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娇下意识停下手中的活儿, 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有些听不大清楚, 还好奇的出了门站到院子里去。
“那是我闺女, 我闺女是省城的人呀。”
“你们别抓她,我外孙子还小呢。”
“妈,妈……”
……
声音是从前面传来的,吵吵嚷嚷, 里面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
陈玉娇觉得不对劲儿,想了想,将院子里门开了条缝,然后伸出半个头往外瞅。
巷子是直的,一眼就看到顶前面有户人家门口围着不少人, 拉拉扯扯, 其中有穿着类似军装的人,和周志军那身军绿色的衣服有点像,但又有些出入,不过也知道这些人不好惹。
几个人不顾那家人的阻拦,愣是将一个妇女给扒拉出来绑住, 连孩子都不放过。
整个巷子里顿时哀嚎不断。
人一走,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老婆子瘫在地上哭,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 哭声戛然而止,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身上脏不脏, 直接就朝这边奔过来。
陈玉娇吓了一跳,赶紧把头缩了回去,但门没关紧,从门缝里看到那婆子快步从门口穿过,直直往后头奔去。
紧接着就传来破口大骂,声音响亮尖锐,用词更是污秽不堪。
揉了揉耳朵,再次伸出头去看,哪知刚好与对门的人四目相对。
对面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妇人,人也怀着孕,不过没她的肚子大,应该只有四五个月份的样子。
妇人看到她时也是一愣,随即笑了笑,“前几天听到动静了,一直没看到人,你是刘家的亲戚还是?”
这么问其实是差不多也猜到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没明说而已。
陈玉娇腼腆的点了点头,简单解释道:“对,这家人是我男人的堂叔,我男人在这边读书,我刚好也过来工作,所以便暂时借住在这里。”
然后不经意转来话题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眼睛看向还在吵嚷不停的巷子后面,意思不言而喻。
妇人听了陈玉娇这么解释倒是松了口气,原以为也是什么盲流,本还想着不多打交道便是,所以这几天在院子里听到动静没敢出去打招呼。
不过现在看她这么正大光明的样子,还有这番说辞,心里便有了数。
脸上的笑容加深,摸了摸肚子为她解惑道:“这两家人有些矛盾。”
见陈玉娇一脸好奇的看着她,顿了顿,也不隐瞒,压低声音指着后头说道:“那个骂人的老婆子有个女儿,如今是盲流,她女婿在六九年的时候被打成了那个,送去劳改。”
说到这里还用手指了指地下,一副不敢明说的样子,紧接着又道:“女儿此前也被错划成了坏分子,所以她女儿和几个年幼的外孙被赶到了女婿在北方农村的老家,户口也一起迁到当地,变成了农村户口。”
“她闺女可是初中毕业,从小在这边长大,哪能干得了农活?根本养不起自己和孩子,所以偷跑回来了,这已经是第三次被抓了。”
陈玉娇听了奇怪,“那她干嘛要去骂别人?”
“那家人举报的呗,不过也怪不了那家人。”
妇女可能是平时没人说话憋的难受,一时兴起跟陈玉娇说起了这事,“别看我们这里人不多,事情倒不少,后头那家人姓展,家里两个儿子,大儿子小时候烧坏了脑子,出去干不了事,必须得让人养着,好在小儿子不错,人不仅长得俊俏,还会读书,是我们这边唯一一个念了大学的,毕业后被分配到我们这附近的高中去当老师。”
“骂人那家的小儿子当时正好是他学生,那小儿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上课跑去当□□,展家儿子看在邻居的份上想劝劝他,哪知道那孩子居然带着同学来针对展老师,愣是把人给害的丢了工作不说,还差点精神失常。”
“严重到自己切掉了自己的三根手指……”
说到这里,妇人自己都不敢再往下说,觉得害怕。
“反正他们一家子现在特别惨,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陈玉娇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么多的事,扭过头看向后面的巷子,觉得这还真是一笔孽账。
“那骂人老婆子的儿子呢,现在怎么样了?”
妇女一听,忍不住撇了撇嘴,“能怎么样,人家现在好着呢,在运输厂开车,明年就要娶媳妇了。”
“害得展家日子过不下去,现在又害得他亲姐倒霉吃苦,他倒是越过越好。”
要不是他当初作恶,展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惨,他姐也不会落到三番五次被抓,一个弱女子带着三个孩子在外面,想想都知道有多难。
想到这里,她一个外人都有些看不下去。
陈玉娇听了不说话,忍不住有些可怜这个展家人。
妇女看着陈玉娇笑了笑,“你这肚子是要生了吧?看着挺大的。”
多看了两眼陈玉娇的肚子,脸上有些羡慕,“你这肚子尖尖的,应该是个男孩,恭喜。”
说完摸了摸自己肚子,叹了口气难受道:“他们都说我这肚子里的是女孩,都有点不想生了。”
“……”
陈玉娇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就被她后面这句话给弄懵了。
忍不住小声道:“女孩也很好,乖乖巧巧的。”
怕她难受,笑着安慰道:“我还想要女孩呢。”
陈妈也说她肚子里的是男孩,当时听了还有些不大高兴。
她就想生一个跟她一样好看的闺女。
妇女听了,脸上笑意突然淡了些,没再说话了,可能是觉得陈玉娇因为怀了男孩才这么说,要是也怀了女孩不定怎么难受呢。
陈玉娇:“……”
偷偷看了眼她的神色,不敢再说什么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了屋。
虽然能说得上话,但也知道,可能脾性不大相投,无法深交。
陈玉娇无所谓,她向来就是合得来就处,合不来就远些,对这种事并不勉强。
俞锡臣是中午回来的,手里拿着搪瓷缸,屋后的吵嚷声这时候不仅没停,反而变本加厉。
进了屋子后忍不住问:“出了什么事?”
