了新的玩具打发时间。新玩具竟是一尺长宽的拼图,四周有小边框,图是画在一张细腻的宣纸上,再把纸粘到特制的小薄木板上,裁出规格一致的小方块。这益智的玩具俊哥儿不到四岁的小脑袋当然玩不过来,每次拼图的时候小肉爪把每个方块摸来摸去,再拿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佑哥儿,小嘴巴糯糯的喊人,佑哥儿就坐在小胖子身后,提醒指导,俊哥儿也能拼全了。就这样,新玩具也没有转移几天注意力,俊哥儿一次次的拼,还没能独立拼出图来,人就焉儿了,一天爬到赵氏的怀里喊难受,抽抽搭搭的哭起来,直喊头疼,不要坐马车了。伽姐儿也抓着赵氏的衣袖求抚摸,不能显得特别另类不是。
赵氏吓了一跳,小孩子不舒服大多说不明白,就怕孩子冻着了,得了伤风,赶紧让随行的大夫给孩子看了。大夫是个生面孔,三十出头的年纪,还带个药童,长得白白净净,对孩子有耐心,是徐大夫推荐的人,不过孩子的情况不是医术可以治好的,首次马车坐久了都这样,孩子娇气没受过苦就哭闹了,凡是有个过程,痛苦过去了自然就好了。当然大夫不会那么说,只好吩咐几个丫鬟婆子在车里也抱着孩子,给孩子戴上大大的帽子盖住耳朵,孩子愿意还可以用手捂住耳朵,教了几个简单推拿的手法舒缓筋骨,睡觉之前喝碗安神茶。赵氏不放心,请大夫给所有的孩子看了,何氏的女儿侬姐儿年幼,也开了汤药。
随行的大夫做的挺合格的,之前就天天过问沈老爷的病情,每天和药童熬一大锅姜汤和搓洗脸手脚防冻疮的汤水分派给众人,之后又加了任务,每日给几个小孩子把一次脉。
车队行出山东,沈葳联系了一个驿站落脚。这个驿站不在官府要道,军事重地,上等县乡的地界上,当地知府就把驿将交给当地富户担任,让富户好好经营以分担府库开支。这富户也舍出本钱,重修了驿站,又在驿站后面修葺了多间房屋,主动招揽来往大商户的食宿,条件比一般州府的客栈不差,还提供安全保证。当天晚膳,沈家就改吃炒菜的了,餐桌上还多了几盘难得的绿色新鲜蔬菜。
仟姐儿在一家子吃完饭正散场的时候,乖巧和赵氏走在一起,建议道:“母亲,这几天辛苦了。母亲一路上照管着一百多口人儿,还把丰儿姐姐派到我们马车上服侍,女儿真过意不去,母亲身边也缺了帮手。女儿想着,不如把丰儿姐姐调回母亲身边,把姨娘提上来。”沈家四十几辆马车,除了沈家主子坐的七辆外,其他的都是平常。姨娘不是正经主子,丫鬟出生的妾还是半仆,所以方姨娘坐在后面一般的马车上,还催悲的和沈老爷的几个妾室通房同乘一辆。仟姐儿说这话是想改善一下生母的待遇。
赵氏看了看走在前头的沈葳,沈葳步履加快,抱着伽姐儿过了廊道。
丰儿看了赵氏的神色,多年的主仆,能察觉其不快,笑道:“二小姐说哪里话,奴婢一路上能服侍好大小姐,二小姐就是给大奶奶帮大忙了,方姨娘在沈家十年了,还是生养过的,哪里能当寻常奴婢使唤。”
赵氏和身边的采迎道:“问问这里的驿将,可不可以借用一下驿馆的厨房。出京前准备的点心都用的差不多了,可以的话让厨娘连夜做些出来,尽先挑着孩子们的口味做,今天的菜不错,我看你们几个用的饭都比家里的少,不能吃也强勉些,出门在外,生病就麻烦了。后面少说还有十天的路呢。”
仟姐儿咬了咬唇,心有不甘,这话她第一天就想提了。七辆上好的马车,为什么不能有她姨娘的位置。虽然这样想表姐不对,可秀儿现在都是官奴了,还和大姑母坐一起,丰儿只是个通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挣到姨娘位子上,名为伺候,端茶递水的伙计有什么辛苦,成天和她们坐一起,对奴婢来说还享福了。自己的姨娘就要在简陋的马车上一路颠簸,又冷又挤,和祖父的姨娘们同乘一辆,算来是小辈,难免伏低做小,事事都让着,多不自在。
伊姐儿看着仟姐儿还想开口,夜色里暗暗拽了她袖子,道:“母亲,坐了几天的马车女儿骨头都酸了,想早点歇了。”
赵氏点头:“那让下面的人早点打水,让陈婆子通通筋骨再睡,可别犯懒了,第一次做那么久的马车都是这样的。”
伊姐儿领着仟姐儿行了礼,才各回房间。
赵氏把各处分派都看了一遍,没有什么不妥当的才回自己屋里。看到沈葳已经梳洗过了,在床上暖被窝呢,还是说道:“仟姐儿真是孝顺!”
沈葳叹道:“仟姐儿还小,遇事想的不周到。四弟的姨娘也在后面的马车上,怎么能把方氏提上来。”仔细端详赵氏的脸色,笑道:“孩子还小,哪会顾得周全,不懂事多教几遍就是了,怎么,你还和六岁娃娃的置气不成。”
赵氏斜了眼道:“我才没生气,这也说不上,哎,你们男人呐,看问题就是简单,仟姐儿……以后看看吧。你好好泡过手脚了?”
其实沈葳也不是简单看问题,只是对仟姐儿有点无处下手教育的感觉,再说孩子惦念自己生母也不为过,看赵氏主动岔开话题,也乐意接话,道:“你男人血气旺,在北地都不生冻疮的。”
赵氏不再管他,自己洗漱一番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说:“这个驿将还真能算计,这里不是上县,咱们一行人吃住就要近五十两银子了,一年下来,利润会过万吗。”
夫妻俩最近是满脑子算盘,沈葳接管了外面的庶务,以前也办过外差,这里头的门道懂一些,道:“快过小年了,他们守着驿站不容易,吃住才贵些。驿将一年顶破天,也就三千两。”
赵氏诧异,她怎么算都有五六千的。
沈葳解释道:“上面放了这么大得权利给驿将,一应钱粮是不供给的了。驿将需自己筹措,养着站里的驿兵,文书,马匹车驾。往日还要接待官员,传递文书,税收时节还要协助地方转运钱粮,也不能一门心思的做生意,这些事是没有收入的。我倒是支持朝廷给内地的部分驿站放些权利,好分担户部的压力。往年,朝廷拨给各地驿站的钱粮就是百万之数,有些驿站还难以为继。边关重镇要地,驿站是必须朝廷养着的,驿兵都是精兵,马都是好马,往来军事要件不能出一点差错,是禁止接私活的。”
赵氏笑道:“看看,又是说到军国大事上了。大郎,你先顾顾小家吧,这次南迁一路可是花了上千的银子了,之后又是开年,虽在孝中,一年头里的开销一笔笔的等着呢。”
沈葳担心的问:“可是没有银子了,出京前我筹措了五千两,还不够吗?我再想办法。”
赵氏抱着沈葳的腰道:“够的够的,手里的银子还能支持半年,我只是想着以后,难免想多些。”
沈葳伏起身子,摸着赵氏的鬓发道:“阿绥,挣钱养家是男人的活。失了凤冠霞帔,我已经很对不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