陈玉娇接过他手里的搪瓷缸,筷子都洗好放在桌子上了,就等着他回来,揭开盖直接开吃,听了这话,便将上午听来的事说给他听,“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害的别人这么倒霉,他反倒日子越过越红火。”
“老天爷真不开眼!”
俞锡臣听了没说话,摇了摇头,“这种事多了去了。”
他父母不就是这样吗,被害得命都没了,也没见那些人有什么报应。
也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随之而来的便是阵阵嘈杂。
好像是出事了。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俞锡臣立马对陈玉娇道:“你在这儿吃饭,我去看看。”
说完便起身要出去看。
陈玉娇皱眉,“你自个儿小心点。”
“嗯。”
俞锡臣一走,陈玉娇也没心思吃了,直接捧起搪瓷缸去了院子里门口。
可能是因为刚下工,巷子里人渐多,很多都跑过来凑热闹。
陈玉娇往巷子后面看了两眼,全都是人,看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正好奇着,没想到对门的那个妇人就过来了,一脸神神秘秘道:“你知道吗?刚才展家那大儿子看到肖家老婆子打他妈,受了刺激,直接跑进屋拿了菜刀出来砍人,将肖家老婆子砍掉了三根手指。”
“好可怕,这也真是报应,他弟弟因肖家自己折磨自己,没了三根手指,没想到哥哥却给报了仇。”
陈玉娇听了目瞪口呆,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忍不住问:“那展家小儿子呢?”
“刚回来。”
又给陈玉娇解释道:“展老师现在在他爸厂里当学徒,也就是个临时工,挣得少,勉强能养活自己,其实以他的本事哪至于如此?”
“但没办法,他手残了,只能做不重要的活儿,那些文职是适合他,可他当初被肖家那个儿子安了坏分子的名头,谁还敢让他做那些好工作?”
“你都不知道,我刚才去看了,回来后看到整个家闹成这样,整个人都沉默下来,看着真可怜。”
陈玉娇抿了抿嘴,“是挺可怜的。”
外面吵闹不休,不一会儿又听说派出所里的人也来了,俞锡臣是在巷子安静下来后回来的,脸上神色有些复杂。
回了屋子对陈玉娇道:“闹得有点大,恐怕不能善了。”
随即摇了摇头,感慨道:“也是可惜了。”
不知道说的是谁。
“怎么了?”陈玉娇从床上坐起来问。
她正准备午睡,还想着他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俞锡臣走过去坐到她旁边,“这些事与我们无关,还是别管了。”
“今天事情不小,下午或晚上恐怕有人过来查户口,你做好准备。”
然后解释道:“下午我必须得去趟学校,今天开学虽然没什么事,但正是表现自己的时候,我要想在学校站稳脚跟,得多参加参加活动,在领导面前混个脸熟。”
“要是有人过来问,你也别慌,问什么就答什么,不行就说我在学校里,有事可以等我回来解释。”
“嗯。”
俞锡臣料得不错,下午他刚走没多久就有人过来询问,但不是来查户口的,而是问今天巷子里发生的事。
陈玉娇倒是没隐瞒什么,问什么答什么,一个字都没敢隐瞒。
从办了临时户口后,俞锡臣就教她,要是碰到上门来查问的,不用藏着掖着,全都据实以告,要是哪里出了纰漏很容易出事,说实话就是最好的办法。
导致她现在看到这些人就觉得必须得说大实话。
别说自己看到了什么,连上午对门妇女说的那些话也全都给讲了。
就怕把她也给抓了。
派出所人面面相觑,看着十分配合的陈玉娇,还是第一次碰到像她这样都不用问就跟倒豆子似的的老实人。
不过倒是难得有些松了口气,这巷子一通问下来,没一个敢说真话的,几乎都说不知道、没看见。
没想到还能遇到一个实在人。
立马将陈玉娇的话录了口供,走之前还忍不住表扬了她一番,“陈同志身上有种真诚善良、直爽大气的高贵品质。”
陈玉娇一听,眨了眨眼,难得红了脸。
不自觉的抬头挺胸,略带谦虚道:“还好,其实我一直都是这样的!”